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禁军听他的指令冲着梁简一拥而上,战乱持续不息。
傅坤气红了一双眼,盯着灯火长明的宫殿,夺过一把长刀想要冲进大殿,可殿门口梁简死守。他身如鬼魅,在众人的围困之中还游刃有余。
跟着傅坤一起进宫的官员有些急了,再这样拖下去他们都是性命不保。有人开始后怕,想趁着混乱偷偷溜走,被傅坤一刀挡住。
“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谁敢走别怪我无情。”
官员哆嗦着退回去,心里升起无尽的悔意,他不该被一时的利益冲昏头脑,而忘了这座皇宫外还有一头野兽虎视眈眈。
人数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落了下风,梁简等人开始往御书房退守,傅坤面露狞笑,挥刀让所有人一起上。
兵戈齐立,冷光如月。
陈文砚抹了把手臂上的血靠近梁简道:“打不过了,你快想点办法。”
梁简眉心轻拢,忽然有所感往宫门看去,神色一喜。
下一刻万箭齐发,呼声震天,在外面游说的陈文墨在叶白衣的保护下带着人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匆忙从床上爬起来的大臣。
傅坤猛地抬头,他身边的人都露出绝望的神色。
大势已去,一|夜风雨止。
第168章
李钰的情况是暂时稳住了, 但是伤势过重不宜挪动,大家把让安置在书房的偏殿。他失血过多, 这会儿脸色苍白, 月美人在床边照顾他。李钰半梦半醒间, 眼前是一片妖娆的红色, 让他分不清是在血色的大殿还是在温柔乡。
善后的事梁简没有插手, 朝中的大臣也不希望他插手。他今夜虽然救驾有功, 但因为李钰这个状态, 手中握着实权的他成了最大的忌惮对象。
傅坤一干人等已经伏法, 和傅坤狼狈为奸想偷偷溜走的马公公也被抓回来。梁简坐在御书房门口的石阶上擦拭自己手中的刀,傅坤跪在地上不断地咒骂他,嘴里喊着大逆不道的话。说自己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白白便宜梁简独揽这江山。
“梁简,你别忘了这天下还有皇室宗亲, 你同样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反贼。你和我一样, 只会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抹不去的骂名。我就是死了也会睁着眼瞪着你, 等着看你落下一个比我还要凄惨的下场。”
梁简擦拭刀刃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傅坤, 笑道:“后世史书要如何记载与我何干?我梁简无愧于天地, 亦不坠我先祖之名。我活在当下求个自在随心,至于后人,也不过只有看着史书干跳脚的份, 还能冲到这里来打我不成?”
许是梁简的言论太过惊骇世俗,周围的护卫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他看过来, 傅坤也是一愣,忽然又道:“你求自在随心可有想过梅争寒的下场?他才是皇室宗亲,你压不过他,即便他低头你也是乱臣贼子。”
梁简挑眉,傅坤的话让他想起一点不合时宜的东西,手掌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挡了压制不住的笑意,道:“压不压得过都是我和他之间的情趣,与你何干?不要脸的老匹夫。”
梁简说完还鄙夷地看了傅坤一眼,周围的人又是一愣,傅坤脸上的狠毒都僵住,他想要离间这两个人,可刚才他是不是无意间知道点不该知道的东西。
收尾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五更天,傅坤没有耽搁多余的时间直冲御书房而来,所以后宫比较安全,但一想到那些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大家就头疼,最后干脆让皇后和四位妃子在御书房外面等候。
御书房里里外外的血迹都被冲刷干净,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只怕都无人相信这里发生一场恶战。
梁简一直在御书房外面没有进去,这会儿大臣们最不想看见的人只怕就是他。叶白衣的任务是保护陈文墨,这会儿人已经安全他便退出气氛凝重的大殿陪梁简在外面站着。
“你大费周章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却是为别人做嫁衣,真的不怕以后猜忌。”
“他会是个好皇帝,就算没有我也会为国为民做一任贤明君王。可我不行,没有他我会忍不住拿这江山殉葬。”
梁简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眺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眼里有温和的光。他以江山为聘,那以后江山就是梅争寒的囊中物,他送的东西,梅争寒会好好爱惜。
叶白衣的眉头跳了跳,他以为梁简会信誓旦旦地回他一句信梅争寒,却不想梁简回了一个猜忌后的结局。权利富贵从来不会变,变的是岁月和人心。
再美的山盟海誓都有破碎的时候,再远的天涯海角都有抵达的一天,时间能够翻云覆雨,让沧海变成桑田,让垂髫幼子变成耄耋老翁,让书页泛黄容颜不在。没有能比时间走的更长久的东西,承诺和信任都是一句活不过明天的话。
叶白衣忽然有些不理解,多嘴道:“你要是真这样想,你和梅争寒还过不过日子了。 ”
