他回头看时,恰巧看家沈仪神情淡淡的将手中的弓放下,对上裴钰的视线时,竟不是裴钰想像的生气的模样,而是直直盯着他的脖子,似乎是在担心他的伤势。
裴钰心中一酸,收回了视线。
他再去看摔倒在地,又被马踩踏的面目全非的马贼时,却发现那支羽箭,正插在那马贼的眉心,几乎毫厘不差,几百米远的距离竟能射的如此精准,何等惊人的掌控力。
裴钰驱马灰溜溜的赶回了商队所在的位置,甚至根本不敢面对路远山关切的目光:说要干出点让沈姑娘刮目相看的大事来是他,因为生病而停歇在城镇上,导致商队被马贼盯上的也是他。
而且还有好多伙计因为这件事受了伤,路远山似乎也伤到了小臂……裴钰甚至想找个地缝溜进去,或者干脆昏死过去算了。
或许这样他就不用那么内疚了。
庆幸的是,沈仪此时忙着处理善后,并未抽出时间来看他,要不裴钰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的鲁莽。
倒是路远山派了个伙计给裴钰清理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上了药,小心的包扎了一下,好在只是皮外伤,并不要紧,留心注意一下别碰到水,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之前来的时候,裴钰如同放飞的小鸟一般,欢快的策马奔驰在商队前面,而如今他无颜面对大伙,只是一个人低着头,驱马默默的跟着商队骑行。
期间,在队伍前面的沈仪回头看了他许多次,他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方才的战局耽搁了,因此直到半夜才到达目的地。
到了西北大营后,大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一路奔波劳苦,终于能歇息一下了,士兵们接手了商队的粮食,运往了粮仓。随后,在沈仪的安排下,负伤的伙计都去了军医的帐中检查伤势,剩下没有负伤的人,也安排了住处。
其他的伙计是七八人一个帐篷,不知是不是沈仪的授意,裴钰是单独的小帐篷,里面木床桌椅铜盆……虽然粗糙了些,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裴钰一个人在帐中呆立了一会,然后默默的去洗漱,更衣,倒在了床上,床上的铺盖似乎都是新的,裴钰将脸埋在其中,只觉那素色的被子一片柔软,还有淡淡的皂荚清香。
只是眼眶中的液体,此时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出。
其实他知道,这次的马贼的袭击,商队人员伤亡惨重,死伤过半。整理残局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却不敢看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那些人之前还在谈笑风生,都是因为他才遭此横祸。
他万分愧疚,却什么都无法弥补。因为他是裴公子,路远山不会责骂他,伙计们也不敢对他露出怒色。
可是他却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的内心强烈指责着自己,无比的煎熬,谁都好,快来骂他一顿,打他一顿,让他不要那么难受。
夜里,一轮明月高挂,清辉徐徐的撒在荒芜的西北大营。
裴钰翻来覆去,只觉心里堵得慌,实在难以入睡,便披了外衣起来,想要出去走一走,吹吹风冷静一下。
西北之地,不同于京城的繁华,安营扎寨之地也是一片荒芜,夜除了风吹枯木的声音便再无了声息,周遭一片寂静。
隐约可见潜伏在夜色中几队士兵,来回的巡逻着,不远处还有几处营帐,燃着火把,灯火通明。
裴钰垂眸,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时,有脚步声穿来,裴钰不由抬眸去看,看到来人后,只想逃离,然而来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直冲他走来,裴钰不得已停在原地,苦笑道:“大舅子。”
沈仪“嗯”了一声,走到他身旁,顺手将给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声音低沉:“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还出来晃,可是白天受到了惊吓?”
