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现下有多少,我这双眼睛,便看多少。”
两人唇齿相当,不分伯仲,竹之词边周旋边想着,不如先将他引走,留在这里,迟早会出麻烦。
“这样,许兄,我瞧这都到晌午了,你怕是还没用饭吧?许兄若不介意,可要与我去这儿的八宝斋尝尝鲜?”
“行啊。”
两人于是往八宝斋去,路上,竹之词正想着怎么将他弄走,却听得他道:“我猜,竹兄你正想着怎么将我引走。”
“呵呵。”竹之词干笑道,“哪里,许兄多虑了。”
“不瞒竹兄,我此次来江州还偏只是瞧瞧热闹罢了,你们府里那些事,关上门自己处理便是了,上头巴不得你们闹得凶了,这样就没精力去扯西边的事儿了。”
竹之词四下观望了一圈,确定这大街上没人跟着他,这才道:“许兄通透,这趟浑水,还真是不要淌的好。”
“你只需将我的事情解决了,我自会离开。”
正巧两人说着便到了八宝斋,竹之词带他进去,找了个单间,细细地说了一番。
程瑞泽带回来的那几箱东西,现下还在程家库房里呆着,好在竹之词前几日趁乱归家,跟程父打过招呼了,道他跟许安阳做了比买卖,过几日,许安阳便会亲自前来平江取货,再加上有大哥看着,一切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其实他心里好奇极了,许安阳跟林家戏班子究竟什么关系,不过他忍住了,知道的越多,身上的祸事便越多,竹之词深谙此道。
许安阳果然没呆多久便要走了,走之前,他道:“这地方我看也不是那么好玩,你若是呆的无趣了,可以来京城转转,定比你那四方宅院要有意思。”
“行啊。”
与此同时,江州另一头的南郡王府正忙乱无比。
荆夫人还有两个女儿因为彻夜长跪导致腿伤,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直到这天,荆夫人听到下人道云夫人奄奄一息,似乎快要不行了。
这一次,荆夫人难得地没有想要去算计她,她已经没了丈夫了,现下又没了孩子,她还要再如何去逼她呢?
“荆盈,搀我去看看她吧。”
“夫人,您说的是?”
“白云。”
她说的是白云,荆盈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心道:“夫人还是要小心为好。”
“怕什么,已经到了如此田地,我还需要怕什么?”
荆盈陪了她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劝慰道:“一个未亡人罢了,夫人若是不想见便不去了。”
“去。”
荆盈终是搀着她去看了白云,那个传闻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
荆夫人进来的时候,张太医正在给云夫人收拾喝完的汤药,见有人进来,忙退了出去。
“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呢?”荆夫人看着眼前昏昏欲睡的云夫人喃喃道,也不知道云夫人是否能听到,只听她继续用不大的声音道,“若是不回来,便不会有这些事了,你又何至于此?”
又何至于,至死都无人送终。
云夫人好似想努力睁开双眼,却终是没用,只能奋力露出个浅笑来,而后她的嘴唇动了动,荆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凑上去想仔细听听,却见她的手不停地在床沿上画着什么。
南山。
瑞安八年,二月初,南郡王府小公子陶轶遭歹人劫持,下落不明,其母云夫人悲痛成疾,不久便郁郁而终,葬于江州郊外南山上,享年三十有二。
第47章 望西行六
瑞安八年
陶铖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去了一趟盛都述职,回来江州已是物是人非。
那块牌匾仍旧高高地挂在门口,陶铖下了马车,扫了它一眼,“南府”二字在春日暖阳下显得熠熠生辉,真是讽刺,陶铖一声不吭进了大门,直往正厅。
正厅里站满了人,以陈岳南、竹之词为首,有序地按照东西二院排列整齐。
陶铖一言不发地坐下,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或他父亲精挑细选留下的,每一个人的来历,他都烂熟于心,而就是这样的一批人,现在成了江州乃至整个南郡的麻烦。
“近来发生的事情,想必在座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吧。”
无人应答,意料之中。
“我南郡,自大晏建朝以来,便从没有过这样的耻辱!在座的各位,谁能给本王一个交代,告诉本王,我南郡养着在座这一批人物,是干什么用的?”
