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诛没有猜错。这越是往前走,发现的人就越多。由于地势低缓,路程又长,大家居然都没有发觉在慢慢地往下走。这么一条通道也不知白家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再往后走就是石壁石砖,俨然已经是个硕大的地窖了。但越往下,灯火越暗,呼吸也就越发困难,即便灵力精纯的,也觉得步伐沉重。谢歌台和公仪嫣也不例外,两人呼吸沉重,顾诛忽道:“并不是因为都在水下的缘故。想必是因为这里之前居住过蛟龙,阴气盛行,有龙威压着的缘故。”左临心转头一看,顾诛和顾长弃步子轻松,神态也自然,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想起以前听顾诛说过适月山环境恶劣,终年阴冷,想必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的。
正想的出神,就听一个声音道:“等一下。”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水潭,再往里是一片泥泞,白清茗坐在木椅上神色不变,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一把举起木椅抗在肩上,众人见他脚步不停,只好跟着,等穿过一个洞口后,又来到一个石室,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巨大的尸骨。从头至尾,将整间石室填的满满当当。最先进来的那个人大惊:“是龙,是龙骨啊!”
顾诛走上前一看,果真是龙骨,只是身量并没有真龙那么硕大,想必就是当年被朱衣侯斩杀的蛟龙了。
朱衣侯斩杀蛟龙时,这些人都不在场,只是觉得听起来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罢了。但究竟有多难,谁也想象不出来。此刻众人站在这副巨大的尸骨前,看到自己不过它一个爪子那么大,耳中隐约还能听到它残留的龙啸声,心中都是一片骇然。再一想当年朱衣侯孤身一人将它斩杀,该是何等英勇。
公仪嫣:“我先前还想朱衣侯多半是因为春温剑的威力才能斩杀蛟龙,现在看看,即便是我拿了春温剑,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唉。”
谢歌台长舒了一口气。左临心就站在他前方,把他这声饱含着钦佩无奈和惋惜的叹声听的清清楚楚。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脑袋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顾诛就站在他身侧,左临心也不知怎么想的,忽地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顾诛极其细微地一顿,反手握了回去。
他和顾诛走在前面,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龙骨,也有胆大要去看一看摸一摸的,但多数人畏惧它仍残留的龙威,紧紧地跟在白清茗后面。前面路更加的黑,左临心忽道:“往左边走。”顾诛往右边一摸,果然是条死路。左临心倒是很熟悉的样子:“这是白家自己造出来的,所以构造和他们造的剑窟一样,里面都是机关。要小心不要乱碰,跟着他们走就好。”
眼看越走阴气越重,在谢歌台忍不住不耐烦之前,白清茗终于道:“到了。”
这是一片好大的空地,四周都是石壁,凹凸不平,抬眼望去几乎看不见顶。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精力才做成的。先前那个人喊道:“春温剑呢?”话音未落就听白清茗道:“不就在那里。”众人回头望去,忽然天旋地转,一道石门轰然落下,正把白清茗和众人隔开,等反应过来要回头,又是一道石门砸下,正把他们困在石室里。
立刻有人怒骂:“好哇,我就知道白家那小子不安好心!果然是上当了!”又有人说:“不对,那龙骨是真的,这里就是临江江底,春温剑就在附近。” 还有人说:“什么剑不剑的,那小子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剑呐?”
