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天比一天冷,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
这日下午课后,纪柴与穆彦边收拾东西,边说些闲话。
啪嗒!屋外传来一个异响。
纪柴开门去看,一个小小的身影速度地朝大门那跑去。
窗沿下原本摞得整整齐齐的木板散落了一地。
穆彦久不见纪柴进屋,推开门来寻,见纪柴正规整那些木板。
“那孩子又来了?”
“他应该是踩着木板朝屋里看时不小心踩空了。”
“这孩子,”穆彦也帮着纪柴将木板摞好,“总是偷偷地往屋内看,咱们一出来就跑。”
纪柴笑笑:“小孩子嘛,都有些调皮。”
穆彦说的这孩子年岁和娇凤差不多大,姓邱,也没什么正经名,因在家中排行老大,西泽村的人都叫他邱阿大。
邱阿大是西泽村唯一一个没有来过穆彦学堂上过课的孩子。
两人收拾好了,又回到屋里。纪柴从锅里舀出热水,与穆彦洗净了手。
“这孩子也挺可怜,没爹没娘的。”纪柴叹了口气道。
“他不是有爹娘吗?”穆彦还见着过。
“爹是后爹,娘也是后娘。”纪柴解释道,“邱阿大的爹娶了这后娘才一年就病死了,后娘嫁到这里也没生下孩子。带着邱阿大过了三年,又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也就是邱阿大现在的爹。这二人又生了两个男孩。”
“原来如此,”穆彦唏嘘道,“这孩子怕是过得不好吧。”穆彦只是远远地望见过他的背影,那么小小的一团。
“你想啊,他这两个名义上的爹娘,实际上与他半点血缘都没有。更何况又生了俩孩子。”纪柴提到这,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我听说这孩子就像个仆人似的伺候那一家四口。”
穆彦的手猛然攥紧了拳头:“那么小的孩子,他们也忍心?”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西泽村里的人也劝过,但人家说能给邱阿大一口吃的,就是他们慈悲了。再者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谁也不好多说什么。”纪柴无可奈何地道。
一直到睡觉,穆彦的心思仍停留在邱阿大的身上。
往后几天,邱阿大仍会时不时地趴在窗户那往里面看。但当二人出去叫他时,他又像猫一样灵活地逃走了。
十一月初十,西泽村迎来了一桩喜事——刘三狗又娶妻了!
穆彦与刘三狗之间的事情纪柴并不知道,为了不让纪柴起疑,穆彦也跟着去参加刘三狗的婚礼了。
酒席上,身为新郎的刘三狗挨桌给参加婚礼的人敬酒。
到了穆彦这里,刘三狗笑得一脸灿烂,说了一些与别的客人并无不同的客气话,然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穆彦有些迷茫了,他可以肯定,刘三狗看着他的目光里竟含着满满的感激之情。
这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他们不还是势同水火不相容吗?
第30章 枝南嫂的话
刘三狗在婚宴上的表现,并没有对穆彦造成什么影响。两人在路上再相遇时,也只是点点头。以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初八,早在前一天晚上,穆彦和纪柴就泡好了八种豆子。穆彦又起了个大早,将这些豆子全都放进锅里煮。
孩子们一开屋门就闻到食物的香甜味儿,一个个都挤在灶台边狠狠地闻着锅沿边冒出的白气。
怪不得昨日散学时,夫子让大家今天拿只碗过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夫子,锅里煮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穆彦掀起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香味愈发的浓烈。孩子们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娇凤往锅里一瞧,高兴道:“这是腊八粥,夫子之前对咱们说过,过腊八节的时候就要吃腊八粥。”
她先把手里的碗往穆彦的面前一伸,口水在嘴里来回地乱跑着。
有个小孩用肩膀一挡,把她挡在了后面:“去去去,我是先来的,应该先吃。”
娇凤不乐意了,吧嗒着小嘴还要说什么,穆彦道:“夫子教过你们什么了?”
