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古代架空]——BY:语笑阑珊

作者:语笑阑珊  录入:08-01

  梅竹松吃惊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屠杀?”
  “不像。”有人粗略检查了一番,“尸骨虽说散乱,却没有刀剑砍过的痕迹,只有野兽留下的齿痕,更像是迷路受困。”再细看时,又在泥土中抠出了几把刀剑,用溪水冲去污渍后,露出来的铭徽竟是大梁的标记。
  季燕然此番出行所带的军队,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没人见过这种样式的刀枪,便纷纷推测应当是老一辈用过的武器。又随口问队伍中年龄最长的江南震:“五爷认识吗?”
  江南震摇头,季燕然却看出那锈迹斑斑的狼头图腾,正是卢广原麾下大军的标记,联系早年看过的兵书,以及旧木槿镇里累累的白骨,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却也无暇再去深究,只命令众人加快速度,争取能在明日暮时,穿出游侠山。
  月光下的露水,像雪一样冷。云倚风即便裹着厚厚的披风,也依旧彻骨生寒,他趴在季燕然背上,迷迷糊糊地想,完了,我一定是死了,已经被方才那鬼差拘到了阴曹地府中,才会这般浑身僵硬。看来老一辈说话也做不得准,死后并不能病痛全失、浑身轻松,照旧疼痛难忍,再仔细一琢磨,自己在死之前,居然都没来得及好好向心上人道别,便更加委屈,眼泪一行一行落下来,濡湿地钻进季燕然衣领中,烫得他心尖疼。
  其余人听着那偶尔的哽咽,心里也慌得很,暗道云门主怎么连气息都快断了,声音如同病恹恹的幼兽,没一丝鲜活气儿,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不敢再看王爷的脸色,众将纷纷将步伐迈得更快了些,手中挥舞长刀砍除刺枝,为两人在这幽深密林间砍出了一条通路。
  星辰隐去后,东方依稀露出了一线浅白,鸟雀鸣叫婉转,在山间悠扬回荡。
  季燕然喂云倚风喝了一些水,又轻抚着他的脊背,免得被呛到。前去探路的江门弟子回来,禀报:“再过一个弯,就能出山了!”出山之后再行半日,便是那旧的木槿镇,这一路勉强还算顺利,游侠山中也不像外界所传那般凶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梅竹松喂云倚风含了参茸片,刚打算将他扶回季燕然背上,却有一滴雨“啪嗒”落在掌心。
  可朝阳正明晃晃地穿透树叶,忙着在地上洒满金色碎片,哪来的雨?
  ……
  “小心!”江南震在对面看得清楚,神情猛然一变。与此同时,季燕然已拔剑出鞘,带着千钧之力向上挥去。
  茂盛的树冠如同遭遇飓风狂扫,猛烈地左右摆动起来,哗哗飘落数千残叶,另有一赤色巨影自高处急速坠下,“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愤怒地昂起了头。
  那是一条青红相间的巨蟒,斑纹生得相当令人恶心,如患有丑陋的皮肤病,而嘴中那腥臭尖锐的毒牙、鲜红的分叉的蛇信,更是恶心之上又添恶心。
  梅竹松道:“是尸斑蟒!”
  传说中顶不祥的凶兽,只有在人将死时,才会引来此秽物。
  季燕然原本都打算走了,听到这晦气名字,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反手一扫佩剑,九条金龙自剑身怒咆而出,霎时就将那凶神恶煞的尸斑蟒生生绞成一堆腐臭肉块。
  龙吟出鞘,连见多识广如江南震,也难免看得错愕。
  上古时传下来的天子之剑,为何会落在萧王手中?
