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侯长驻凤临城,所以商柔从未见过他,但其实商柔不用看见镇东侯,商柔已经可以从凌绿的描述中想像到牧晚馥会有多不喜欢镇东侯。像他这样高傲至极的人,怎麽可能容得下有人以他的前辈自居。
商柔心中不安,小刀几乎削到手指上,他不禁转头看着还热闹得很的厢房。
几天之後,商柔正在床上休息,凌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他正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唯有穿上木屐打算出去看看,还没有到达宫门,就听见玉姬那还奶声奶气的尖锐嗓音。
商柔心里叹了口气,玉姬又来找麻烦了。
但对方在自己的宫门前闹开了,总得去看看。
商柔绕过影墙,却看见凌绿被几个太监架着,被逼跪在地上,玉姬正指着他骂个不停。
虽然彩霞馆是僻静,但偶尔还是有宫女太监经过,凌绿哭得眼睛通红地被逼跪在宫门前,也实在是太过份了。
「玉妃娘娘,请问凌绿犯了什麽错?」商柔行了礼,他对於宫廷生活的弯弯绕绕早就厌倦,但还是得提起精神保护凌绿。
「公子,你的凌绿偷了陛下赏赐给本宫的东西。」玉姬冷冷地说道。
「他到底偷了什麽东西?」先别说凌绿的品格,牧晚馥独宠商柔时几乎把半个国库都送给他了,商柔打赏下人一向阔绰,更别说凌绿是他的贴身太监,商柔对他从来都不吝啬,他比起大部份太监都要富有,怎麽可能偷玉姬的东西?
「拿出来。」玉姬向她的太监打了个眼色,那太监就脱了凌绿的外袍,从内衫拿出一个青翠色琉璃杯。
商柔脸色一沉,他脱下自己的长袍,弯身披到凌绿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挡在他的面前,向玉姬道:「这是什麽杯子?」
「那是从波斯进贡的琉璃杯。」玉姬笑道:「陛下想必没有送给公子吧。」
商柔抿紧唇角。
「既然彩霞馆里没有这琉璃杯,偏偏你的太监却有一个,很明显那就不是来自彩霞馆的,而且波斯送来的一套十二只琉璃杯,每个琉璃杯的颜色都不一样。陛下说本宫名为玉姬,肤色如玉,所以特地送了这玉色的琉璃杯给本宫。」玉姬的汉语倒是愈来愈流利了,炫耀宠爱时更是口齿伶俐。
商柔实在无言以对—牧晚馥的确没有把琉璃杯送给他。
「凌绿不缺钱财,这琉璃杯又是独一无二,难以脱手,他得到这琉璃杯也没用。」
「谁不知道这小子对你忠心耿耿,他见不得陛下宠爱本宫,就把本宫最喜欢的琉璃杯偷走了。」
玉姬见商柔无话可说,就更是嚣张,说道:「按照宫规,偷窃东西的下人可得斩断双手。人来,把凌绿押到暴室里??」
商柔抬起双手挡着凌绿,说道:「是妾身教导无方,妾身愿意替凌绿领罚。」
他身後的凌绿大惊道:「公子!万万不可!」
商柔知道玉姬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才找凌绿麻烦。
「反正公子的十指都废了,把双手都砍下来也没关系吗?」玉姬的眼睛很大,长相甜美可爱,笑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刻薄。
「请。」商柔把双手交叠在身前,总不能连累凌绿的。
正在此时,一行人匆匆地走过来。玉姬和商柔同时往那行人望去—竟然是大皇子。
大皇子年纪小小却已经气度沉稳,他穿着墨绿色的金丝锦袍,长发一丝不苛地盘在脑後,以白玉冠定着。他的行动依然有点不便,所以走得比较缓慢。
「参见殿下。」玉姬和商柔同时行礼。
「发生什麽事了?」大皇子走到商柔的一边。
玉姬说道:「前阵子陛下不是把琉璃杯赐给我们吗?芳菲的太监偷走了妾身的琉璃杯。」
「玉妃说的是凌绿吗?」大皇子问。
「是的。」
「那是我赐给凌绿的。」大皇子淡淡地说道。
「但??但妾身记得殿下的是深紫色琉璃杯??」
大皇子浅笑道:「那琉璃杯的确颜色各异,但它们却会随着杯中液体的不同而改变颜色,也就是说,若是在我那深紫色的琉璃杯里添上适当的液体,杯面会变成玉妃那琉璃杯的玉色。」
玉姬半信半疑地看着大皇子。
「人来,拿牛奶和葡萄酒过来。」大皇子吩咐身边的太监。
商柔看着大皇子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竟然又想起牧晚馥,父子俩笑起来都是温柔又有几分绵里藏针。
彩霞馆不方便迎接女眷玉妃,所以大皇子便命人从彩霞馆里把木椅拿出来,柔声道:「公子腿脚不便,先坐下来吧。」