孩子们一听也不争了,马上按照先后来的顺序排好队,等着穆彦给他们盛粥喝。
娇凤心中的那点儿小不满,早在穆彦说话时烟消云散了。夫子的话就是圣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今天穆彦也没讲什么正课,只给孩子们讲了些过节的习俗,又天南地北的说了些各地风土人情,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
月亮挂上枝头的时候,下午课的孩子们才意犹未尽的走了。
孩子们一走,屋子里顿时冷了下来。天又下雪了,纪柴搅弄了下锅里剩下的早已冷凝的八宝粥,舀了一舀水放进锅里,又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火。
穆彦揉着肩膀从房内走出来,略带歉意地道:“忙了这一大天,你还一口没吃上。”
“这有什么,要不是你,我还吃不上这东西。”纪柴瞧着穆彦捏着肩膀,皱眉道,“肩膀又疼了?你现在倒比秋收时更累了,一会儿我给你捏捏。”
噼哩噗噜,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我去看看。”穆彦急忙推门而出,雪下得已经没过了鞋面。
窗外的那摞木板又散落一地,离着木板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来不及逃跑。
邱阿大眨着眼睛惊恐地看着穆彦,他看见穆彦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手心里传来一股暖流。邱阿大睁开双眼,瞧见那人正蹲在他面前,用手细细地擦拭着他手心里血污。
那是刚刚他从木板上摔下来时弄破的,伤口不大,只有些细细小小的口子。
邱阿大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有光,他不敢直视,又忍不住直视。
穆彦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邱阿大顺从地跟在他的身旁。
纪柴已将锅烧开了,站在门口往这边看,邱阿大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揉了揉邱阿大乱糟糟的头发:“你这小子。”
穆彦打过了一盆温水,将邱阿大的两只手放在水里,邱阿大傻住了一般,呆愣愣地看着穆彦细心地为他洗手,用毛巾沾着水在他的脸上擦拭着。
纪柴将八宝粥从锅里盛出来,放好了桌子,摆上了三副碗筷。
邱阿大使劲一吸鼻子,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穆夫子做的八宝粥,他说过腊八节都吃这个。”纪柴将盛好的一碗八宝粥放在邱阿大面前,“你也尝尝。”
邱阿大歪过头去,努力地使自己的视线不触碰那碗香气四溢的八宝粥,假装听不见从肚子里传来的声音。
这香味怎么愈发的浓烈了。
一只勺子伸到了他的嘴巴下面,邱阿大顺着勺柄看到了一只骨骼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顺着手再往上看去,那是穆彦温和的脸。
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就这么想要喂他吃。
邱阿大到底是个孩子,抵挡不住美事的诱惑,张开嘴将那一勺八宝粥吞进了肚里。
吃得太急,来不及咀嚼,就这么硬生生地咽进了肚里。
喉咙那有些发酸,眼睛胀胀的。不知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穆彦又舀了一勺粥,邱阿大忙将他手中的碗和勺子自己拿过来。也不用勺子舀着吃,就将嘴凑到碗边,仰头将碗里的粥三下五除二地扒拉个干净。
许是蒸汽浸湿了双眼,邱阿大狠劲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几下眼睛,推开门跑进了茫茫的雪地中。
隔了一日,邱阿大又来了,这次是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进来的。
进来后也不说话,将手里的东西往炕上一扔就跑了。
纪柴拿起来一看,笑道:“竟是几枚冻果子,也不知这孩子是从哪弄来的。”
穆彦的心中一片暖意:“真是个好孩子。”
腊月二十七那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雪。
早晨纪柴拿着扫帚推门一看,惊地嘴巴都合不上:“小,小彦,你快出来看看!”
穆彦走到纪柴身旁一看,院子里的雪半点也无,干干净净地扫出了一条道路。
若不是树枝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纪柴与穆彦都要以为昨夜的那场雪都没有下过。
穆彦叹息道:“这孩子真真让人心疼。”
一直到除夕那天,邱阿大再也没出现过。
吃过午饭后,听着外面间或响起的炮竹声,穆彦对纪柴道:“咱们把枝南嫂接过来一起过年可好?”
