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临心忽道:“糟了,连姑娘还在上面呢。”顾诛抬头一看,这火是从上面烧着的,此刻浓烟滚滚,火舌从上而下翻滚着席卷而来,他生于雪山,自幼习惯严寒的天气,骨子里对火就有些抗拒,因此自然地侧身后退了一步。就听见左临心叫道:“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说罢,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左临心眼瞧他的身影淹没在火光之中,心中巨跳,瞳孔也不自觉地缩小。
眼瞧浓烟阵阵,入耳的都是木材被烧着的噼啪声,左临心张口要呼喊,就先被呛得低咳了一声。他一间间摸过去,终于听见了连步瑶微弱的应答声。
此刻火势越来越大,这几月都没有下雨,本就极为干燥,再碰上这场火,左临心都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一块横木烧的只剩一半,此刻摇摇欲坠,左临心正要闪过,就听见环佩叮咚,一道长鞭破空而出,正把木材卷到一边。
来的正是顾诛。他移到左临心旁边,道:“小心脚下。”
左临心这才看到,他们面前的地板已经被烧了大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窟窿上面压着厚重的横梁,中间隐约能看见莫笙的脸。莫笙看见左临心和顾诛,才身体微侧,露出了被他护在身下的连步瑶。左临心探头望过去,发现他的半边腿被横梁死死压住,更有一截断木扎进皮肉,几乎将他钉在了地上。
顾诛低声道:“看来是他救了连姑娘。”连步瑶在莫笙身后,神色萎靡,但并没有受伤。
这样的情况莫笙脸色也丝毫不变,他若不是护着连步瑶,又怎能被断木困住。现在看见顾诛和左临心,知道他们必然会救连步瑶,自己就等她脱困再行逃出。
顾诛长鞭一挥,横梁断成两截。左临心瞧见莫笙神色如常,即使腿上血流如注也不哼一声,心想他也真是硬气。
莫笙手掌一撑,从地上一跃而起。下一刻,左临心就瞧见他脸色一变,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小剑。
这不用说,自然只能是连步瑶做的了。
莫笙冷笑一声,胸口用力一震,小剑随着这一声激射而处,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连步瑶一个飞扑,从后面扣住了莫笙的背。她的力量杯水车薪,哪能制住莫笙。左临心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要趁着这机会诛杀莫笙,和他同归于尽。
若是只有连步瑶和左临心,莫笙自然不惧。但还有一个顾诛在侧,他就不得不分心大半了。顾诛的长鞭一甩,呼啸着带着风声和火光,所到之处,火星四溅。漫天飞舞的火光落下来,有的洒在顾诛身上,立刻烫的顾诛浑身一震。
莫笙发现了顾诛惧火,于是双腿齐飞,把带着火球的断木连续朝顾诛踢去,楼下的顾长弃和谢歌台察觉到了动静,一时间被火势阻止赶不过来,只好故作声势地大喊:“我来帮你。”
这要以一敌四,莫笙自然不能多留。他一臂甩开左临心以拖住顾诛,又反手扣住连步瑶的脖颈,火光刹那之间就要把她毙于掌下。
这光芒映在连步瑶淡色的瞳孔中,忽地让莫笙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第 12 章
并不是在妄西城外。那时的连步瑶跟在她情郎身边,柔柔弱弱,虽然美貌却太过平凡,不过如同世间所有的女子一般。莫笙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是在去临江府的路上,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风雨不惧,似路边吹不断烧不尽的野草,几次莫笙都甩脱了她,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依然不屈不挠地跟了过来。
莫笙不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要报仇,呵,多么不自量力。但莫笙并觉得她没有什么不对。自己害死了她的情郎,她便找自己报仇。天理循环,自该如此。
只是。。。。。。有那么一刻,她让莫笙想起了自己进容易阁之前。好像也是有这么一个女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时间太久,莫笙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她很温柔,身上带着淡淡的清新的桂花香,和连步瑶闻起来一样。那时候的日子不好过,女人带着他,从尸骨堆里翻吃的,喝雨水偷衣服,趟着雨水和泥泞,把他送到了容易阁里面。
容易阁里弱肉强食,饿死的打斗而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莫笙战战兢兢地活下来,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觉得挺好,在容易阁外面也是受尽了白眼,和在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有点想念那个女人会轻轻抚摸自己头顶的手掌,粗糙的,但是很温暖。还有她注视自己的时候,就像夜色里的火光,也像连步瑶的眼睛。