一时间吵吵嚷嚷。
左临心倒不着急,这里的人武功都不差,白清茗若是想困住他们,区区一道石门能起什么作用。只是众人碍于在江底,又不知道白家的真正目的,一时间有些忙乱罢了。白清茗要真这么做,除了给自己结仇,并没有什么好处。
顾诛显然也想到了,他问左临心:“你知道这地窖的机关,可有什么离开的法子?”左临心微微犹豫,他看其他人都在吵吵嚷嚷,没有注意到这边,就拉着顾诛他们悄悄走到一旁,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来回摸索,等找到了一个凹陷的时候,左临心就把手伸进去摸到一个圆环用力一拉,那面石壁立刻一个翻转,连带着在旁边的顾长弃,谢歌台和公仪嫣一起翻了过去。那边显然有人发现了,但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五人翻过来的这边,又是另一个石室了。一模一样的结构,只是四周和脚下都是松软的泥土,不像隔壁一样全是石块铸成。左临心毫不犹豫,走到另一边开始找出口。谢歌台奇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来了。”五人抬头一望,在最上方的一块石头上看见了白清茗和那个中年男子。这地窖极高,白清茗又坐在木椅上,木椅险险地停在了石头边缘,看起来触目惊心,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了。
白清茗脸色激动,抓着木椅的手臂上青筋毕现:“你来了。”他不等下面的人回答,又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数十年,你终于出现了。白淞。”
左临心把手从顾诛的手掌里抽出来,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隔着数年的岁月和时光,踏着无数的鲜血和执念,他轻轻张口:“白清茗。”话未说完,两人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同时出手。白清茗的武器本是一把长剑,剑就在木椅下面的机关匣中,他用力一拍,剑脱匣而出,剑气振荡。
谢歌台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是。。。。。。”
顾诛叹道:“你还不知道么,左临心就是白淞,他就是朱衣侯。”
谢歌台脚下一软。他本以为是自己没有站稳,谁知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颗红色的蔓藤破土而出正要顺着自己腿攀爬而上,这真是把谢歌台恶心的不轻,立刻从怀中掏出棋子飞去,棋子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所及之处,蔓藤簌簌而断,但接着就有更多的从四面围过来,谢歌台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正犹豫要不要叫顾长弃来帮忙,有两条就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袭击过来,顾诛挥鞭击落一条,谢歌台却反应不及,被另一条捆了个严严实实。顾长弃正要去救,却见身后的墙壁上忽地出现一个小洞,两条红色细链迅猛飞出,一左一右地把自己困在中间。
一时间谢歌台和顾长弃都动弹不得,公仪嫣手持小剑,站在顾诛身后:“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斩不断?”
☆、第 17 章
顾诛抬眼望去,左临心和白清茗都是以命相搏,左临心招式大开大合,毫不自惜,只是苦于灵力低微加上没有武器,而白清茗虽然灵力强些,但身体残废,加上不能视物,也是吃了大亏。他旁边站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顾诛仔细一瞧,发现那中年人虽然身体不动,但双手背在身后,且眼神一直在四周游走,顾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是他们几个人站的方位。看来这细链和这古怪的蔓藤都是由他操纵的。若只是蔓藤也没什么,但这整间石室布满了机关,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白家又擅长机关巧工,这下想要脱身就难了。
正想着,就听那边谢歌台一声怒喊。
原来那蔓藤紧紧缠住他下半身,有一个趁他不备已然扎进了他的右腿里。蔓藤带刺,谢歌台疼的眼前发黑,又急又怒反而力气大增,一个转身脱身而出。而自己这边也是困境重重,无数蔓藤拔地而起,有的居然还带着火光,顾诛下意识要避,就听顾长弃喊道:“上面涂了祠心粉,当心!”顾诛一鞭过去,蔓藤便断成两断,不过正如公仪嫣所说的,那些断掉的不过微微缩了一下,又有无数条新的腾空而起。
顾诛心里思索不停,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古书阁里的一本书上见过:鳍濯藤,长约十寸,居于江底泥泞之中,嗜血喜阴。若以阴气养之,可为所用。
想必这就是白清茗要在江底建机关石室,并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原因。机关加上鳍濯藤,即便是顾诛他们,一时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边公仪嫣好不容易砍断了顾长弃身上的,脚下却忽地一软,整个人如陷入了沼泽之中,险些窒息。谢歌台要去拉她,却被飞速而来细链的击中,险些被刺穿肋骨。
上面的左临心也是难以支撑,他胜在招式和勇猛,和白清茗这么胶着其实极为不利。偏偏他还担心顾诛他们,此刻一望下面,瞧见谢歌台受伤,立刻分心,被白清茗找到时机一剑刺在左臂上,摔了下来。好在顾诛反应迅速,挥鞭接住了他。左临心低声道:“右三,上二。”顾诛会意,一鞭甩过去,正击中左临心说的那道机关,石门微开,顾长弃离得最近,长鞭卷住谢歌台和公仪嫣就扑了进去。
这机关门稍纵即逝,顾诛知道左临心宁死不退的作风,干脆直接甩鞭系住他的腰,另一手在墙壁上用力一撑,就要从这里出去。眼看就要离开之际,一颗鳍濯藤一跃而出,迅猛扎进左临心肩头。左临心闷哼一声,感觉它紧紧地扎在自己皮肉里并拼命向后拉扯。
左临心:“你别管我,先离开。我自有法子。”
两人于黑暗中对视,对方的眸子仿佛黑夜极星,又仿佛白昼曜石,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彩。
石门即将关闭,顾诛借着这惯性把长鞭远远一挥,抱着左临心滚倒在地上。数条细链自石壁左右而处,其中一条牢牢系住左临心的手腕,将他高高地吊了起来。
顾诛要去救,先前那个陪在白清茗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却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石盘,也不知他在上面摆动了什么,整间石室喀喀而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左右轮转机关,顾诛于其中左右闪躲,一条细链袭来,他若躲开,身后就是左临心,左临心哪躲得了这一击,非得被穿身体不可。顾诛的武器又在方才要救左临心时被丢在一边,此刻避无可避,只好一个翻转,被细链擦身钉在了石室上。
左临心被已经没有了力气,此刻大骇,双目圆睁:“顾诛!”
