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二殿下来了!”花樊听见有士兵如此喊,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太子身先士卒也在前线御敌,但到底是储君,花樊不敢离他半步,便只用弓守在四周。
现在秋杪及时赶到,总算也能解一解邓扩的急。
秋杪带着京畿大营的士兵,一路从城门杀进宫门前,迅速与邓扩配合起来,两面夹击,将莫托的人困死在宫门之下。
因着秋杪的到来,形式迅速明朗起来,就连太子脸上的凝重也稍稍疏解。
“莫托败局已定,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太子对花樊低声道,“我先回勤政殿,你们处理完这里就过来——莫托此人奸诈阴险,若是不能活捉,杀了亦可。”
花樊应下:“是。”
太子点点头,牵着缰绳调转马头,周围太子近卫也开始有所动作,花樊手指间勾起一根箭,眼眸微眯,指尖□□,还未射出。
电光火石,变故陡生。
“殿下小心!”四周近卫来不及反应,有人失声叫喊着提醒,再想往太子处行进,却已然来不及!
太子愕然回首,就见一只箭破空而来,直冲门面!而远处遥望,莫托笑的愤恨张狂!
控马、奔越、搭箭。
一瞬之间,太子睁大双眼,呼吸都已经滞住,却见眼前忽然现出一个极挺拔的背影。
那背影坐于马上,背脊极端正。太子隐约间听见皮肉破开的声音,那背影微不可查的摇晃了一下,而后便是张弓搭箭,将指尖的箭平稳的送给对方。
“……花樊?”太子刚要说话,就见莫托四处一阵骚乱,与此同时,花樊伸出左手,抽出剑,右手抬起抓住身前什么,拿剑的手自下而上一挥,而后随手扔下一截东西。
太子定睛一看,是半截断箭。
宫门下,莫托目眦欲裂,面容扭曲。
方才花樊那一箭来势太急,角度又极刁钻,竟直接穿过他的小臂,将人钉在了宫门上!
入木三分,莫托痛的弓都要拿不稳。
“花樊!”他恨的咬牙切齿,眼神仿若要将对方活剥。
花樊自始至终表情都是平静的,他开口,声音并不算大,却穿过了整个喧闹的战场,钻到了莫托的耳中,如同地狱鬼魅纠缠不休。
“莫托, ”他道,“你输了。”
主将受重伤,再加上翻盘无望,胡人士气一蹶不振,秋杪带着身后士兵迅速控制局面,自己更是一骑当先,箭一般的插-进敌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被破开的口子再也无力愈合,秋杪一剑将莫托身边的副将头颅挑下,而后用滴着血的剑尖抵住莫托的心脏,“莫托!”
秋杪一身鲜血,眼神狠烈,在胡人眼中,如同索命的阎罗。
“来我大梁一趟,感觉如何?”秋杪道,“容妃这一棋布的着实高明,摄政王厉害。”
“纵使我今日败,”莫托冷冷的笑,“换那人一条命,也值了。只怪我太心急……”
秋杪手指蓦然攥紧,下一秒便要将剑插-进去……
“秋杪。”花樊的声音忽然响起,“别杀他,还有用。”
“你这么为他们秋家卖命,图什么?”莫托转头看向几步外的花樊,“你是龙子,上天指示天命所归,又有慰灵宫做后盾,你甘心畏首畏尾的缩在他们秋家之下?”
莫托指着秋杪,“他们秋家皆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还想靠着替他们做事混一条命?别天真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装疯卖傻过来的,你父亲又如何处处被打压,委曲求全看人眼色,只有你心里最清楚!”
“胡说!”秋杪打断他的话,“死到临头,你还在这里信口开河!”
“我有没有胡说,你说了不算,他心里清楚。”莫托瞥他一眼,嘲讽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能懂什么。”
“你派容妃杀了我父亲,栽赃给胡樾,又带人偷袭京城。现在你又想干什么?!挑拨离间?!”
秋杪想到来的路上遇到禁军。那禁军是邓扩派来给他传消息的,堂堂七尺男儿,竟哽咽了。
“胡人放火袭城,只今夜,太子殿下与大统领已经派了六队人马往京畿大营,却怎么等都没有回音!我们甚至以为您也……”
“太子?”秋杪问,“陛下呢?”