莫笙愣了一下神,顾诛立刻甩鞭缠住了他的手腕往后拉扯,而他身下的连步瑶怎会错过这个机会,莫笙眼睁睁地瞧着连步瑶抱了上来,这带着温度的身体相触,莫笙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居然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毕竟,这大概是他成年后第一个来自女人的拥抱。但却并不温暖,而是冰冷,又满含着杀意的,如同他的一生。
左临心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见连步瑶紧紧拥着莫笙,她手里的剑却自莫笙的背后,直穿进自己的心脏,两人都未曾来得及挣扎,便就此了结了性命。
左临心呆住了。这一切瞬息而过,在外面站着的人看来,不过只过了片刻。
守在外面的客栈老板看着轰然倒下的客栈放声大哭。嚎声之下,左临心看着连步瑶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当夜,四人就安葬了连步瑶。左临心想到还在山上的连宜幸,心想他若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该多么难过。
谢歌台叹道:“连姑娘丹心侠胆,一片痴情,实在是不输男子啊。可惜,可惜。”顾长弃也感叹连步瑶报仇的惨烈,难得开口道:“若是能将她和于敛葬在一起就好了,也不负她这么痴心。”当初于敛自尽后,众人将他葬在了妄西城外。两地相距千里,若想把两人葬在一起,只能带着连步瑶的尸骨回去。但白家的万花宴就在后日,这一来一回自然是赶不上了。
左临心道:“连姑娘,委屈你在这里了。等我们料理完了事情,再带你回去。”说是这么说,但这一去,不知面对的是什么风险,能否回来都说不准。
顾诛忽道:“你们可曾听过靥耋之术。”
四人之中顾诛看的书最多,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众人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其次是谢歌台,他毕竟世家公子出身,见多识广,即便没读过的,也知道些大概:“听过。传说是鳌耋老人闭关之后写出的一本传世之学,共分三章,一曰原溯,二曰灭身,三曰唤魂。听说习练最深的,可唤魂于千里之外。。。。。。”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大双眼:“你会这种法术?”
顾诛道:“不会。”
谢歌台顿时泄气:“那你问什么。”
左临心问谢歌台:“你怎么知道这些?”谢歌台道:“在我爷爷的藏书里翻到过。当时就觉得好奇,可是翻了所有的文献,都只说这法术口口相传,并没有人习过。我猜,这靥耋之术是后人想象出来的,世间生物,皆有灵魂,若能随意操纵,岂不天下大乱?”
顾长弃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顾诛道:“并非想象。”
三人都朝他看来。顾诛道:“此法有记载。只是凡人碍于灵力有限,不能学会罢了。”谢歌台朝左临心使了个眼色,示意顾诛在胡说。顾诛自然瞧见了,笑道:“你们不信么,且盘腿坐下。”
左临心第一个照做,谢歌台皱眉,顾长弃轻轻拽他衣袖,示意他也坐下来。顾诛盘腿坐在他们身前,道:“数年前我在书阁里翻到过这本典籍,可是我天资不够,一直不能学会。现在我念给你们听,你们静心学习,如果有缘能学会了,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定要细心听我所言,静心沉思,以免出了差错。”谢歌台还想说话,就听顾长弃悄声道:“你先听着,他不会骗你的。”
那边顾诛慢慢念道:“天道伦理,不外轮回。昭昭之日,烈烈如影,散如尘土,静如方镜。。。。。。”念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顾长弃显然是跟着顾诛学过的,顺着顾诛念的一句句走下去,丹田之气流转,额头上也渐渐出现了汗珠。谢歌台稍稍慢些,但他极其聪明,加上见识广读书又多,几句晦涩的句子只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第一段落过去,他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左临心在他右侧,眉头紧闭,虽然汗水不多,但脸上忽青忽白,显然是遇到了难处。谢歌台悄悄挪了挪,想凑过去去帮忙,顾诛道:“静心。”谢歌台便又不动了。
稍作休息后,顾诛便开始念第二段,这次速度稍微慢了些,谢歌台顺着他说的引导气息,只觉得到了丹田处,灵力犹如一团乱麻,横冲直撞,胸口也急促如鼓,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喷出来一滩血。
他身边的顾长弃连忙扶住他,急速地点了他身上四五处穴道。顾诛也道:“不要逞强。这副书卷,至今无人能习得,有几处,我也想不明白,所以也不必勉强,能悟到哪里就是哪里罢。”
谢歌台点了点头。他靠在顾长弃身上,看左临心神色慢慢平缓,身边围绕着淡淡的宁和的气息,半晌,才看见左临心做了个收势。谢歌台不敢相信,道:“你,你这是学完了?”