梁简不解地看着叶白衣,不知道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
叶白衣正欲言,陈文砚跑出来道:“梁简,陛下醒了,他要见你。”
梁简进偏殿的时候一干老臣都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他,活像他才是今天晚上准备谋反的人。唐婉怡不顾大家的劝阻冲进来,跪在李钰的床前哭爹喊娘,傅坤杀了她的父亲,要是皇上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今后就彻底没指望了。
月美人被唐婉怡挤到一边,梁简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静静地站在床榻一侧,努力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起眼。
李钰面色好很多,不过那都是药力激发他身体潜力的表现,只要药力一散,他就没救了。唐婉怡哭的梨花带雨,李钰面上没有半分怜爱之色,只是挥了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
“诸位爱卿也暂避,朕有话要和梁简说。”李钰看向围在身边的这群人,目光有些凌厉。
陈文墨和梁简对视一眼,梁简点了点头,陈文墨便劝犹豫不决的大臣们退出去。
月美人犹豫了一下,也安静地退出去。
李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他荒唐半生求而不得,却不想临了遇见了一个真心人。傅坤逼宫,禁军谋反,这个在他身下软若无骨的美娇娘提着剑从后宫一路闯过来。李钰没有问她的衣衫上沾了多少血,因为她靠近的时候李钰已经闻到血腥味。
只是不知道那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女子装成无害的白兔在他的宫中两年,他是一点反常都没发现。
李钰自问给了月美人无尽的宠爱,因为她聪明漂亮会讨好人,所以他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恩宠,可他也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心,给过她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床笫间的欢悦,彼此肮脏的欲|望。可即便爱是假的,她也沦陷在梦幻的温柔里。
但更讽刺的是她是别人安插的一颗棋子,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被迷雾遮迷了眼。
李钰心里充满了苦涩,一阵没由来的疲惫将他淹没。他半阖眸子靠着身后的软枕,神态一瞬间苍老下来。
梁简立在床边静静地等他发话,过了许久,李钰才抬眼看着他,道:“我原本以为你会等我死了才来,但转念一想我要是死了,你找谁要一份继位的圣旨。你还需要我,所以我还活着。梁简,你在谋划这一切时,对我的性命可有过半分迟疑。”
李钰说着便有些怨恨,他给了梁简太多东西,可梁简都不屑一顾。
梁简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还是被李钰捕捉到。梁简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逃避了。
李钰心里一痛,眼里有几分追忆的色彩:“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晚吗?因为我想着要是来的是个罗里吧嗦又古板的老古董,我就可以用宫门落锁的借口把他打发。可是当我看见你时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一点把你宣进宫。你穿着华贵的锦衣站在灯火下,眉目如画,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神情却疏离冷淡,整个宫廷的颜色都被你比下去了。那个时候我忍不住在想,你长的那么好看,抱起来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李钰这话说的很露骨,梁简皱了皱眉。李钰却不介意他的神色,道:“我习惯强取豪夺,以为只要动动权利就能让人就范,可是你宁愿死也不肯让我碰。我那个时候以为是你不喜欢这种方式,所以我后来无条件纵容你,哪怕你下江南搅得腥风血雨,遭人密报我也压下去了。我以为可以打动你,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的离谱。”
李钰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心里酸涩又嫉妒,他从一开始就晚了。
梁简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尝过去痴恋一个人默默付出的滋味,确实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更何况李钰就要死了,他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话说多了李钰就有些精神不振,面色苍白起来,他缓了缓气,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徐良川?”