“陛下……“那汉子当场大哭,“陛下遇刺,已经驾崩!”
秋杪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皇上他……据说是胡樾将军做的……”
“他?!怎么可能!”秋杪浑身颤抖,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当时还有谁在?”
“当时在场,听说只有陛下和将军,对了,还有容妃。”
容妃。
想到这里,秋杪按耐住杀了莫托的冲动,“你还想做什么?让花樊反水?!别做梦了!”
“你刚才说什么?”花樊却仿佛没有听到莫托的话,只看向秋杪,面上竟有些压抑不住的煞气,“你刚才说什么?!谁杀了谁?!胡樾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秋杪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后咬牙切齿道,“容妃是胡人的钉子,设计谋害了父皇,还嫁祸给胡樾。”
花樊冷冷的看着莫托,忽的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花樊用的力气极大,莫托直直的撞到门上。
后脑咚的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花樊手指就开始缓缓收紧。
死亡在瞬间迫近,莫托猛烈挣扎起来,却听花樊轻声道:“你敢算计他?”
“你要杀了我?”莫托憋的面容酱紫,勉强发出声音,“你杀了我吧,来,掐死我!”
“我现在自然不杀你。”花樊突然卸下力气,而后忽然抓住钉在莫托小臂上的箭,猛的用力,竟就这么生硬的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你最好盼着胡樾没事。”花樊将人推到秋杪手上,手中还握着滴着血的箭,盯着莫托的双眼道,“这世上,总有比死更难捱的事。”
——
“我没事。”胡樾声音低哑,“几日前,在……那个时候,容妃给我倒的东西里,应该是下了毒的。”
花晚浓惊道:“毒?!”
“我也不清楚是何种毒,”胡樾苦笑道,“想来这么些天都已经过去,一时半刻也要不了我的命,太子妃不用紧张。”
花晚浓蹙着眉,轻轻拍了拍胡樾的背,递上一块帕子,“天色擦白,马上就结束了。”
不知是安慰胡樾还是安慰自己。
胡樾将唇边的血迹擦干净,花晚浓又递给他一杯凉透的茶,胡樾接过后喝了几口。泡了一夜的俨茶分外浓厚,口中的铁锈味被茶味压的仅剩丝缕,总也舒服一些。
花晚浓欲言又止,半晌道,“你的手……”
“我的手?”胡樾有些疑惑,“怎么了?”
“太冰了。”冷的如同冰块一般,方才递杯时两人手指相交的一瞬间,花晚浓几乎感受不到胡樾指尖的温度。
胡樾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方才结束了一些人的生命,也守护了一些人的性命,而后被水简单一洗,擦去尘灰血污,便又是修长如玉雕,偏配风雅,不适合舞刀弄剑。
他动了动手指,没有说话。
“等今日过去,”太后忽的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叫太医来看看吧。”
胡樾低低的咳了几声,微微点头应道:“是。”
“容妃……”太后起了个话头,却没有说下去,于是室内一片静默,只留着几人轻缓不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里。
“太后若真不信我,也无妨。”胡樾闭上眼,眉头微皱,压下疲惫,“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容妃处守着,等外头的事结束,几方对峙,总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娴妃看着太后的表情,半晌突然道:“皇上他当日为何要单独唤你去用午膳?”
胡樾缓缓睁眼,只道:“不知。”
娴妃于是也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天色擦白,隐隐约约的光投进殿内。与光同时入殿的,还有一队士兵。
“什么人?!”逆着光看不清晰,太后抬声喝道,就见领头那人奔至殿中,而后突然跪下。
胡樾这才看清这群人身上穿的是京畿卫军的甲胄。
“二殿下赶来了?”
“是。”那人跪在几人面前,抱拳行礼,而后看着胡樾答道,“昨日半夜,花晋少爷来报信,二殿下便立刻带着弟兄们赶回京城。路上又遇着大统领派来的人。二殿下带着大部分人去支援宫门,剩下的弟兄们就跟着花晋少爷守着后宫和其他地方。”
“我们几个原本打算来东宫看看,结果路上碰着一队胡人往北走,想着东宫守卫应当齐全,便追敌去了。好不容易收拾了他们,弟兄们返回来一看,才发现东宫门口竟然……”他头抵着地,“幸好还有胡樾将军在此!若是因为兄弟几个的过失,让贵人们有损,便是千刀万剐也赎不了罪啊!”
