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乱世[古代架空]——BY:轻鸿落羽

作者:轻鸿落羽  录入:07-09

  皇宫。
  东辰帝正批着奏折,张顺突然跑来:“皇上,已经准备就绪了。”悬停的朱砂笔顿了顿,又按原来的力度压下。“朕知道了。”东辰帝神色未变,“让杜元袆安排几个好手,务必将人抓住。”“是。”张顺领了旨,下去了。东辰帝这才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深沉。
  白佑汶是他派出去的一个饵,他有预感,这次的人跟十八年前的行刺人会是一伙人。就算不是一伙人,他也不准备让白佑汶再在皇城生活了。
  他和死去的蕙妃,实在是太像了。
  蕙妃也是如此,不争不抢,淡然地处于人前,仿佛六宫妃嫔争宠与她无关。
  可是那样的女子,为他挡剑。
  昱明七年,帝及蕙妃、闵妃共揽游园,遇刺,蕙妃薨。
  白佑汶跟蕙妃越来越像了,东辰帝在大理寺看向白佑汶的一刹那,宛若那个女子再生。心下一震,东辰帝明白,白佑汶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会给他个好封地,让他一生无忧无虑。做一个闲散王爷。
  “五皇子求见。”细细长长的太监声音传进华丽阔大的宫殿,东辰帝掀起眼:“宣。”
  这是每个皇子离京的程序,也许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面,下次见面,大概就是在丧礼上了。
  “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佑汶不像他的弟弟白佑瀛一样,行礼都带着无法磨灭的气势与傲骨。他的礼数中规中矩,温温吞吞,一眼看去,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礼。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白佑汶跪在地上,等着东辰帝的指令。东辰帝细细打量他,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样。东辰帝已经记不清白佑汶降世时他是什么感受,在他之前,东辰帝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蕙妃也不是最得宠的妃嫔,不会是什么狂喜,或许只是平静,就像现在他们将要离别一样的平静。
  “起来吧,年纪轻轻就去封地,怕是要吃些苦头。”这是实话,这种荣封的王爷没有实权,他们只是地方上的一种摆设,尽管压州路半头。一个王爷在地方上混得好不好,主要看他在京里有没有门路。官场的人情往来是必须的,只要不违反国家律法,人脉也是一种实力。只是白佑汶这几年人情往来能避则避,上哪里积攒人脉?衣食自然无忧,只是办事不会太容易。
  罢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父皇那里话,父皇这几年对儿臣照顾颇多,儿臣都记在心里。”白佑汶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官方的词汇。他清楚,至此一别,他可能再无缘回来。京城没什么可值得挂念,只是他母妃还葬在这里。“你这么懂事,你母妃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的。”东辰帝闭上眼,他没有可以接下去的话了,“退下吧。”“谢父皇。”白佑汶恭谨退下,一转身眼底却是一片惨然。
  母妃怎么会高兴呢?她那骄傲的一个人,连争宠都不屑一顾的人,又怎么会对他这个被逐出京城的儿子高兴呢?母妃在知道父皇的心全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后,多么干净利落地选择死亡。
  还是用那种父皇无法忘怀的方式,在父皇心底刻下烙印。
  所以像他这样的,母妃看见了,怎么可能高兴。
  昱明十三年冬,五皇子佑汶加封平亲王。
  车队一路向南,像是离开这大雪纷飞的京城,去往温暖如春的南方。白佑汶顺着马车摇晃身体,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他终于离开尔虞我诈的京城,从此天高皇帝远,朝中争斗再与他无关。也不必提心吊胆,怕自己跟谁扯上说不清的关系。
  但从此,他也离别故土客居他乡,再想祭拜母妃时,只能遥望京城的方向,坟前的一炷香不知何时再能燃起。他亦舍弃了他喜欢的少年,南方水土丰美,却不知能否养出那样的颜色。不食人间烟火,有副玲珑心窍。
  “车马怎么停了?”白佑汶听见外边质问的声音,懒懒地凑近窗口,准备听个清楚。“有个僧人拦路,是相国寺。”车外的人刚想训斥,让开路的赶紧把和尚赶走。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拦下:“带本王过去。”不知何时,白佑汶已经挑帘出来。“王爷,不可......”劝解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白佑汶急躁地截下:“那是本王的一个故人,本王跟他见过就走。”说着,冲那汇报的人扬扬下巴,示意带他过去。