左临心武功胜在出招迅猛,气势惊人,但实际灵力几乎于无。所以谢歌台怎么也没想到他悟性竟能如此,不由大惊。左临心睁开双眼,和谢歌台对视上,尴尬一笑。
顾诛道:“怎样?”
左临心道:“只记了第一章的一小段,后面的忘了。”
谢歌台:“。。。。。。”只有顾长弃真情实感的说道:“没关系,当初我第一次练的时候,也只记到了第二章。”但顾长弃好歹也是记完了,像左临心这样只记了一小段的,只怕和刚刚修行的人差不多了。左临心知道自己拖了后腿,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短处,这个强求不得,所以只尴尬了一会,就站了起来:“这个练完,就能引魂于千里之外?”
顾诛道:“不知道。我看鳌耋老人其他所书,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万物有灵,此法练到深处,是可以引灵的,但人是万灵之首,未必会受到法术的影响。”他走到一丛花草旁,掌心朝下,左临心瞧见他掌心飞出银色的丝线,缠绕在花草的周围,不一会儿,就从那株花的花蕊里射出了一道淡色的光线,凝结在了顾诛的掌心。
顾诛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颗淡蓝色的水珠。
谢歌台道:“这是?”
顾诛:“花灵。”左临心道:“它也有灵?”顾诛微微一笑:“万物皆有灵。只是草木是最低等的。未经过修行的就没有灵性,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唤出来。”说着掌心一伸,轻轻一弹,那水珠便颤了一颤,消散如烟地回到了那株花的花蕊中。
谢歌台道:“你灵力法术都强了我们这么多,你都只能如此,那我们肯定是学不会了。”
顾诛道:“未必。有的人天赋极强,一月便可练成别人一年的灵力,但若是不会用,照样是打不过别人的,需要引导沉练。这种天赋是天生的,与后天修行没有什么关系。”
谢歌台道:“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灵力是他们修行之人最为重要的东西,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窥见,如果有人天生就有比别人强大的灵力,甚至无需修行,这样的人,该是多么得天独宠。
顾诛低声道:“有的。”
那个手握春温剑,诛杀蛟龙于临江府的少年。天封朱衣侯。
当夜等众人睡了,左临心又溜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谢歌台和顾长弃,更加不如顾诛。但一段话翻来覆去的记都记不住,左临心自己也觉得愚笨。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运气于手指间,在旁边的小草上一点。那小草不堪重压的抖了抖,从草间凝结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水珠,颤颤悠悠地飞到左临心的手心。左临心伸手去接,那水珠抖了一抖,却散了。
左临心也不气馁。他生来执拗,又极其专注,试到第十几下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那颗草灵,不由兴奋地喊道:“成啦。”后面有一个声音笑道:“恭喜。”左临心转过来一看,果然是顾诛。
☆、第 13 章
说来也奇怪,左临心并不觉得自己技不如人有什么不对,他自己做的不好,再练习就是了,若是做的不好还逞强才丢人咧。但此刻被顾诛瞧见了,不知怎地就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羞愧之心,仿佛是孩童时期功课做的不好,被先生训斥时正好又被在意的人看见了。可顾诛比先生就温柔的多了,他摁住左临心的肩膀,道:“不要用蛮力,再试一次。”
顾诛手掌冰凉,搭在左临心身上,左临心就察觉到有股灵力从他掌心传来,可这力道中透着点冷。他想到顾诛说的适月山,想到顾诛说的终年化不开的雪,忽然问道:“不冷吗?”
他问的没头没脑,顾诛却懂了:“习惯了。”若不是见过这别样的风景,若不是知道这世间的春花柳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熬。
顾诛道:“定心。”他左手和左临心交握,口中轻轻重复白天左临心忘记的那一小段,左临心听着,就发觉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多。上午才念到第二章,此刻竟是一口气说到了第三章了。
如此大的信息一股脑的涌到了左临心的脑海里,他气息不稳,只觉得经脉里气血涌来涌去,脸色涨的通红,下一刻就要喷血而出一般。顾诛一面不停,一面以自己灵力引导,左临心闭着眼睛,并没察觉到他们身边的木灵草灵渐渐凝成了一滴滴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在他们四周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