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位曾经在东辰帝登基后就辞去官职,纵横山水十一年,游遍四国,鸿儒的名头就是这个时候传扬出去,而且不知道结识多少人物。典型的朋友遍天下。如果不是当年突生变故,谢正微亲自写信向翁逢弘求助,这位老爷子此时还不知道在那里。
至于为什么谢正微久居京城却能精准掌握翁老爷子的动向。
谢正微:你以为他游山玩水的钱哪来的?
可是这两位名声虽高,年龄可都不小,万一哪天去了......可有不少人等着呢。
顾景不信白佑澜手里没有其他势力,问题只在于,他们在哪?只有充分了解对方,才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导。而研究了好些时日的东辰的这几年官员调动,顾景才将将发现。
御史台。
御史台表面上是皇帝手中的势力,遵循着制衡的原则,被拉下马的高层官员不管是谁,隶属何派,都被秉公处置。可是在仔细研究,就发现其中倪端。太子这边的官员,都是两路人马在调查取证,极少有一路的时候。而八皇子这边,大多是一路人马。也就是说,御史台仗着自己地位特殊,在跟刑部争夺案件。刑部就算有苦,也说不出口,毕竟他们每天要忙的事很多,不跟御史台似的,是专门针对官员的监察机构。因此很忙的刑部,经常发现自己涉及官员的案件被御史台截胡。
并且御史台的弹劾也有分别,对待高层一视同仁,连两位皇子都不能幸免。但是下边的官员,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八皇子一派的官员,经常要面临一些鸡毛蒜皮的弹劾。有些捕风捉影,有些确有其事。若是喊冤,御史台亦不会死揪着不放。别说顶头人物了,就是当事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可次数多了呢?
第一次有人相信,第二次有人相信,可不止这一次两次呢?
为什么总是你啊?
积羽沉舟,不胜其弊。
这些东辰帝跟白佑澄柳瑞可能会忽视,但是王守敬呢?就算这位御史大夫会忽视,他手底下总会有人发现吧,那些人呢?这是长年累月才能完成的动作,这么长时间,御史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真的是完全被东辰帝掌握的御史台么?这些动作太细微,顾景也是看了这么多年卷轴才发现,八皇子一派的中层官员,仕途不顺。没了后续力量,前头再光鲜,又有什么用?这样不像是白佑澜的手笔,因为他也年轻,这么大费周折,不像是他的作风。
谢正微。
筹谋多年,一点一点地布局,最终掌握了御史台。用六部换来的御史台。
第16章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圆润的棋子,白佑澜正想着怎么把人忽悠过来,这次的机会来之不易,顾景不见得会给他下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投其所好么?白佑澜看着自己面前摆上的棋盘,早就听闻顾景下的一首好棋,希望自己能招架得住啊。
顾景并没有在温泉里消磨太多时间,再怎么说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应下也只是想给自己来个缓冲。他有预感,接下来肯定会大量消耗精力,自己最近松懈许多,需要预热一下。然后等顾景见到白佑澜时,对方笑眯眯地请他去吃午饭。
顾景:???
虽然到别庄的时间不算太早,自己洗个澡泡个温泉也消耗了一定时间,眼下不过是巳午交接,用午饭,不会太早么?“此时不用,只怕王爷一会就没心情了。”白佑澜挑起嘴角,“孤是来邀请王爷散心的,若是饿着了王爷,就是许幸言也不会放过孤。”毕竟是他抢回来的人命,许幸言还是很放在心上的。顾景狐疑地看向白佑澜,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心情?难道白佑澜想跟自己摊牌?可他凭什么笃定,自己会因为那群人犯下的糟心事而没有食欲?
