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三天前夜里发生的巨变一无所知,被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无法出去。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自己的儿子们一个都没有出现。
身边伺候的人悄无声息地换了张面容,那些人依然伺候他,眼神中却有一种他看不明白的古怪感。
主母给他下药的事情,他没有亲自去处理,因为实在没有精力了。后来继后被请出去处理,然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了。
这让威正帝感到有些不安,他并不想依靠着谁,可是现在这个关头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从他身边走开,让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来人!给我来人!咳咳咳咳……”
威正帝咳嗽得实在厉害,他也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治疗。但是他不想等死,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如果不畏惧死亡,那么年轻的时候也不会那样贪婪地渴求璃狼的力量,最终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孽。
或许,这就是报应?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拼命晃了晃头,将那些想法从脑中甩出去。
不,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最尊贵的人,他所做的,都是对的,他永远都不会有错。
“快来人!”威正帝又嘶声大吼了一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外面终于有动静了,寝宫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威正帝撑起身体去看,见沉如琰独自走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他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是你?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沉如琰微笑着随意拱手行了一礼,温润的笑容下,是对面前这位自己的父皇——毫不加掩饰的嘲讽。
“长光本来和我一起来的,不过,他说要先去看看主母那边的事情,您是在问这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失败了…没有在三章之内完结。怎么还没完orz,太令人头秃了
☆、冬无寒(四)
威正帝被他的笑容气得快要发狂,枯槁无力的手在床边拍着:“沉如瑜呢?星北流呢?你的弟弟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听他这么一问,沉如琰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啊,您说他们啊……沉如瑜三天前夜里带兵入皇城,本想抢夺圣旨,却死在了自己手下人的手中,至于星北流——他被沉如瑜一箭射伤,重伤昏迷,直到昨日,才醒过来。”
他看着神色怔愣的威正帝,快然地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感:“父皇,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吗?本想将一切都紧紧抓在手中,最后却失去了一切——到临死前,妻离子散,身旁再无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威正帝的脸色变得青青紫紫,像是喘不过来气一般大口呼吸着,他指着沉如琰,手指在不停地发抖:“你、你……”
“我怎么了?”沉如琰收起笑容,淡淡地反问,“您在挤兑我母后一家时,您在设计害死璃狼一族时,恐怕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吧?凡事不留后路,对待他人毫无真情,您能期望,自己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时,还会有谁来救你?”
威正帝颤巍巍地指了沉如琰半天,话都没有能说出来。最后他双眼一翻,剧烈咳嗽着向后倒去,咳出了黑色的血。
沉如琰用带了几分怜悯的神色看着他:“父皇可要好好撑下去啊,一会儿,还要带您去看看,最后一位您信任的人的处决。”
威正帝喘着气抬起头,面目有些狰狞:“你说谁?!”
“是谁您不是很清楚吗?”沉如琰笑着道,“主母对您的心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但您却因为自己的疑心,还是将她推开了。”
威正帝慌张起来,拼命挣扎着去拉扯沉如琰的衣袖,胡言乱语问道:“琪瑛……琪瑛……你把她怎么了?!”
“没有怎么样,我怎么敢呢?只是就在刚才,‘您’下令,将主母以谋害帝王的罪名,赐以服毒自尽的处刑。”
威正帝愣住了,好半天,他才“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沉如琰扯回自己的袖子,理了理衣服,走到门边叫了人进来:“服侍先皇起身,去主母那里。”
·
威正帝的三份圣旨都没有了用处,他本人也被困在郊外宫殿中无法外出。沉如瑜一死,可以继承皇位的只有星北流和沉如琰,星北流的身份没有恢复,那么继位的只有沉如琰。
到这个时候再看不清楚局势,那就是真的只能等死了。因此之前不管是站在沉如瑜那边的,还是摇摆不定的,这时候一致都选择了服从沉如琰。
在星北流昏迷的这几天,沉如琰以雷霆作风手段扫平了沉如瑜家族的势力,回到皇城皇宫中,召集大臣商议继位之事。所有人都清楚威正帝并没有到了必须让位的那一步,但大家都装作自己听了沉如琰的话,相信威正帝是“病重”无法亲自出来处理事情。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有没有威正帝似乎并不太重要了。
所有的人心照不宣,除了三天前那晚的变故之外,皇城依然沉浸在一片安宁之中。只是一片平静之下,所有的一切早已悄悄改变。
星北流在家里养伤,长光自己出来了,毕竟有些人,需要他去见见。
和沉如琰一起去了郊外宫殿,威正帝和主母这些人都还在这里,也正好方便了他们做一些事情。长光有自己的打算,便没有跟着沉如琰去见威正帝。
他先去了关押罪人的地方,找到了被继后下令囚禁的昊映。
虽然之前交代过,但是那些人还是对昊映动了手,除去之前被撞伤的额头,她身上也有些鞭伤。
长光去的时候,她蜷缩在墙角,闭着眼昏昏沉沉睡着。
当长光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时,昊映醒过来来,声音微弱:“小公子?”
长光叹了声气:“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昊映摇了摇头:“一切都解决了吗?”
“是的……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有担忧和畏惧了。”
·
送走昊映后,长光直接去了主母那里。时间正好,他过去的时候,沉如琰也带着人护送威正帝过来。
他没有急着在威正帝面前现身,而是沉默地站在墙边阴影处,看着沉如琰和威正帝进来。
主母坐在自己屋子里的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面前摆放着一只空了的白瓷碗。
听见有人进来,主母头也没回,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问道:“你会觉得自己这一生罪孽过深吗?”