沈仪的语气亲昵又自然,丝毫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还隐隐有安慰他的意思,裴钰听了以后却更加自责:“不是惊吓……都是因为我的莽撞,才被那马贼头子钻到空子,放走了那些残党,如今放虎归山,万一他们以后做出对商队不利的事可怎么办。”
沈仪闻言道:“不必担心,这些马匪在此地横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个机会,趁他们四处奔逃时,我已经派了探子跟踪,寻到了他们的老巢,不日便请旨去剿灭。”
“可是……”
这时沈仪才发现裴钰的眼眶是红的,状态很不好的样子,瞬间心疼的不行,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可是什么?”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受过的伤也不会因为报了仇就能一笔勾销。
裴钰心里难受,无处发泄,沈仪一问,他便哽咽着将来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仪。
沈仪听完后,沉默良久。
裴钰等着他开口责骂自己,说都是自己的错,才会害了商队了伙计们。
过了一会,只听身侧的沈仪叹了一口气,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盖在了他的头顶上。
“这不全是你的过错,不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裴钰呆了一下,转头看向沈仪,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毕竟你也不知道城镇中有马贼的探子,第一次远行劳苦,你也不能控制你的身体状况,这一切都不是你所能控制的,要怪也是怪马贼,君子受了小人的暗算,不谴责小人,难道还要责怪君子没能防备小人的暗算?”
“但是……”裴钰还要说什么。
沈仪又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而且你不是也听从了老路的叮嘱,躲在马车底下没有出来。”
“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裴钰仍是嫌弃自己。
沈仪尽量缓和语气:“你躲起来起来对商队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要知道保护一个人比杀一个人要难的多,若是你出现,他们还要分心保护你,伤亡可能要比现在还要严重。”
道理裴钰都懂,他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见裴钰渐渐冷静下来,沈仪道:“前些日子不是答应你,教你练武吗,恰逢你来了,我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可以教导你一些简单的法门,这样你以后便不会被轻易的制住了。”
裴钰闻言用力点点头:“多谢大舅子。”
沈仪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了看裴钰包扎的严实颈项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可还疼?”
裴钰道:“还好,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不疼了。”
这时,沈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塞给了裴钰。
裴钰:“这是什么?”
沈仪不自然的咳了两下,似乎在掩饰尴尬:“疗伤祛疤的,你的伤口位置太明显,万一留了疤痕,总归不太好,这是我们军医祖传的方子,效果很好。”
裴钰笑了笑:“大舅子你待我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说沉船就沉船给渣城的作者专栏投的地雷,谢谢你,么么哒!~
ps:渣作者竟然昨天才发现。
第23章 砸
沈仪自然的拍了拍裴钰的肩膀,笑着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裴钰想了想,也是。
沈仪看了看天色,对裴钰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裴钰刚想摆手说,不用劳烦大舅子了,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自己所在的帐篷了,这里的营帐长得大同小异,他出来时精神不济,也是胡乱的徘徊,根本没有记路的心情,而且现在天色也是大晚了,周遭黑漆漆的,一片寂静,还有些可怖。
于是裴钰:“劳烦大舅子了。”
沈仪勾唇一笑:“妹婿何须多礼。”
于是在沈仪的带领下,两人并排着,不急不慢的走着。
裴钰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格,属于不会冷场的那种人,没话也要找些话来,是个彻彻底底的话唠。
裴钰顺口问道:“大舅子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歇息,莫非也有什么心事?”
沈仪道:“恰好处理了白天留下的事务,刚出来就碰到了你,实在是巧合。”
“这样啊。”想必是公务,裴钰也没有再追问。
倒是沈仪,似乎同裴钰久了,近朱者赤,也染上了话唠的习性。
见裴钰沉默了,沈仪叮嘱着裴钰:“你的伤口近日不要碰水,也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不要剧烈活动,拉扯到伤口。等过几日,伤口好一些,我再教你习武。”
完全没想到沈仪会像老妈子一样嘱咐自己,裴钰懵逼的点头应声。
这时,沈仪在一顶帐篷前停下:“到了,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吧。”
裴钰点点头:“大舅子慢走。”
目送沈仪离去,裴钰紧了紧衣服进入帐中,心绪也轻松了许多。
随后径直倒入了柔软的床铺之中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光大亮了裴钰才醒,看到简陋的帐篷顶,反应了一会,才记起来,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
他起身,只觉浑身酸痛,脖颈上的伤口也因动作牵扯,隐隐作痛。
想起了沈仪给的药膏,他寻了出来,用手指撅出一些,小心的抹在了伤口上。