  “当真是你。”先前还有所怀疑,想那个修佛到极致的人又怎么会特意来见自己,倒没想到这是真的。“贫僧与王爷相识一场,王爷离京,贫僧自然应该过来。”若念仍是那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贫僧自幼礼佛,并无贵重钱物。这一串佛珠贫僧佩戴多年,王爷远行,还望此物可保王爷一路平安。”说着,便将手上的佛珠褪下,递给白佑汶。
  白佑汶此时还是震惊状态。他结识若念八年,若念每次说话都是回答他的问题,从未主动挑过话题,两人之间最长的话便是若念对他讲解佛经。若念也不催他,只是伸着手,一双眸子无悲无喜,宛若阅尽百年沧桑。“啊,”白佑汶像是突然回过神,急急将佛珠接过带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菩提子,“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的心意。”不讲理地把菩提子塞进若念的手中。“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启程了。”好像是怕若念反悔,白佑汶转身想马车走去。
  那是个十八瓣的金刚菩提,他母妃的遗物之一,之前就想送给若念,只是苦于没有足够好的理由。没想到今天排上了用场。白佑汶摸着手上的佛珠,心情愉快。
  望着远去的烟尘,若念又起了上次那种感觉。不在朦朦胧胧,而是清晰透底。
  白佑汶将越行越远,他们两不相见。
  车队驶向的,是没有他的远方。
  从此以后,他们再无联系,再难相见。
  “阿弥陀佛。”
  昱明十三年冬,平王出京四日后途径定康河,河水未封。平王登船玩赏,饮酒无数,是夜溺亡。


第11章
  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并非是紧盯的东辰帝,而是白佑瀛。
  当皇族暗卫刚刚踏入京城外郊时,方楷已经将事情复述给了白佑瀛。
  “师父?”白佑瀛正在练武场,见到方楷颇为震惊,“师父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他求师父护送五哥到封地,没想到师父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大家快马加鞭?还是他估错了封地到这儿的距离?
  方楷捞起一旁的水壶,将水灌入喉中,眼睛斜瞟着白佑瀛:“你五哥,溺死了。”不是很沉重的语气,方楷毕竟见过太多死亡,只是他这个傻徒弟......“不可能!”白佑瀛后退一步,扬着声音,“五哥曾经救过落水的二哥,不可能!”白佑汶曾和二皇子一同落水,二皇子有腿疾,是白佑汶将他救上的岸。所以怎么可能会溺死!
  方楷扮成役人混进车队,本以为没什么紧要的,一个毫无人脉的五皇子,能有多招人眼热?再说,东辰帝暗里也布置了人马,只要对方没有像自己这样的高手出现,白佑汶便可高枕无忧。
  结果对方真有高手。
  车队赶到定康时,白佑汶的贴身小厮提出陆路太慢,不如水路便捷,这定康河因为特殊地理原因常年不冻,可以顺流而下。白佑汶听着也有些道理,于是下令全体转到船上。已近年节,护送的兵将随从也心神不定,巴不得早日完差好回家过年,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转移到船上。方楷隐约感到些危机感,但转念一想,相思是人之常情,如无意外,自己也能护白佑汶周全,结果上船当晚就发生了变故。
  来者不少,也不是酒囊饭袋,但东辰帝安插的也不是废物。两者激战在一起,倒没给方楷多大压力,偶尔有一两只漏网之鱼,宰了便是。方楷早在突袭的一瞬间便冲进白佑汶的寝室,将他从床上揪下,一路且战且走。白佑汶一开始还想问他是谁,后来不在出声。反正是自己这方的,谁不行?等战后再问也不迟。
  方楷带着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甲板上,现在不管怎么说,船上已经不在安全。想想,郡卫手里有兵权,不如去定康郡卫的府上,不能追查,保住这个皇子应该没问题。
  脚下方用力,一道劲风就直冲白佑汶命脉而来。
  方楷反手拔剑,挡下这一击。
  “躲好!”方楷厉喝一声,严阵以待地看向面前的人。天底下能和他势均力敌打一场的人不多,眼前就算一个。“方楷,”眼前之人黑纱蒙面,刻意改变过的声音让方楷认不出这人是谁,“你妻离子散都是因为皇族,没想到今日你竟成了皇室的走狗。”“用不着不敢见人的人多管闲事。”方楷眉头一皱,戾气更胜。他妻子惨死在南夏皇室之手,儿子失踪。这是无论是谁,都不能动了地方。
  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是熟人。方楷心中推算着眼前人的身份,却被那人打断思路:“前几日我见到个小孩,这副样子跟你很像啊。”防备的样子真的很像,黑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你把他给我,我告诉那个小孩是谁。”“呵。”方楷冷笑一声,神情不屑,“你想的可是真好。”话音尚悬在半空,剑锋已经到了黑纱面前。
  他是日日夜夜都相见自己的儿子,可是为了一个可能的人选,就让他放弃对自己徒弟的承诺?想的真美。
  那是他教了十二年的徒弟。
  从一个小团子看管到可以跟他比肩,岂是这一句话就能放下的?他只是找不到亲生儿子,不是没有。
