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含烟就将婢女杀了,然后又抛进井中,自己逃之夭夭?
“那是她咎由自取,看上谁不好,却偏偏看上江南震,要去通风报信、卖主求荣。”玉英放缓语调,“谢小姐在杀死婢女之后,担心会被江南震察觉,便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向江二爷匆匆告别,独自离开了江家。”
云倚风心想,如此仓惶急忙,遗失那张琴,倒也合情合理。
从那之后,谢含烟就一直盯着江家,却再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毕竟江南震亦非常人,而是一等一的高手,身旁又有护卫无数,堪称铜墙铁壁。但这样年复一年的盯梢,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江南震为夺掌门之位,先是暗中伤了江南斗,后又嫁祸于江凌旭;以及江凌寺与黎青海私下勾结,于盟主之争时往江南斗杯中下药,诸如此类的龌龊脏事,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玉英不屑:“江家外表光鲜,内里早已烂透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好人!”
云倚风纠正,我江大哥还是很不错的,江小九也还可以,就是傻了些。不过说起九少爷,就又有一个新问题,当初撺掇他去搞绑架的那伙黑衣人,是不是你们?
玉英面露疑惑:“绑架?”
不是吗?云倚风盯着她看了一会,道:“说谎长皱纹。”
玉英闭上眼睛,不理会他这小娃娃一般的幼稚诅咒:“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若不信我的话,去仔细查一查江家的事情,便知真假。”
查是一定要查的,云倚风心想,哪怕只为帮江大哥,也要把江家的事情搞个清楚明白。
鉴于玉英只肯说这么多,季燕然便决定先将人带回丹枫城,在江家慢慢审。
云倚风另派一队人马,昼夜兼程追上了孔衷一行人,对方果真正准备出海去投奔儿子,玉英在这一点上倒是未曾说谎。再一细问信中事,孔衷笑道:“那名妇人啊,我自是记得的。对方自称西南绣娘,手法出神入化,人也知书达理、雍容贵气,我自是仰慕极了,只是她性格高冷,鲜少说话,婢女也沉默寡言,我唯有远望美人,叹之羡之。”
当然了,所谓“对皇家的深仇大恨”啊、“神秘的身份”啊,都是玉英在假扮孔衷时,信口胡扯来误导季燕然的,事实上孔衷压根就没同谢含烟主仆说上几句话,顶多偷窥两眼,对往事自一无所知。
云倚风问:“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众人此时已经回到了江家山庄,玉英被关在最戒备森严的牢房里,因担心她会再度遁地逃走,便用精钢锁链挂住手脚,由数十名弟子昼夜轮番看看守。
季燕然道:“她执意要让我们先去查江南震与江凌寺。”
云倚风猜测:“是想替谢小姐完成心愿?”
“也有可能是有意拖延时间,等着别人来救。”季燕然拍拍江凌飞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江家的地盘,人若丢了,我唯你是问。”
江凌飞:“……”
“想开点,替江家抓奸细呢。”云倚风夫唱夫随,及时安慰江三少。几人正说着,月圆圆端着茶盘从外头进来,好奇地问:“谁是奸细?”
“还没找到,往后姑娘也要更小心一些。”云倚风捏了块点心,“说说看,那位江五爷最近怎么样?”
月圆圆撇嘴:“还病着呢,像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出门了,门下弟子也极少出现,走路时连头都不抬。”
看这架势,江南震是打算织一颗茧,将苍松堂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彻底与世隔绝。
自保也好,心虚也好,江凌飞道:“导致叔父走火入魔的罪魁祸首,我定会将他揪出来。”
入夜,云倚风泡在浴桶中,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这回的水就是清水,再也没有香气四溢的洛絮花油,云倚风十分欣慰:“看来圆圆姑娘今晚不当值。”
“她原也不是丫鬟,只是对凌飞的朋友格外上心罢了。”季燕然替他将湿发挽起来,露出一截纤白脖颈,“还有一件事,白日里忘了同你说。”
云倚风转身:“什么?”
季燕然道:“与鬼刺有关。”
派去南海的人已经回来了,却没找到鬼刺,弟子皆说神医自从上次离岛,就再也没出现过,还当仍在戴着蛛儿四处游历。而迷踪岛上也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必须要由鬼刺亲自处理的大事。
那他去了何处?
云倚风想了片刻:“若迷踪岛没出事,命根子花草没出事,他应当不至于丢下我不管。”毕竟那老疯子对血灵芝与解毒的痴迷程度,当初人人都看在眼里,没道理一下子就热情退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被人给绑了?