陶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甚至逼得他自己都忍不住咳了几声,整个南府一片寂然,无人敢言,无人敢怒。
两位县主和小公子先后被劫、云夫人过世、荆夫人身体大伤、言宓失踪、南府大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在拍打着陶铖冰冷的脸颊,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无能,他养的这一群人有多么无能。
本该是回暖的日子,整个南府却仿佛跌入了冰窖中一样,寒气逼人。
“言宓的下落还没有找到?”陶铖这句话是对陈岳南说的,陈岳南微微颔首,硬声道:“是。”
“陈兄,巧啊。”言宓刚刚翻身上了马,随身只带了一个包裹,一抬眼便瞧见了陈岳南那匹黑鬃马。
陈岳南盯着眼前这个带着包裹、准备跑路的言宓,缓缓抬起了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银色的冷光映在言宓的瞳孔中,言宓眯了眯眼,觉得有些晃。
“陈兄这是何意?”言宓嘴角微翘,似是不相信陈岳南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言先生今日,怕是出不了这江州城。”
“若我执意要走呢?”
银色的刀刃从言宓的眼前闪过,卢州突然出现的利器将陈岳南的窄刀硬生生地磕出了几个缺口,窄刀向一旁歪了歪,言宓连忙矮身躲过,纵马飞出几丈远。
“言兄,得空来清潭山庄坐坐,走好不送。”卢州冲他喊道。
言宓略一点头,转身飞驰而去。
陈岳南的刀再没有提起来,身后达达的马蹄越来越近,是元燚等人到了。
“发生何事?”
“元兄啊,你怎么才来!”顷刻之间,卢州已是一副悲痛不已的样子,只见他的身子快贴到了马背上,哭喊道,“言兄,言兄说他身为小公子的师傅,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小公子安危不定,他也不能苟活,定要将其救回来!说完便快马出了城,我和陈兄二人,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啊!”
对于这套说词,陈岳南没有反驳,任他一人自导自演去了。
见众人对此都信了几分,卢州才敢暗呼一口气,只是手心里的汗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幸好,幸好。
陶铖走的时候,带走了陈岳南、元燚、徐疏等人,西院是一个没带。
卢州走到竹之词身后,暗中掐了一把他的腰,竹之词一阵吃痛,回过头来却不敢瞪一眼卢州。
这次他可是帮了大忙了。
他们前几日便发现了陶铖派来跟踪竹之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心腹之一,陈岳南。
竹之词知道,陈岳南在南郡王府出事时,定会赶过去相救,便乘此机会,回了一趟平江,而言宓也可以乘此良机,立刻出城。
只是陈岳南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快,他拦住了言宓,幸好还有卢州做后手,不然,言宓怕是真出不了这江州城门。
“他怕是已经知道你们的主意了。”这个他,指的是陈岳南。
“哦?那你呢?”竹之词笑笑。
“你以为我是那群蠢驴?”卢州冷笑道。
一把熟悉的扇子打开了遮在卢州面前,只见竹之词逼近道:“我还当卢兄是真仗义,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还能想着帮我呢。”
“姓程的,我今日帮你不为别的,只因你在我落难时也曾出手相救,这下,咱们是两清了。”
竹之词虽整日将他那把破扇子攥在手里,但大多数人却并未见过他那把扇子的真正威力,而卢州有幸第一次遇到竹之词便见识到了这把扇子的厉害。
那是春雨落满池塘的江南小镇,竹之词的手腕不停地转动着方向,朝四面八方甩出一根根银针似的暗器,他将受伤的卢州护在身后,调笑道:“此等场景,竟不是美人在怀,不该啊不该。”
竹之词摸摸鼻子,叫住正欲离开的卢州,轻声道:“卢兄,我知晓你的为人,此次是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只要你开口,我竹之词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有日后了。”卢州淡淡回了一句,也没有回头看他,径自走了。
直到后来,竹之词才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此时的他与卢州,隔了巍巍高山、茫茫云海。
第48章 望西行七
西郡,定关
一群人正伏在酒楼的二楼上,观察着路上的行人。
这条路的尽头是定关的关口,有什么人要是想从定关出去,必定是要经过这儿的。
果然过不了多久,他们的目标便出现了,是个眉清目秀却一脸淡漠的蓝衣公子,他骑的那匹马似是有些吃力,想来是许久不曾歇息了。