除非,他知道当年父皇干的事。
顾景眼神一凛,白佑澜却全不接招。看表情就知道顾景想起什么重要的可以拿来当把柄的事,可惜,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白佑澜遗憾地想,从顾景嘴里套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打草惊蛇,日后再想让顾景放下防备可就难了。诚信可是很重要的,要是让顾景察觉自己借着邀他放松的幌子打听一些紧密消息,自己拉拢人的难度可就要直线上升了。“王爷,在这边。”白佑澜压下小心思,消息的用处效果不能判定,没必要为这个损害自己在顾景心中的信任度。
这个男人独自撑了那么长时间,也该歇歇了。
两个人用饭时,白佑澜隐蔽地打量着顾景。貌似放松的神态,彰显着顾景还是放不下防心,连紧张都不敢外露。一双筷子夹来夹去,看似无章,可是每样菜的取食次数跟多少、举筷的频率相差无几,完全看不出来个人喜好。就算白佑澜有一搭没一搭跟顾景闲聊分散注意力,顾景的频率跟习惯也没被干扰。这不是顾景为了防备白佑澜而特意展现的,这是他的一种习惯,刻进骨子的习惯。
他防的不是一个人,是所有。
并且顾景所夹的菜,全部都是白佑澜已经夹过的,看着白佑澜咽下的菜。小心谨慎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白佑澜一边回想着顾景当初跟白佑澄吃饭的资料上的信息,一边刻意避过一道炒笋。
于是这道菜一口没动。
白佑澜越看越感兴趣,若不是上次他交代跟踪白佑澄的人将饭局的细节记录清楚,只怕今日他也发现不了。这样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离开他熟悉的南夏呢?对他来说,离开自己熟悉的领地,内心一定非常紧张。
或许还有深藏着的害怕。只是这种害怕没有针对性而已。因为自己的资料上,根本没有记载顾景特别喜爱的东西,下棋还是自己推算出来的,没有百分百把握。自己跟自己下棋,不一定是因为喜爱,还可能是在思考。白佑澜有时就会这样,左右手博弈,想着自己的计划还有没有纰漏,发生这样那样的情况怎么弥补。
兴致越发高昂,白佑澜好奇顾景是怎么养成这样的性格的,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就没有一个可依靠的人么?难度很大,可是这也预示着奖励很丰盛。如果他能赢得顾景的忠心,就很难有人撬动。
谁让顾景这么多疑,这么不安。
他会惶恐,会担忧,可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判断,跟旁人没有半点关系。再加上顾景聪明,很明白信任是什么样的,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代表着不会轻易被人折服,也不会轻易被人煽动。
只要他能获得顾景毫无保留的信任,任何试图他们中间挑拨离间的话,都不可能过得了顾景多疑的天性。
“王爷似乎并不喜欢这道笋丝啊,好像一口没动。”吃完,白佑澜笑着问顾景。“本王不喜欢这种东西。”顾景撩起眼,毫无波动地目光对上笑意盈盈地凤眼。顾景长得出众,这一眼更是能撩起人的心弦,白佑澜挑挑眉:“这就是孤的错了,竟然有王爷不爱吃的菜。来人,把那厨子杀了,给王爷谢罪。”顾景听了依旧毫无波澜,他跟莫谷尘对视一眼,知道白佑澜并没有在周围布置什么本不该有的东西。至于杀厨子,不过是白佑澜的一个试探,试探他对人命和一个滥杀的人的态度。“太子随意。”顾景轻描淡写地说,这位太子爷未免太看低他了。
在皇宫,心软一点就活不下去,手软一点死的就是自己。
不要说听见一条生命因为自己消亡,就是看见人活生生得死在自己面前,顾景心中都不会死去的人起多少波动。他还亲手杀过人呢,在他还小的时候。因为母妃不会为一个无能的皇子出头,父皇更不会为他报复。
除了自己,他还会依靠谁。
但是白佑澜真的是被冤枉了。他没想给顾景一个这样的印象,只是这几天许幸言受话本影响,整天念叨着剧情里的人怎样怎样。于是,白佑澜作为一个许幸言身边的人,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不经意地体现出来。而沈长清则可以通过太子爷的这些迹象,判断出那位许大夫最近痴迷于什么样的话本,然后及时对自己家书房进行更新,以便满足另一位深受影响的人的阅读欲望。
无辜的许幸言:咋地,还不能有个爱好了?