白清茗转头怒道:“二叔你小心些,若是不小心杀了他怎么办!”
顾诛被牢牢钉住,只能一手撑在石壁上,勉强支撑着自己。左临心心头剧痛,比自己方才被鳍濯藤所伤还要再痛十倍百倍,耳中听到白清茗一字一句道:“我日思夜想,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你千刀万剐。可后来我又反悔了,我不会杀你的,太便宜你了。”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木椅,整个人都往前挣扎着:“白淞啊白淞,我苦苦找了你那么多年,又花费了无数心血建了这个地方,就是要把你困在这里,生生世世,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临心只看着顾诛。白清茗冷笑一声:“二叔。”他身后的白曲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型的布袋,但说是布袋也不准确,就仿佛是石球外面裹着一层灰。白清茗把它托在掌心,朝左临心冷冷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左临心自然是不理他的。白清茗也不需要他理,他解开布袋,附在外面的那些灰尘就如星光一样散开,然后凝聚成一条射线,笔直地穿入了左临心的身体里。
很热。
仿佛有无数火舌在舔舐自己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左临心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身体愈热,神智却愈清明,左临心模模糊糊地想,原来他是要烧死我么?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白清茗和顾诛的身影变得扭曲,再睁开眼的时候,左临心看见了一条宽阔而熟悉的街道,四周是拥挤的人群,两边是高立的阁楼,可以看见半倚在上面的头戴鲜花少女,长长的衣摆垂下来,微风拂过,带着一阵脂粉的香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他们伸长了脖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个方向,看向了街道的尽头。
左临心随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他看见了红衣白马,看见了骑在白马上戴着鲜红面具的朱衣少年,他高昂着头,还未束起的头发松垮垮地系在身后,眼神坚毅有力,只露出面具下面一个尖巧的下巴。仿佛什么人也瞧不上,什么人也不值得一瞧。
鲜衣怒马少年郎。那是他自己。
他和朱衣侯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就成了白淞。他从白淞的眼睛看到了欢呼的人群,娇俏的少女,从楼上不断洒落在自己身上的鲜花,和一直陪在自己身侧的白瑞招。
路边有人在唱朱衣行,歌声里,白瑞招忽道:“小心。”白马扬蹄,从马腹下钻出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头脸上都是土,怀里抱着一个花篮。左临心,也就是现在的白淞从马上一跃而下,抱起了那个卖花姑娘。
周围的欢呼声震天动地,他抱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背对着人群悄声对她说:“对不住,没吓到你吧?”身上没有带银子,白淞回头看向白瑞招,对方笑着解开腰间的钱袋扔了过来。
白淞把面具推到头顶,对一面盯着他一面呆呆流泪的小姑娘说:“这些都给你,别哭啦。”
小姑娘用手背摸了把脏兮兮的小脸,慌张地要给他找零钱,白淞大笑一声:“不用找啦,以后你每年送我一朵花儿就成。”可一朵花儿值什么钱呢。小姑娘看着白淞跃回马上,而跟在他后面的相貌俊美的少年纵马跟上,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走远。
左临心“看见”白淞和白锦珧回到了白家,迎上来的是一个穿着黄衣的少女,眉眼轻柔,相貌和白清茗很是相似。怎会不相似呢?白三淼白清茗和白瑞招,三人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只有他白淞是一个外人罢了。
但这个时候的白淞,天封朱衣侯,生来的天赋惊人,从没有学会半分收敛自己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