  季燕然却已合剑回鞘,抱起云倚风继续向前走去。怀中人软绵绵的,已经连眼睛都不愿再睁了,叫也不应声,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只在袖口露出一点雪白的指尖,随着动作来回轻晃。
  一队人马先行赶出山,在临近集市替众人备好了马匹,季燕然将云倚风轻柔抱上马背,不敢再看那苍白的脸色,单手一震马缰,向着木槿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已经彻底慌了。
  这一次的战役,没有千军万马,没有烈火绵延,甚至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唯一有的,只是怀中单薄的身体,还有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如同拥着一捧冬日里脆弱的雪,胆战心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怕捏碎、怕融化,怕稍微一不注意,对方就当真会飘散在这呼啸的风里。心如同被锋刃凌迟,连呼吸都带着痛意,他牢牢地抱着他,手臂僵硬也不敢放下,世间万物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有他,还有眼前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朵木槿轻轻飘在马蹄下。
  两朵,三朵。
  成百上千。
  紫色云霞铺满山脚,在金红夕阳里,堆积成一幅漂亮的画。
  木槿镇,木槿镇。
  季燕然翻身下马,跌跌撞撞抱着云倚风向前走去。
  “站住!”官府巡逻的兵士都是本地人,没见过萧王殿下,便上前阻拦,“此处是官府——”
  话未说完,便被一掌拍飞三丈远,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回县里报信了。
  季燕然单手抓住藤蔓,纵身跃到深深峡谷间。
  饱经风雨的白骨被他踩得“嘎巴”断裂,而骨缝间的那朵鲜红灵芝,原本正无忧无虑、长得好好的,也被捎带着一脚踩扁,流淌出淋淋漓漓的汁液来。
  空气中飘散着很淡的香气,云倚风睫毛轻轻颤了颤。
  最后一抹夕阳,温柔抚过满地白骨,在山的另一头“咕噜”隐去了。
  露水悄无声息,在那些红色伞盖上凝结,像是一粒又一粒剔透的珍珠,随风颤抖着。
  生于累累白骨之中,受鲜血怨气浇灌,漫山遍野,月露星辉。
  ……
  云倚风醒来时,是躺在一张床上,一张不怎么舒服的床。
  四周很安静,连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一声。
  他盯着床顶,用了挺长一段时间,用来判断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按道理讲,骷髅架子都站到眼前了,好像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道理,但偏偏这地方又实在不像阴曹地府,反而像个农庄。
  梅竹松推门进来,笑道:“云门主,你醒了?”
  云倚风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死。
  自己命还挺长。
  “来,先将药吃了。”梅竹松扶着他坐起来,将一碗鲜红鲜红的……浆,递过来,说,“趁热。”
  云倚风只闻了一下,鼻子眉毛都恨不得皱飞到天上去,这恶心玩意有什么资格趁热,不想喝。
  梅竹松笑得越发高兴,盯着他猛看,简直像是中邪一般。
  云倚风后背发麻,往床里挪了挪,警觉道:“前辈,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也没事了。”梅竹松依旧端着碗,喜不自胜,“你可知这是何物?”
  云倚风答曰:“狗血。”他大病初醒,反应迟钝,也在情理之中。
  梅竹松大笑道:“是血灵芝啊!”
  云倚风脑中“轰隆”一声,呆呆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梅竹松又道:“你且看看窗外,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因血灵芝摘下之后,不出半个时辰便要腐坏,所以众人索性在峡谷中搭建了几处小屋,打算等云倚风彻底康复后再离开。
  趁着对方还在发呆,梅竹松将那碗灵芝糊糊给他强灌了下去。
  心心念念的药,可谓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再一想这玩意是从骷髅里长出来的,滋味就越发一言难尽,加上草原游医颇具地方特色的粗犷喂药法,云倚风趴在床边干咳半天,呛得眼眶一圈浅红,眼泪都要落下来。
  季燕然及时扶住他:“云儿?”
  梅竹松收了空碗,乐呵呵替两人关上门。
  “怎么了?”季燕然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担忧道,“身子还是不舒服?”
  云倚风看了他一会儿,气定神闲:“嗯。”
  又说:“你亲我一下,亲完就舒服了。”
  三五名将士路过窗外,恰好听到这么一句,于是不约而同就加快了脚步。
  又忍不住想,怎么听起来王爷倒像是被调戏的那个?
  云门主可真行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五将士:我觉得我们逆了CP.JPG


第117章 荒野埋骨
  刚服完血灵芝, 唇齿间依旧残留着难以言说的药味, 此时若亲上一亲,便是书里常写的“同甘共苦”, 而若亲的时间久一些, 甜腻与苦涩便都散去了, 只有恋人间的呼吸纠缠,床帐间挂着茉莉香包, 上头绣满吉祥纹路, 云倚风扯过一个看了半天,问:“是王八和鹅吗?”