季燕然点头:“有可能。”
“我还是让风雨门弟子去查查看吧。”云倚风苦恼,“否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指不定下回再出现时,又会带来什么新的麻烦。”
季燕然将他抱出来,用布巾仔细擦干,又在脚踝处亲了一口:“随你。”
云倚风警惕地往后缩:“说正事呢,你先等……嗨呀!”
季燕然在他耳边说:“云儿叫得可真难听。”
云倚风:“……”
由此可见,其实上回圆圆姑娘真的很冤。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有没有洛絮花油,萧王殿下都是一样的,兴致盎然。
月色低垂。
几个小丫头端着食盒,叽叽喳喳到处串门,互相聊聊天啊,再分食一些点心,前阵子死气沉沉的江家,因为有了新掌门嘛,现在总算多了几丝活泛气儿。
监牢里,玉英正在闭目打盹。
外头突然就传来了沉闷的“咚”声,像是守卫被打晕了。
第130章 圆圆姑娘
来人蒙面黑衣, 一大半脸都隐没在阴影中, 手中握有一枚精巧的钥匙,恰能解开缠缚住玉英手脚的钢链。
“走!”
……
所有守卫都被打晕了,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 方才被前来交接换岗的同门发现。
牢门大开着, 人犯早已不知所踪。大弟子赶忙去向江凌飞报告,整座山庄都被煮沸了, 火把蜿蜒成一条巨龙, 将漆黑的天幕也点燃了半边。
云倚风自梦中惊醒,半撑着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在抓人。”季燕然用被子裹住他, “你好好歇着, 我出去看看。”
外头的人声都赶上山呼海啸了, 哪里还能“好好歇着”,云倚风拖着酸痛的身体穿好衣服,暗暗叫了一声苦。最近劳心劳力又奔波,两人难得有心情做一回风月快活事, 结果胡闹完刚歇下没多久, 就又要爬起来帮忙抓贼——着实遭罪。
“没事吧?”季燕然用掌心托住他的后腰。
“没事。”云倚风清清嗓子, 加快脚步走到江凌飞面前,“江大哥,出了什么事?”
江凌飞无奈道:“玉英被人劫走了,正在全山庄搜查。”
“……”
幽深曲折的牢狱、戒备森严的守卫、还有以精钢铸成的枷锁,如此三样加起来,玉英还能被顺利劫走, 若说没有内奸,那简直太说不过去了。
季燕然也是头疼,他自然不可能当真“唯江凌飞是问”,但当初之所以把人放在江家而非丹枫城府衙,就是看中此处更加安全、也更加方便,谁曾想,还真就出了事。
江家已经被彻底封锁,但从夜半找到翌日傍晚,寸寸地皮都翻过了,也未能找到玉英的踪影。丹枫城四侧城门亦是紧闭,官府也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另更有十六支飞骑出城追逃,但究竟能不能找到——说实话,就连云倚风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以上麻烦是归属朝廷的,而对于江家来说,一等一的要事除了协助季燕然追逃,还有另外一桩,便是找出内奸,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不知要上演多少回。谁能忍受脖子上天天悬着一把刀睡觉?于是诸位堂主纷纷聚于烟月纱中,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请江凌飞尽快找出此人,以正门风。
小丫鬟没见过这种大世面,进来奉茶时战战兢兢,险些打翻了茶壶。
江凌飞不悦道:“怎么是你,圆圆呢?”
“回掌门,月姐姐她身子不舒服,一直没有出门。”小丫鬟道,“许是……许是昨晚染了风寒吧。”
在江家内部,人人皆道江凌飞与月圆圆关系匪浅,将来那小丫头怕是要一步登天的。因此此时一听丫鬟说她不舒服,便都识趣道:“那我等先回去了,掌门还是去看看月姑娘吧,最近天寒,估摸是染了风寒。”
江凌飞正嫌这帮人闹心呢,正好能有个借口寻清静,他独自去了月圆圆的住处,敲了半天门,方才有人来开。
“少爷……不是,掌门。”
“你喜欢叫我少爷,就继续少爷吧,我原也不怎么想当这个掌门。”江凌飞笑笑,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怎么一整天都待在房中,身子不舒服,找大夫来看过了吗?”