威正帝被两三个人搀扶着,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主母:“朕是皇帝,朕怎么会有错?”
“说的是呢……”主母轻笑着,“我也一直都这样认为的,你是皇帝,你一直都是正确的。”
她转过头,微微一笑:“现在可能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以后就没有人这样相信你了。”
威正帝往前走了半步,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主母的嘴角溢出黑色的血迹,被她毫不在意地擦去了:“你不信因果报应,我信。我这辈子用这邪门的东西,害了一个种族,害了自己的丈夫,最重要的,还是害了你。我死在这上面,也算是圆满了。”
威正帝的神色终于动摇起来,他脸上既像是悲伤又像是茫然,他想去看看主母,最后也只是看着她倒在地上,悄然没了声息。
“啊……”威正帝推开身边的人,扑倒在主母身边,喉咙沙哑得说不出来话,浑身抖得像是筛子。
沉如琰垂眸看着这样的威正帝,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望向身后阴影处:“想来送他一程吗?”
长光慢慢地走了出来,沉如琰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他和长光,还有威正帝,以及主母的尸体。
威正帝抬起头,恨恨地看着长光:“枉朕一直重视你,没想到你也是那等狼子野心之人,和这个孽子合谋,一起来算计朕!”
长光双手环抱在胸前,淡然笑了笑:“陛下说的都很正确呢——包括,‘狼子野心’也没有任何问题。”
威正帝神色有些怔愣,长光上前了两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皇恩还真是让人无法消受,谁知道这背后是用什么换回来的?”长光用那种冷得刺骨的眼神看着他,“说不定……就是用自己父母的性命,甚至是自己的族人——换回来的。”
在他的注视之下,威正帝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抬着头,眼中露出茫然:“你……你说的是……”
长光微笑着,在他面前蹲下,逼他不得不和自己对视:“你没有见过我的真正的样子,你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但是——你见过我的父亲。”
“你、你的父亲……不就是江成逝……”威正帝有些茫然。他觉察到哪里不对,但是自己又想不明白,混混沌沌中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在这个一直被他当做孩子的男人面前。
长光嘲讽地笑了起来:“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母亲是谁。”
“是……谁……”
话音刚落,威正帝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灰色狼,低垂着头,一双冰冷的狼眸盯着他。
威正帝瞪大眼,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大概是想大叫,却被堵住了声音,什么都发不出来。
“我的母亲,是璃狼一族下一任的继任者,她曾经在东荒大川收留了星北流,后来和我的父亲一起生下了我。你毁灭璃狼一族时,她也死了,但是你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星北流带着我逃走了。”
威正帝越来越急促地喘息着,他只会瞪着长光,像是听不懂长光在说什么一样。
“你没有想的吧,星北流会偷偷把我藏在星北府中,艰难将我养大,二十年后让我重新来到你这个罪人面前。”长光笑得十分讽刺,“这就是因果报应,这就是你不信的命!”
“不……不!朕……朕没有错!朕——朕是皇帝——”
威正帝撕心裂肺地大吼着,双目神采逐渐溃散,神色越发地混沌痴傻——
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喘息着,嘶声怒吼着,没有半点形象。
——他疯了,也快临到尽头了。
长光盯着他,过了许久,才慢慢变回人形,往后退了几步,像是不想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
沉如琰在他身后笑问:“怎么,不想亲自报仇了吗?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长光转身,从沉如琰面前走了过去,再也不看威正帝一眼。
“——没什么意思,太无聊了。”
这样的威正帝,让他完全没有想要动手的心思,就算心头埋着一腔恨意,但是他总有一种感觉,即便是亲手杀了威正帝,这深藏的恨也无法得到发泄。
沉如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好笑。
果然,还是不相信他呢。
毕竟,这是弑杀皇帝的事情。
长光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打开宫殿房间的门,走入外面一片天光湛蓝下。
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怪物——怪物!怪物和人类的孩子——!”
长光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但他还是选择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外面长廊边侧的围栏上坐着一个人,身靠在梁柱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走出来。
☆、冬无寒(五)
长光走过去,将那人自然而然地抱在怀里,紧紧搂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星北流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我没事。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我不听解释,你没有听我的话,那就先说句好听的哄着我,不然我现在就记着,之后一起算账。”
跟个小孩子一样,说着威胁的话,语气却委屈得不行。
星北流忍不住想笑他,但是怕自己笑出声来更是会被长光记仇,于是只能正儿八经地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的长光。”
长光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听到了威正帝最后的那些话。
我的长光。
确实被哄到了。
长光闷笑了一声,扣着星北流的腰,将他按在梁柱旁边,将他抵在柱子上亲。
在与他的气息纠缠的一瞬间,所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焦躁都消失了,余下的想法只有从他那里攫取温暖。
长廊上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再度安静了下来,风静静地从花丛中吹过,晃动了落在绿叶阴影下方的影子。
而那交缠的身影投射在绿野深沉的丛中,似乎也染上了一分旖旎的绿。
长光紧紧将星北流抱在怀里,低头在他耳边说话。
“本来,我以为我是来杀掉他的。”
“可是最后我没有下手,因为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想,我就算杀了他,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高兴不起来……”他喃喃地重复着,“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可高兴的。”
“看到他要死了,我没有半点畅快的感觉。半点比不上——比不上看到你醒过来时,能够更加让我激动。”
报仇并不会让他快意淋漓的感觉,只有看到深爱的人平安无忧时,他才真正地感到了人世间的幸福。
虽然心中有仇恨的怒火在燃烧,但是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让他没有成为一个被仇恨控制理智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