「谢谢殿下,只是凌绿他??」商柔其实知道琉璃杯一事想必是插赃嫁祸,但大皇子跟凌绿又不熟悉,他没有必要相信凌绿。
「凌绿是公子的人,公子的彩霞馆里从来不缺宝物,凌绿不至於要干出如此下作的行为。」大皇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太监已经把长桌丶牛奶和葡萄酒送来。
玉姬的太监把从凌绿身上搜来的琉璃杯递给大皇子,琉璃杯现在是玉色的,大皇子亲自添了葡萄酒进去。过了半晌,这琉璃杯果然渐渐变色至深紫色。
大皇子把葡萄酒递给商柔,恭敬地道:「公子请用。我年纪还小,母后说我不能喝酒。」
商柔没好气地摇摇头,接过琉璃杯便摇葡萄酒一饮而尽。
就算此刻杯中已经没有葡萄酒,但杯面依然是深紫色。大皇子在杯里添了牛奶,杯面便渐渐化成玉色。大皇子就着刚才商柔喝酒的位置,一口气把牛奶喝掉。
「玉妃相信了吗?」大皇子向玉姬说道。
玉姬忿忿不平地道:「殿下您为什麽要把琉璃杯赏给凌绿?凌绿为何不解释?」
「上次凌绿来我宫中传话,我见他喜欢这琉璃杯,而我宫里宝物甚多,便决定把这杯子送给他把玩,只是那毕竟是陛下的赏赐,贸然转送他人还是不太好,所以我才叫凌绿保守秘密。」大皇子又问道:「玉妃是怎麽发现琉璃杯失窃的?」
「妾身丢失琉璃杯後看见凌绿在宫门外鬼鬼祟祟的,便命人搜他的身。」玉姬也没什麽底气了。
「恐怕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大皇子把琉璃杯交给商柔道:「公子,请您自行发落吧。」
玉姬落荒而逃,商柔把大皇子迎进彩霞馆里。
商柔首先当然是向凌绿问清楚整件事,凌绿哭得抽着鼻子道:「小的就是经过绮雪宫,怎知被人从後敲了一棍,醒来之後不知为何身边就多了一个玻璃杯,又被玉妃娘娘抓起来了。」
说着,凌绿还转身让商柔看自己的後脑,果然肿起来了。
商柔命太监去拿药膏,然後转身向大皇子行礼,说道:「让殿下见笑了。」
「没关系。」
商柔手里还拿着琉璃杯,他说道:「这杯子??」
大皇子轻声道:「我宫里还有一个。」
商柔无奈地笑了笑道:「玉妃娘娘就喜欢找妾身麻烦。」? 大皇子向身边的太监示意,太监便把手中的锦盒递给站在商柔身边的凌绿,凌绿接过锦盒,他面向商柔打开锦盒,里面都是些药材。
「谢谢公子当天收留我。」大皇子说道:「我知道公子身体不好,所以特地送了些药材过来。」
「小事而已,殿下不必太在意。」商柔微笑说道:「这次谢谢殿下为妾身解围。」
大皇子见商柔神色淡淡的,或许还在介意牧晚馥不把琉璃杯送给他一事,便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凉薄寡情,公子不需要在意他的。」
商柔一怔,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孩子,发觉他长大许多,或许已经渐渐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他早就不是那个会为了小花猫而不开心的孩子了。
「那是您的父亲,您不应该这样对他不敬。」商柔脸色一沉,先不管牧晚馥跟自己是什麽关系,百行孝为先,大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该称自己的父亲为凉薄寡情。
「公子??」
「我有些困倦了,殿下请回吧。」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商柔几眼,最终还是站起来离开。他的贴身太监想来扶着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步伐缓慢,掩饰了自己本该是一拐一拐的模样。
待大皇子离开之後,凌绿才说道:「殿下虽然很喜欢公子,但公子以後少点跟殿下接触吧。」
「嗯……我明白的。」商柔不安地说道,或许父子都是相似的,他想起大皇子临行前的眼神,他发觉自己也看不透大皇子了。
不久之後,宫里办起家宴。
牧晚馥削藩成功,大权在握,今年亲自提拔了一群合人心意官员,加上国库有盈馀,所以他便下令大赦天下,轻徭薄赋,大得民心。
不但天下太平,後宫里也是一片祥和,李琳依这一胎自从虹桥宫一事之後也怀得安安稳稳。
太后自从合和公主死後一直甚少踏出烟柳宫,更别说之前牧晚馥回护商柔而公然跟太后作对一事已传遍宫廷,此时她更是不方便露面。