熟悉的棋子棋盘摆在眼前的同时,顾景总算明白了白佑澜那句“没心情吃饭”是什么意思了。
他真的,嗜棋如命。
尽管他从来不主动邀请人跟他对下,别人因为他闻名在外的名声过来挑战时他也很克制,随着对方定盘数,手痒得不行就自己跟自己下。他很努力地在掩饰,可白佑澜是怎么知道的?拉个盟友有必要详细到这种底部么?顾景非常确定是白佑澜自己推断出来的,因为就连莫谷跟惜福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嗜好。如果跟他对弈的人技法高超,顾景真的会没心情吃饭,就算吃,也是味如嚼蜡。
白佑澜留意到顾景眼神微微一动,睫毛轻轻颤了颤,于是率先坐下,拿起黑子:“王爷,陪我手谈一局,如何?”顾景棋艺超群并非传言,连仙乐的那位棋痴看到记录下顾景跟人对弈的棋谱后都赞不绝口,白佑澜不敢托大,行家面前,不行就是不行。不等顾景坐下,便抢先走了一步。顾景瞄了一眼白佑澜,想想自己没有听说过对方善奕,也就拿起白字跟着下起来,做好对方架势不错但其实就是个臭棋篓子的准备。
能下就不错了,顾不上对手水平怎样了。
事实证明,太子爷的水平还是不错的,顾景差点要让白佑澜赢了去。
一局过后,意犹未尽。顾景心里瘙痒异常,却难以开口再来一局。好久没下的这么过瘾了,天天自己跟自己下,也是很没意思的。不动声色地轻捻自己放在棋盘被遮住的手指,顾景等着对方开口。
白佑澜早在开始的时候就把莫谷尘跟长风请到门口了,顾景本身也不喜欢下棋时有旁人看着,于是没管。白佑澜那么坦然,自己再疑心疑鬼显得小气。再说了,自己死时跟白佑澜共处一室,对白佑澜可是很不利的 。
“王爷棋艺高绝,孤自叹不如,”白佑澜好笑地看着顾景又颤动的睫毛,故意顿下。顾景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赢下这局棋,要是输了应该还能在下一局。“还请王爷再赐教一局。”性格恶劣的太子爷不紧不慢地说完话,眯着眼睛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倒也下得欢快。顾景很长时间没有跟人这样对弈过,索性想着白佑澜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如把这个便宜占到底。白佑澜就更没有什么意见,他的本意就是让顾景对他有个好印象,既然有个门路,自然不会白白放过。两人心思各异,棋却是没停。
“王爷今日可算愉悦?”白佑澜慢慢悠悠收子,随意地提了一句。“自然。”顾景微微颔首,把自己的棋子收回。“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王爷这么多年没个敌手,心里可是畅快?”白佑澜有意无意地扫视一眼顾景,“王爷在南夏这么多年,鲜少有人能过手吧。”顾景哪里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所谓有对手的快感,是建立在自己确实喜爱这件事的基础上。比如下棋,顾景痴迷于棋,他才会渴望有一战之力的对手。
可谁说他会喜欢政治斗争中的虚伪盘蛇、假面应付?
他累了,他很累,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更不希望生活中会出来一个跟他势均力敌的敌手。攻攻防防、试探猜测,他讨厌这种永无止境的生活。他这么拼命,不是他喜欢,只是因为他不这样,就会被那些人排着队撕烂吞噬,连一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他掩饰得多好啊,连白佑澜这样的人都被他瞒过。连白佑澜这样的人都被他瞒过,还有什么人能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顾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住,呼吸困难。他很难受,非常难受,没有人会理解,不会有人清楚他所思所想,不会有人真正关心他,所有人,所有人盯着都是他展露的能力,没有人关心他真的在想什么。
好像自己跟全世界都分隔开,融不进去,就像滴进水里的油,只能在他人之外漂浮。
“王爷?”顾景的情绪变化的违反了他平日的表现,白佑澜皱眉,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刺激到了顾景。他是很希望顾景能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可是这种展露,他没兴趣也没耐心安慰一个情绪失控的人。“没事。”顾景飞快地反应过来,自己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情绪外露这种事,半刻钟都是多的,“今日与太子对弈,可谓是一件乐事,只是天色已晚,本王不便多留。”说罢,向白佑澜微微行礼,径直出了门。
白佑澜在后看着顾景离去的身影,实在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了这位王爷。视线一转,看向了桌上摆着的点心,完完整整,一块未动。点心内下毒实在容易,又无法跟人共食,顾景不动在常理之内。如果可以,白佑澜相信顾王爷连口茶水都不会喝。
福王府。
“王爷怎么了?”莫谷尘询问状态不太对的顾景,回来以后就一直心情低落,下人看不出来,可是他相伴顾景多年,察觉得出。莫谷尘仔细回想,也没发觉今日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莫谷,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失望。”顾景垂着眼,盯着桌角发呆。
本来以为白佑澜是个目光足够敏锐的人,没想到他跟那些人一样,只不过看到表面。顾景想起白佑澜之前所做的示好行为,心里的反差更大。心里曾隐隐有过期待,这是个能听懂自己的人。
“是我看错了。”良久,顾景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第17章
自从那日于太子府归来后,来福王府投拜帖的人便隐隐有增多趋向,大半都是八皇子这边的大臣,顾景没兴趣去应付这些其实算不上是权高位重的人。新一轮的官员调动就在眼前,明年还有科举考试,朝廷总不能让那些寒窗苦读还没精通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们对朝廷有太多怨言吧,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气之下散布什么谣言?后续处理麻烦,连带处理也广。要在官场慢慢磨砺一两年,再血气方刚也被这官场变成八面玲珑的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