  “是龟鹤齐龄。”季燕然笑, “不过你想当成鹅也行。”
  龟鹤齐龄, 听起来便顺耳极了, 像是能活上两百年。云倚风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依旧隐隐作痛,脑子反应也很慢,但就如梅竹松说的, 风寒初愈还得有几天乏软无力, 更何况是纠缠二十余年的剧毒, 往后好好调养便是。
  季燕然道:“这些香包,都是湘楚城的官员送来的。”
  湘楚城的地方官名叫元杰,是一位上了岁数的白胡子老头,辛辛苦苦守了这座木槿空镇数十年,眼看着就能告老归田过安稳日子,前几日却突然接到下属奏报, 说有一伙武功高强的歹人闯入了禁地。
  元杰一听,当时就慌了,那禁地里都有些什么,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于是当下便带了大军前往峡谷,刚好在那里撞到了萧王殿下的五千精兵。
  ……
  云倚风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元杰战战兢兢避不敢言,只称是受皇命,还拿出了父皇亲笔所书的密函。我看他年岁大了,你又还在昏迷,便也没再追问。”季燕然道,“只在这几天里,大致猜了一些缘由。”
  整条峡谷几乎都被白骨与铠甲所覆盖了,生锈的刀剑、散落的头盔,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一场惨烈的、结局极有可能是全军覆灭的战争,人数应当有数万之多。
  云倚风猜测:“是古时的军队吗?”
  季燕然摇头:“是卢将军。”
  呈现在眼前的离诡异事实,令他倍感震惊,甚至生出了几分时空错乱的感觉。在所有的记载与传闻中,卢广原都是在数百里外的黑沙城战败,但大军的尸骸却离奇出现在了木槿镇,若非亲眼验看过那些残旧盔甲上的铭徽,季燕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或者说是整个大梁,都被有心人精心构造出来的虚假战况,欺骗了这么多年。
  云倚风也懵了:“所以卢家军当年压根就没抵达黑沙城,而是在此处,就已经……可谎言的意义是什么,在何地战败,有区别吗?”
  “有。”季燕然道,“在现有的记载中,卢将军最后一场战役,是率大军自王城出发,一路途经宁保、阳城、轻吕、长乐、三马、木槿、定峡等地,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胜仗,最后方才抵达黑沙城,因中敌军圈套,不幸战亡。”
  而如果记载中的木槿镇,并非木槿新镇,而是木槿旧镇,那么在大军行至长乐城时,就需改道往更偏南走,这一改,沿途所经山川地貌便发生了巨大变化,大梁军队在前期用十几场胜利所赢得的优势,也就失去了意义,唯一的好处只在节省时间,方便神兵天降,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若只为了这一点点好处,便要放弃先前所取得的大好先手,说一句“鲁莽冒进”并不为过,甚至有些过分轻敌了,会全军溃败于这条峡谷中,不算意外。
  云倚风回忆了一下,蒲昌在那封交给“姑娘”的书信里,虽通篇懊恼自己无用,懊恼未能搬到救兵扭转黑沙城战况,但他却未必就一定抵达了黑沙城,也有可能是在大军受困木槿旧镇时,就已突围离开,回王城寻求援助无果,后又躲藏至北冥风城,在那偏僻苦寒、鲜有外人的地方一病多年,其间隐隐约约听到外界传闻,说大军是于黑沙城兵败,便以为当初卢广原曾突围成功,相信了军队是在一路打到黑沙城后,才因后援不及时而惜败。
  那个年代,因为天灾的原因,流寇丛生兵荒马乱,各种小道消息更是如闹患的蝗虫一般,嗡鸣不断,想要从中筛出真相,其实并不容易。而先皇之所以能悄无声息、顺利地构建出一座新木槿镇,将大军的行进路线生生扭转,很大程度上也恰是因为这种“乱”。
  云倚风不解:“可先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季燕然道,“最坏的一种可能性,父皇为求早日平乱、安抚民心,便不顾实际情况,强行颁下圣旨,命卢将军在一定期限内攻破黑沙城,谁知却引来全军覆没的后果,为掩盖过失,索性擦去了木槿镇之战,假称大军是在黑沙城落败。”
  云倚风又想了一会:“你们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五岁的小娃娃都会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当真遇到一个胡说八道的皇帝,那任何一位负责爱兵的统帅,都应该“不受”这儿戏般的君命,先指挥大军赢了战争,再跪在朝堂前请罪,自己都能想明白,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卢将军。
  “父皇的性子吧……”季燕然叹气,“不过我这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何情况,或许皇兄比我更清楚,待你养好身体后,我会送一封书信回宫。”
  尸山血海都已经闯进来了,自己目前正躺在皇家竭力想隐瞒的真相上,再想假装无事发生显然不现实,问一问皇上也好。云倚风便点头:“嗯。”
  日暮时分,他裹着披风,被季燕然扶出房间透气。
  二十余年的风吹日晒,那些裸露在泥土外的白骨,有不少都在缝隙开出了花,一从一从、姹紫嫣红,在金红色的晚霞笼罩下,若粗粗一观,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世外桃源,分外宁静祥和。可若再细看,便又会从心底生出悚然恐惧来,恨不能长出八条腿,忙不赢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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