李琳依的身形比起以前更丰腴,穿着一袭鹅黄色的云锦束胸襦裙,小腹高高地隆起来,她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一手扶着腰肢,一手不时抚摸着小腹。
牧晚馥还是坐在上位,一侧坐着南宫雪。他一直浅浅地笑着,看起来似乎颇为愉快。
南宫雪说道:「李婕妤,怀孕是极为辛苦的。若是有什麽需要,尽管向本宫说。」
「妾身看见一众皇子公主就喜欢,多想自己也有一个。」玉姬羡慕地说道。
闻萧嫣哭丧着脸埋怨道:「什麽时候臣妾才能有个皇子公主?上次三公主还跟妾身说想要一个妹妹呢。」」
「贵妃和玉妃还是两个小孩子呢。」南宫雪托头向闻萧嫣笑着。
「妾身比皇后就小两年。」闻萧嫣苦着脸蛋说道:「闻萧伶也不早点成亲生一个儿子给妾身欺负一下。」
「上次朕给嫣儿妳的哥哥赐婚,他又拒绝了,妳有空还得劝劝他。」牧晚馥微笑道。
「陛下,您也知道臣妾那哥哥有多死心眼嘛。」闻萧嫣吐着舌头道。
「是朕一直太纵容妳的哥哥了。」牧晚馥摇头,他又问道:「嫣儿可有看中哪位千金小姐适合当妳的嫂嫂吗?」
闻萧嫣立马起劲了,几乎是绘声绘色地说道:「陛下,您就找个全京城最凶恶最丑陋最泼辣还有武功最高的女人当臣妾的嫂嫂。要是闻萧伶敢对陛下再口出狂言,那嫂嫂就直接一板砖拍到他的脑袋上,要是他胆敢出去找其他女人,左脚出门就打断左脚,右脚出门就打断右脚。」
牧晚馥失笑道:「嫣儿这等用心良苦,朕一定会跟闻萧伶说的。」
南宫雪忍不住笑起来道:「此等妙人若成为贵妃妳的嫂子,本宫还得去看看。」
闻萧嫣双手捧着脸颊道:「这等妙人,恐怕还不屑嫁给闻萧伶那混帐呢,所以皇后娘娘还得常常带大皇子和三公主来探望妾身这深宫怨妇啊。」
「本宫不是常带大皇子和三公主来妳那里玩吗?」南宫雪没好气地说道。? 闻萧嫣眼珠一转,又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在凤临城里可有结识什麽适合闻萧伶的姑娘?」
南容雪的笑容稍稍一僵,她不着痕迹地转头看了身边的牧晚馥一眼,牧晚馥一手托腮,笑吟吟地道:「朕记得近几十年以来,南宫家虽贵为江南首屈一指的锺鼎鸣食之家,却也久久没有跟闻萧家联姻了。两家权贵结亲,皇后和贵妃又一同侍候朕,这倒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凤临城偏居江南,那山水养出来的姑娘也是秀里秀气,担不得大事,哪里及得上京城贵为天子脚下,养出来的姑娘都像贵妃般明艳大方。南宫家的姑娘,当然是配不起闻萧大人的。」南宫雪连忙转身向牧晚馥微笑道。
闻萧嫣刚想说话,柳月媚见状便拉了拉她的衣袖,然後朝她摇摇头。
「皇后嫁给朕多年,素来是端庄贤淑,把六宫料理得井井有条。若是说南宫家的千金小姐配不上闻萧家的公子,倒是有点妄自菲薄了。」牧晚馥深深地看着南宫雪。
南宫雪站起来,温柔地笑着行礼道:「那是陛下教导有方,南宫家不敢居功。」
牧晚馥仰头看着南宫雪,那琥珀色的美眸淡淡的,直到南宫雪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牧晚馥这才笑道:「皇后怎麽那麽客气,朕与皇后夫妻多年,都是彼此学习而已。」
「谢陛下夸奖。」南宫雪这才坐下来。
玉姬倒是一直专心吃东西,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见没有人说话了,便看着李琳依道:「妾身还真的很想知道李婕妤肚子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柳月媚立即在一旁附和着笑道:「我朝有个说法,若是女子在怀孕时喜酸,那就是皇子,喜辣,那就是公主。当年我怀着齐儿时也是很好酸的,那时候皇后娘娘恰好怀着三公主,她喜欢吃辣,最後甜的全都给贵妃娘娘了。」
「可是妾身喜欢甜的啊。」素来安静的李琳依难得接口,
「说不定是双胞胎。」柳月媚眨眨眼睛说道:「我朝也曾有皇后在还是太子妃时就诞下了双胞胎的美谈。」
「可惜,有些人这辈子也生不出孩子的。」玉姬突然望向商柔,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麽,明明牧晚馥对於芳菲公子忽冷忽热,冷时是彻底地冷落,热时却是彻底无视那一大堆弹劾商柔媚惑君上的奏摺,足足待在彩霞馆半个月也不出门,但玉姬却不会对牧晚馥锺爱的柳月媚和闻萧嫣感到妒嫉,对於芳菲公子则是极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