梁简一愣,抬头看着李钰。他和徐良川的恩怨知道的人并不多,下江南的时候也没有动手,而是走了之后让杜平解决的。
想到李钰刚才说的密报,梁简默了一会儿道:“我家在江南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有漫山遍野的桃花,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世外桃源。但是七年前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带头屠门的人就是徐良川。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我还有点用处,他用来骗我成全他仁义之名的借口。”
李钰想象不出梁简描绘的家乡,他坐拥天下却困守深宫,从未领略过山河大地的美景。人人都说做皇帝好,真的有那么好吗?
“如此倒真是死不足惜。”李钰咳嗽一声,对徐良川的死并无同情。他抬头看着梁简俊美的面容,心里涌出一股冲动,问道:“如果我先遇见你,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你曾随徐良川来过王城,让我先梅争寒一步遇见你,把你留在王城,我们所有人的结局会不会都有所不同。
梁简面色微怔,随即脸上多了一抹好看的笑,他看着李钰,像是在怀念什么,淡淡道:“陛下,感情里最重要的不是时间,是人。”
不是那个人,即便自小相识也是无用。
李钰神情一滞,半晌才低声笑起来,笑声中是无尽的悲凉:“我不在自称朕,你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叫我陛下,这一声才算发自内心吧。”
梁简默然,李钰抬手道:“你让外面守着的大臣都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很快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梁简退到自己该站的位置,李钰先把月美人叫到自己身边细细端详。她的眼里有泪光,却强忍着不落下,勉强地笑着。
她爱李钰,但并没有为李钰背叛梁简和叶白衣,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介女流抵挡不过乱世的脚步。她即便出卖自己的主子,也不过拦了一下他们的脚步,改变不了结局。她本该可以全身而退,找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可是她没有,而是留下来了。
“如果朕死了,你可愿意为朕守陵。”李钰轻声问道,月美人点点头,神情却有些犹豫。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贝|齿轻咬红|唇,欲言又止。
李钰见她为难也不生气,道:“不愿意也没关系,你还年轻,陪朕在宫里蹉跎了两年也该走了。”
月美人摇头,她并非不乐意,只是……她抬头看向梁简,眼神里有求助之色。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心里万分忐忑。
一干大臣听见李钰交代后事,早已长吁短叹,并没有注意到月美人的反常。
梁简早就注意到月美人一直护着自己的肚子,难怪叶白衣安排她出宫她不肯。一个女人只是为了爱还不至于狠不下心肠,但如果还有爱的结晶就会考虑再三。
梁简叹了口气,道:“陛下,月美人昨夜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臣瞧着她面色不太好,让太医给她看看吧。”
月美人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李钰眉头一皱,招手让太医给月美人把脉。月美人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却不太情愿把手伸出去。她寄希望于梁简,不是想成为焦点。
李钰的吩咐太医不敢怠慢,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出来替月美人诊治。他的手搭在月美人的脉上片刻,神色又惊又喜,偷偷地看了一眼梁简,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偏殿的气氛一下子就古怪起来。
梁简有些生气,怒道:“都看我干什么?如实说。”
老太医抖了抖,道:“陛下,月美人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不合时宜的好消息像根闷棍敲在众人的心头,李钰眼看就要不行了,梁简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月美人的孩子多半要成遗腹子,皇位怎么办?
李钰被这个消息砸的有点懵,若不是有伤在身他已经跳下来揪着老太医的胡子问他是不是弄错了,明明昨天他们还在说他子嗣艰难。
老太医小心地观察着李钰的脸色,见他神色变幻莫测,大着胆子道:“子嗣艰难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一句话便让李钰的困惑消了大半,喜色逐渐染上眉梢,开战以后他便没之前那么钟情于后宫,仅有的几次夜宿都是月美人作陪,所以她的孩子是自己的,自己有后了。
李钰喜不自禁,拉住月美人的手,接触到月美人含泪的眼神时,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
有孩子又怎么样,他看不到这个孩子的出生,还因为孩子的存在局面变得更尴尬。之前他无后可让贤也可传宗亲,可现在他有后了,可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在场的人都隐晦地看向梁简,李钰也抬头看着他,静默片刻下定决心道:“我可以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