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鼻尖。
因着昨日遭遇马贼,商队人员死伤过半,需要重新整理安排的事务太多,路远山忙的焦头烂额,一时间还没分出神来安排人来照顾裴钰。
裴钰起的晚,早饭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他穿好衣服,草草拾掇了一下,帐中的铜镜很是粗糙,勉强能映出个人形来,裴钰也不在意,也是随便梳了几下,自己冠好了发。
只是他平日不自己动手,如今匆匆一挽,难免粗糙些,所幸他发质一向顺滑,从不打结,随便一梳便很齐整。
不过裴钰并不介意,反正军营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用在意形象这种东西。
只是他在帐中左等又等都等不到来送水**的伙计,干脆自己拎起了帐中的铜盆出去讨水。
他逛了一圈,却发现周遭都没有人,帐中都空了,正摸不着头脑时,只听远处传来震天的呼声,他循着声过去,却见是将士们整齐列队,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似乎是在练兵。
这时,又见他们分成两路,退开,中间空出一大块场地来,随后,两边的队伍中各走出一人,拱手作势。
看起来是要切磋的样子。
两侧的队伍各自呐喊着,为自己阵营的人鼓舞打气,周遭的氛围愈发激烈,场中的两名壮士也随即发力,真拳实力的打了起来,你来我往,一时间不分胜负。
被场中喧闹亢奋的氛围所吸引,裴钰也入迷的盯着场内,俨然已经忘了初衷。
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裴钰紧张的盯着那二人。
只见其中一人虚晃一招,另一人按捺不住出手,却被先前那人抓到空子,撂倒在地。
赢的一方的士兵振臂欢呼,情绪激昂,气氛瞬间达到了最高点。
受到了感染,裴钰忍不住也像士兵那样振臂欢呼,一时忘了手中的铜盆。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铜盆下落,径直砸到了他的脚上。
坚硬而又不掺假,十分有分量的铜盆砸到裴钰的脚趾上的时候,什么激动,豪情万丈的感觉,在那一刻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有的只是十指连心,感触深刻的疼!
剧痛之下,裴大公子此时也顾不得形象,抱着伤脚哀嚎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身后有一人目睹了全程,十分不厚道的大笑了起来。
如此人间惨剧,是谁如此不厚道,竟还嘲笑他!
裴钰回头,只见那人立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木下,身着同整个军营格格不入的水色衣裳,整个人笑的花枝乱颤,虽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但整个人却生的十分的女气,细眉长眸,通身透出一种精致的美感来。
却说庄眉,受沈仪之邀帮忙易容,便一直逗留在军中,顺便教习沈仪如何易容成女相,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省的总是劳烦他大驾。
今日正值军中大比的日子,呼声震天响,想忽视也难,于是他便出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看到一个拎着铜盆头发梳的歪歪扭扭的男子,也在看比武。
他饶有兴致的观摩了一会,不一会竟发现他竟失手用手中的铜盆砸了自己的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从来只得书中一见,没想到还能见真人版!
头一次开了眼的庄眉顺应内心的感受,哈哈大笑。
只是当裴钰回头时,却愣住了,不是没见过美人,身为易容的宗师人物,庄眉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只是从未见过裴钰这种,哪怕是狼狈不堪,都美出一种风流韵味的人,仿佛书中描述的出水芙蓉,毫无雕饰,却有一种惊艳的美感。
裴钰原还想问候那人的祖宗一番,未曾想到对方竟长得如此人模狗样,可别是个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于是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憋屈的把头扭了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他不招惹对方,对方却主动来招惹他。
庄眉走到了裴钰的身边:“这位小兄弟可曾伤到筋骨?”
先前这人还放肆的嘲笑自己,裴钰对他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感,因此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善:“不劳你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四不四不爱渣诚了,
为什么不催更啊……
不催更,我断更会上瘾的QAQ。
第24章 整
世人对美人的容忍度都格外的高,庄眉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对方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使是被横眉冷对,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更何况还是自己失礼在先,庄眉温和了语气:“先前是我失礼了,我在这里同你赔个不是。”
裴钰瞥了他一眼,愈发觉得对方人模狗样,衣冠禽兽,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于是冷冷的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庄眉也不恼,装作不知裴钰的嫌弃,转问:“我观你拎着铜盆出门,可是想要打水,我在这营中呆了有段时间了,倒可以帮你引路。”
裴钰经他提醒,也算是想起了自己出来的初衷,他虽仍然对庄眉没什么好感,但眼下也寻不到其他的人,于是他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劳烦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