  方楷跟黑纱缠斗在一起,白佑汶只能自己强打精神向外走去。只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平日里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甲板在昏暗的灯光下暗暗发红,血腥气无处不在。鲜血涌动,惨叫声、□□声、兵器入肉声、刀剑对撞声纠缠在一起,混去白佑汶的耳朵。
  白佑汶脸色惨白,脚步虚浮,飘忽地走了两步,就被一个东西绊倒。
  那是一具尸体。
  钢刀在白佑汶的身侧,上面连着断裂的手,喉咙狰狞的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喷溅已经结束,黑漆漆地望不尽底,恰似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一双翻白的眼死死盯着白佑汶,是夺命的恶鬼。白佑汶僵持在地上,手脚冰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定定地盯着死去的人的脸庞,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他未见过这般景象,在他安稳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
  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白佑汶试图站起来。这里很危险,他要赶紧离开。可大脑做出来正确的反应,手脚却固执地不肯配合,僵硬地支撑着身体,好似死去已久的尸体。
  “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黑纱擦过方楷的耳边,形似鬼魅的声音钻了进来,“他不会就是你的儿子吧?可真是没用啊。”方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给皇帝戴绿帽?他闲的没事吧。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指望他会中这种程度的激将法?手下出招,正中胸口。
  方楷:让你待着没事靠的这么近。
  硬质的感觉让方楷皱皱眉头,面带黑纱的人后撤几步捂着胸口,眼神阴狠:“不会是戳到痛处了吧?方楷,你看看,他要死了。”
  与此同时风声一响,在方楷身后炸开。
  白佑汶缓过来后,跌跌撞撞地爬起,脸色惨白如纸。他忍着作呕的感觉,竭力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哪里都好。然后身体一轻,白佑汶怔住,吐出血来。胸口像是刚刚复苏,剧痛袭来,疼到他说不话表情狰狞。
  他被人一掌击飞,眼看就要掉出甲板。
  方楷一惊,就想飞身而去,却被人挡在半路。
  他和面蒙黑纱的人重新交上手的一刹那,白佑汶的脚被甲板边缘绊了一下,只是暂时阻挡而已。
  白佑汶自空中下坠,感官仿佛出现差错。他清楚自己从船上掉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可他又像将自己的一生再走一遍。形形色色的人脸乍然出现又消失不见,他想起很多事。儿时最喜欢的那个木人原来还在箱子底下,可是自己早就忘记;转丝糕做的最好的是母妃的贴身宫女,而不是御膳房里的厨子;相国寺那棵海棠树开花最晚也最好看,他曾经在那棵树下听若念给他讲经......密密麻麻的小事铺天盖地而来,恰似山洪一样将他淹没。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志向,所以如今想起地也只是这些边边角角。
  可他能怎么办?只有这些边边角角才是他活过的痕迹,能证明他曾经鲜明地存在,证明这不是大梦一场。冰凉的触感浸染全身,水温柔地包裹着他。他会游水,可是四肢无法动作。只能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没入水中,呼吸被轻轻地剥夺。
  白佑汶比以往更清醒地认识到,他正在慢慢死去。
  恍惚间看见了灵堂,白色的蜡烛顶着摇晃的烛光,素绸铺满灵堂。棺椁停留的前方有高大的香炉和袅袅升起的烟,香味侵入五脏六腑,让人铭记于心。
  灵堂后面传来诵经的声音,虔诚地将死者送入极乐。他穿过灵堂,看见了烛火掩映下明明暗暗的那张脸。
  修尽七情六欲、斩断红尘繁思的清秀脸庞。
  白佑汶勾起嘴角,他想起这是哪里了。
  这是母妃的灵堂,是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唯一产生交集的地方。
  他在这里失去他的母妃,也在这里遇见了若念。
  十四岁的少年,也知道何为爱。
  他的母妃来接他了。白佑汶攥紧手中的佛珠,安然地闭上双眼。
  就像他从未睁开。
  岸上的人当然不知水底发生何事,方楷和那人还在厮杀。“你又没保护好,对不对?”声音带着极强的诱使能力,“又一次重演了,对不对?”那人的眼底带着疯狂的笑意,让方楷汗毛倒竖。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仿佛他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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