纪柴道:“枝南嫂孤苦伶仃的,这除夕对于别人来说是欢喜的节日,但对她来说,过得只怕比平常日子还要凄苦。”
都道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枝南嫂一个寡妇,在这种阖家欢乐的团圆时刻,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我这就去叫她过来。”说着纪柴就要往外走。
穆彦拦住他道:“我与你一起去。”
枝南嫂素来对他有成见,若是只纪柴一个人去请,她断是不肯来的。
见到枝南嫂的时候,她正面对着墙坐着,听见开门声,只是木然地转过头来,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眼眶有些红,看样子是刚哭过。
纪柴将来意与她说了,枝南嫂起初并不想来,架不住二人的热情邀请,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穆彦一眼,还是答应了。
临走时将冻在外面的一块猪肉一起拿着去了。
天黑透了的时候,三人围坐在桌前包饺子。
纪柴与穆彦都不会包,枝南嫂教了一遍,穆彦很快就领悟出了其中的门道。纪柴却不行,总是把饺陷弄到外面来。
最后枝南嫂大手一挥:“去去去,别跟着添乱。”
纪柴只好退到一旁,做着些摆饺子的简单活儿。
可能是穆彦的聪明伶俐讨好了枝南嫂,枝南嫂对他的态度也愈发的缓和,偶尔也和他说些闲话。
纪柴瞧着和谐相处的两个人,心里暖融融的。
煮饺子的时候,枝南嫂将纪柴与穆彦全都赶回了屋里,只她自己在厨房里煮饺子。
煮完了饺子,枝南嫂又麻利地炒了两道菜。
纪柴将前些日子赵诚送来的青梅酒拿出来,三个人边吃边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枝南嫂喝了一碗青梅酒后已有了些醉意:“穆彦,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看出来我不怎么待见你。”
纪柴刚要说话,穆彦拍了下他的胳膊,开口道:“我知道。”
“我嫁到西泽村不到一年就守了寡,纪柴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与纪柴名义上是叔嫂,实际上他更像是我的儿子。”枝南嫂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枝南嫂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酒:“他这个人,就是个死心眼。嘴上说将你当成亲弟弟,可是我知道,他当初看中了你,想让你做他的媳妇,他的心里始终是这样想的。”
纪柴羞得满脸通红:“枝南嫂你喝醉了。”
“穆彦,我想知道,在你的心中,又把纪柴当成了什么?”
纪柴想要说些话将枝南嫂的话差过去,内心又小小的渴望听到穆彦的答案。
穆彦将筷子放在碗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笔直,郑重地看着枝南嫂,藏在心里的话刚要说出来。
“你也不必现在回答我,”枝南嫂继续道,“我知道男子相恋到底为世俗所不容,但我不这么想。只要两个人投心对意,相互惦念着对方,好好的过日子,管他是男是女?”
“就说这西泽村里的夫妻,吵吵闹闹,日子过不下去的一抓一大把。”
枝南嫂真有些醉了,只自顾自地说着。
“香火?都想生儿子延续香火。你们也甭考虑这香火,我那死鬼丈夫,娶了我这个女人,不也没留下什么香火!”
第31章 饺子
枝南嫂饮尽碗中酒:“若你也对纪柴有意,我自是高兴的。若你对纪柴没那种意思,趁早作个了断。我绝不会让别人有机会伤害到纪柴!”
“今天说的有点儿多了。”枝南嫂将碗重重放在桌上,一摆手,“我回去了。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能熬夜。”
枝南嫂栽栽歪歪地从炕上下来,两只脚的鞋穿反了也不自知。
纪柴帮她把鞋重新穿好,搀扶着她回去了。等他回来时,穆彦已将屋内收拾好,回到里屋睡下了。
纪柴躺在穆彦刚才坐过的地方,听着外面的爆竹声,一夜好眠。
再醒来时已是新的一年。
纪柴与穆彦刚起来不久,孩子们就热热闹闹地来拜年了。
穆彦将准备好的瓜子花生挨个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笑着跳着心满意足地走了。
喧闹过后,屋内一片寂静。
两人也不说话,纪柴时不时地朝外面望望。
穆彦道:“那孩子多半是不能来了。”
纪柴心中也明白,这大初一的,家家正是忙得时候,那孩子只怕正伺候着那一家四口,又怎会有时间来呢。
纪柴与穆彦抽空去看了枝南嫂一眼,一觉醒来,她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精明强干的样子。
离着晌午还有一段时间,纪柴与穆彦商量着去赵诚那里看看。
这段时间以来,都是赵诚看来他们。每次来都拿了不少东西。
借着这个机会,也还还赵诚待他们的人情。
二人到满柳镇买了一些礼物,又打听到赵诚家的住处,就往赵诚家去了。
到了那里,赵诚家也来了许多拜年的人,看着二人来了,赵诚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