他声音温和,眼里的光也温柔,月圆圆错开视线,道:“我想休息了。”
说罢,也不顾江凌飞还要问话,反手就关上了门。
“砰”一声,险些撞扁了江三少的鼻子。
另一头,季燕然与云倚风还在逐一询问昨夜守卫。这群弟子也是倒霉,中了劫囚者的毒针,一个个口眼歪斜麻痹,说两句话就口水直喷,梅竹松检查过后,说至少得养上三个月,方能慢慢恢复,是西南那头的毒物。
“命能保住,已是万幸。”云倚风道,“按照玉英供述中,她与谢含烟对江家诸事的了解程度,这眼线怕是养了不少时间。”
由于没有一个守卫看清劫囚者的脸,所以江凌飞索性下令,家中人人都要说出自己当晚在做什么,并且需得有人作证。
这样一来,当值的、喝酒的、甚至偷偷摸摸聚集在一起赌钱的,便成了首先获得清白的人。再往后,生病的、怀孕的、年龄太幼太老的,也纷纷脱离了嫌疑,还有睡在通铺上的下人,也皆能找到人证。反而是一群有地位的管家,既不像堂主少爷们有人护院,也不像其余人都睡在一个杂院中,单独的院落一落锁,里头的人究竟有没有趁黑溜出去,这谁能说得清?
于是就是这么一群人,被拉到了江凌飞面前。
好端端地过着富贵日子呢,突然就成了“内奸”,众人都莫名其妙、也惊慌得很,七嘴八舌替自己辩解,说一入夜就睡了,直到后半夜才被吵醒,什么都不知道。
“睡觉啊,有证据吗?”云倚风随口问。
人群中有个缺根筋的二愣子,觉得你这问题不是为难人吗?要是有证据,我还能被带到这里来?于是嗓门也大了几分:“云门主不也在睡觉吗?还有王爷与掌门,谁家睡觉不是关着门自己睡,难不成还要开门供人欣赏?”
江凌飞纳闷:“你是谁啊?”
“掌门,掌门勿怪。”说话的人是西院管家阿椎,他赶忙将儿子拉到身后,跪地道,“小三子他儿时发烧,往后就时常犯迷糊,不是有意出言冒犯。”
阿椎的媳妇也慌忙道:“是啊,掌门,小三子他不是坏人,他也没那本事啊。不过、不过我昨晚的确见到过一个……有些可疑的人。”
“谁?”
“就是……月姑娘。”
此言一出,云倚风与季燕然都微微一愣,江凌飞眉头紧锁:“说清楚。”
阿椎媳妇说,昨晚自己一家三口人,的确是入夜就睡了,直到外头闹哄哄地开始搜人了,才被吵醒。因阿椎是西院大管家,自己便也出门去帮相公做事,结果就见月圆圆急匆匆穿过林子,跑回了住处。
“今早管家问话时,我特意打听了一下,月姑娘却说她身子不舒服,一整夜都躺着。”阿椎媳妇道,“但我确实看见她了,三更半夜,穿着水红的衫子,绝不会出错。”
她说得信誓旦旦,现场也安静一片,人人都在心里想,敢情这大张旗鼓地搜了半天,搞得家中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内奸却是掌门自己的人?
云倚风试探:“江大哥。”
“去将人带来。”江凌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态度好一些,别把她吓到。”
弟子答应一声,暗道这关系果然不一般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担心会把人吓到,啧。
月圆圆很快就被带到厅中,依旧穿着那身红衫子,模样有些憔悴:“掌门。”
“昨晚去哪儿了?”江凌飞看着她。
月圆圆答曰:“在房中,哪儿都没去。”
“掌门。”阿椎媳妇在旁急道,“我确实看到月姑娘了,不会出错的!”
月圆圆脸色一白,没再说话。
“我也看到月姐姐了。”又有一个小丫头,怯生生道,“那阵天已经黑透了,月姐姐却要出门,在院中碰到后还聊了两句,说是要去给掌门送芙蓉糕。”然后没过多久,家中就出事了。
桩桩证据皆指向月圆圆,而她本人也未辩解,只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便有堂主提议,不如将这丫头送往洪堂,好好审问,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江凌飞冷冷一眼扫过去,震得对方不敢再言。又放软语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管说出实情,我不会怪你。”
云倚风也劝:“圆圆姑娘,这只是按例问询,你只消说出昨晚为何要出门,便能自证清白,我们才好继续往下追查真凶。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朝廷叛党,胡闹不得。”
月圆圆握着拳头,一双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眼睛,此时却变得通红,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咬牙道:“对,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