“盯着他,出了关口再行动。”一身黑衣的领头人下了命令,手一挥,一串与他相同着装的黑衣人便鱼贯而出。
那被盯稍的蓝衣公子正是言宓,自出了江州之后,他便不敢停歇,一直往西边去,现如今到了定关,只要出了这关口,便是真正进入西郡的地界了。
言宓一人骑马行在定关外的荒林里,觉得身边有响动,瞬间警惕了几分,听这声响,来者不少。
他捏紧了手中的缰绳,袖子里的短刀蓄势待发,不料还没等他出手,陆今晨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了下来,只见他的长剑在空中飞舞,将一截暗器定在了前方的树干上。
还来不及等他说话,一群黑衣人从前方树枝上纵身跃下,使出一排飞刀。
陆今晨一把将言宓推开,那匹马驮着言宓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只是这时,那边已经开始交手了。
言宓本以为只有陆今晨一人,没想到在他身后突然蹿出更多的黑衣人,帮着陆今晨开始与前方那批人相斗。
两人皆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人相助,打斗起来倒是更便利了。
新来的这批人足够狠绝,言宓和陆今晨本想留几个活口好审问,没想到他们直接给灭了个干净。
陆今晨眼疾手快,直接将剑架到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其余人见状忙收手瞪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陆今晨哼道,“不知各位是打哪儿来的?”
被架着脖子的那位嚷嚷道:“我们是东郡,东郡的。”
“东郡?”陆今晨没注意到言宓骤变的脸色,冷笑道,“你当我傻呢?东郡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跑这儿来掺和西郡和南郡的事儿?”
“公子,这位公子,我们是王爷派来保护您的啊,公子您可得相信我们。”那人见陆今晨狠戾,便将目标转向了言宓。
言宓冷声道:“我要如何相信你们是东郡的人?”
“宣而不哗,半言不言。”
是那人的同党答的。
言宓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松动,那人接着道:“王爷和王妃甚是挂念公子,得知公子行踪后,一直派在下等人暗中保护着公子,若是我们欲加害于公子,在这一路上有多少的机会可以动手,有何必等到了西郡地界再出现?”
有那么几分道理,陆今晨转头去瞧言宓,只见其神色黯淡,脸上竟有几分灰败之气。
“放了他吧。”他道。
陆今晨略一思衬,收了剑。
“你们回去吧,从今往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公子,我等是奉王爷王妃之命前来暗中保护您的,您的安危是我们最重要的事,还请别为难我们。”众人抱拳道。
言宓还欲再开口,却被陆今晨抢了先:“欸,他们要跟着便让他们跟着好了,多一群人护着,总归不是坏事。”
说完也不等他接话,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们不妨先来看看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说的是刚刚从林中蹿出偷袭言宓的那一批人。
陆今晨俯身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都已经死透了。
“是盛都的人。”那群东郡的护卫道。
“哦?盛都?”
“嗯,我们一路跟着公子,在定关才发现这批可疑人,我们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是京城口音,他们很可能是在这儿专门守着公子的。”
这倒有意思了,陆今晨和言宓对视一眼,言宓失踪后,最紧张的人应该是陶铖才对,毕竟他在江州这么多年,陶铖把很多重要的事都交予他去做,若是猜到他出逃,最有可能派人来抓捕他的,便是陶铖。
可他们却说这些人是盛都的。
盛都有谁想对他下手呢?
“可能他们的目标不是你?”陆今晨突然道。
言宓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离去,伴随着的是陶轶的失踪,想要除掉陶轶的话,从他下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盛都有谁想要除掉陶轶呢?
那可太多了。
南郡王府唯一的小公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云夫人醒来是在清潭山庄,这个离江州有千里远的地方。
考虑到云夫人的身体原因,陶轶和言宓商计时便打算先将其送去静养,而不是一味地赶路去西郡。
只是云夫人没想到,与她一同出现在清潭山庄的,还有陶轶。
按着原计划,陶轶此时应已抵达西郡地界,与白月的人马会合了,绝不该在这深山老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