“起来吧。”太后开口道。
“前头现在怎么样?”胡樾问,“胡人的主帅是谁?”
“这……我们也不清楚。”那人道,“似乎是胡人的摄政王,叫莫……”
胡人的名字与汉人不同,那人记不大清,胡樾接道:“莫托。”
“对,是叫莫托。”那人连忙点头,“不过据说有大统领顶着,二殿下也赶过去了。对了,还有花樊将军,他也在,想来应该没事……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胡樾却猛地站了起来,“花樊也在?!”
“啊,应当是的。”那人道,“不过我们没去共宫门口,只是听传罢了。”
“他不是在西北王庭吗?!”胡樾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什么时候回的京?!”
这些事面前的人自然无法给他回答。胡樾看了眼门外,忽然弯腰从地上人的身侧抽出剑,“守好这里!”
“……是!”
尚来不及反应,就见胡樾一手拿剑,步履匆匆,推门而出。那人转头看过去,入目再无其他,只余一抹转瞬消失的白色衣袂。
余下的话被封塞在口中,那人并不明白胡樾急切的原因,震惊之余讷讷低头,与一同而来的众人散在大殿各处。
胡樾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他走的太急,急的甚至下一瞬就要摔倒也浑然不觉。
他,他怎么会回来?!
他回来了!
双腿软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胡樾却只知道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莫托这人阴险至极,又有容妃在内接应,花樊就这么冲在前头,会不会受伤?
越往前进,血腥气味便越是浓厚。
走过转角,血腥扑面而来。宫门前尸山血海堆叠,炼狱一般,到处都是人的哀嚎声,尖锐刺耳,胡樾却恍然不觉。
结束了。
到处都是鲜红与漆黑,只有他格格不入。
胡樾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忽然一空,脚步一顿,接着又慢慢往前挪行。抬目望去,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花樊?”他仿若呓语,甚至已经忘记放大声音,只一遍一遍的叫着。
“花樊?”
“花樊。”
“花樊!”
阳光从云层之中挣扎逃出,刺的胡樾睁不开眼。他眼前一团一团黑影,几乎看不清其他东西,却还是固执的睁大眼睛,痛的人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立在战场中央,忽的看见不远处那个背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先是一怔,而后猛然回身,直直的看向胡樾。
“花樊。”
脚下滑腻的站不住,胡樾几乎要摔倒在地,手脚都似冰冻火烤一般用不上力,踉踉跄跄的跌撞着向花樊走去。
“你。”胡樾半天才说出话,呼吸间都带着血腥味,“你回来了。”
他额上青筋显露,眼中满是血丝,竟比花樊更像是从血海尸山中归来。
颤抖着走到花樊面前,脸色苍白的失了血色,他呼吸急促,哑声道:“你回来了。”
说完胡樾伸出手想要抓住花樊,谁知花樊却往后退了一步,侧开身子,似乎不经意的拢了拢右肩衣领。
肩上的断箭深进血肉,右手一直勾弦几乎脱力,花樊半边身子全然麻木,望向胡樾的眼中却带着温柔笑意。
“别过来,”花樊道,“我身上脏,你一身白衣,别染上灰。”
他说着,伸出左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胡樾的脸颊。
“我回来了。”他安抚道,“别怕。”
携手
今年的夏季来的格外早。
那日的惨烈早已被清扫干净,莫托当日为了速战速决,打开城门后就直奔宫城,竟也没有对京城的百姓下手。
因着这个,秋既在最后,到底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事发突然,解决的也迅速,百姓们虽身处漩涡边缘,却没多大感受,不仅没有多少惊恐害怕,竟还将这事当成街头巷尾的谈资,一边唾弃胡人,一边赞颂太子——现在该叫皇上了。
容妃那事,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最后还是没有公之于众,对外只说先皇突发痼疾,回天无力,容妃殉葬。
秘密埋在每个局内人的心里,大家心知肚明的沉默,倒也和谐。
新皇登基是大事。整个京城为先皇的最后一程忙活了好一阵,随后又马不停蹄的开始操持起来,直忙的团团转。
尤其是礼部那群人,一个个的年纪不轻,平日清闲的成日里练字喝茶,这段日子却是一刻都不能歇,忙的睡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