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间屋子果然修得很好,里面也还算干净,尹恆又让人从库房里找来了床单被褥,毕竟是皇家的东西,稍微整理一番便也能用。
宋菽带来的工人有从相河村跟来的,也有许多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等地招来的,不管哪里的,总归是普通平民,这乍然走进曾经的皇室禁苑,甚至踏入这修整精细的宠妃殿宇,无不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这里真的能住?”不会杀头么?一个工人哆哆嗦嗦地问。
他是本地人,自然知道这是何处。
他小时候,这园子还常有皇室的人来避暑的呢,那阵仗可大了,可他们这种人别说进来,就是多看一眼皇家的仪仗队,那也是可能掉脑袋的!
“诸位放心住着,如今这是我尹家的地方,没人敢说闲话。”尹恆道,朗声对众工人说话时,真露出几分节度使家大公子的威严来。
工人们见尹恆这么说,也渐渐放开了胆子。
“这可是皇家的寝殿吶!”
“尹公子刚才说了,是宠妃住的。哎呀呀,我什么时候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啊。”
“别做梦了,让你在这儿睡一晚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了。”
“别啰里八嗦的了,尹公子的人已经把被褥运来了,跟我出去拿去,这东西拿来还得掸一掸才好用。”有人说道,一拨人便随着他去拿被褥,另有一些人则去打了水来,打算把这大殿的地好生擦擦,晚上睡着才安心。
宋菽本想也在这里将就着睡了,却被尹恆带到另外一处。
“这里是哪儿?”这大殿的屋宇比刚才那处还要高,里面的摆设虽然都撤走了,但就看那殿中柱子的制式,这也不是等闲之地。
“这是皇帝寝宫。”尹恆轻描淡写道。
这一回,就连宋菽都有些心动过速。
“你且在这儿歇下,我和我的人也在这附近的屋子里歇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尹恆道,“不会有宵小胆敢进来。”
宋菽望向秀金龙的床幔,僵硬地点头。
尹恆走了,宋菽在殿里逛了一圈,还挺干净,大约尹家还是会定期派人打扫的,园子里那些植物花卉,也肯定是有人照料的,只是不像以前那样时时有专人看顾罢了。
龙床比地面高出一些,宋菽坐了上去,硬的。
可怜的皇帝,连张柔软的床都没有。
宋菽从空间里拿了张席梦思床垫出来,又把秀金龙的被子换成他空间里的蚕丝被,枕头也换成了乳胶枕,这才安心躺下。
吱呀——
什么声音?
宋菽从床上弹起来。
“谁?”他警惕道。
心念一闪,不该在这儿的东西全进了空间里。
“我。”一条结实的手臂撩开床幔。
借着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宋菽看到,宋阿南站在床边,正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宋菽讶异。尹恆不是说过,没有人能进得来?
宋阿南轻哼一声,有些不屑。
仿佛看不起这儿的安保机制。
“你出门跟三阿姐说过吗?”宋菽问。
宋阿南越过他,爬到床的另一边:“说过。”
刚才被收进去的东西已经又拿出来了,宋阿南试了试屁股下的柔软度,不错,比棕绑床更舒服。
又试了试乳胶枕。
这个也好。
蚕丝被他已经盖习惯了,但棉质的被套还是比他现在用的舒服不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宋菽又问。
“瞎逛。”宋阿南道。
以他大哥的性子,要留宿皇家园林,怎么也得睡睡皇帝的龙榻,往最高最雄伟的几处殿宇找,肯定没错。
宋阿南钻进被窝,躺下。
“你来干嘛的?”宋菽坐在他旁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睡觉。”宋阿南道。
宋菽:“……”
敢情他大半夜跑这么远路是来陪睡的?
不过也是,上次阿南大晚上不回家,他很担心,这会儿轮到他不回去了,阿南想必也放心不下。
今天忙了一天,宋菽一翻身,踢掉薄被,很快就睡着了。
宋阿南替他把被子拉上来,搭在小肚子上,也转身睡下。
第二天宋菽睁眼时,宋阿南已经不见。
尹恆那所谓的没有宵小敢来,对宋阿南来讲真是一点没用。也不知道这阿南到底什么背景,功夫竟然这么好,连尹恆身边那队亲兵,也毫无知觉。
棉花采摘完毕,宋菽与尹恆也银货两讫。
之后,他拉上严卓,快马加鞭回了一趟相河村。
剥棉籽、弹棉絮、卷棉条、纺棉线、织棉布,这一道道工序都得改进。不只是剥棉籽用的轧花机,还有弹棉花的长弓,纺棉线的纺车,织棉布的织机等等,无一不需要设计制造。
他手头上有不少关于棉花纺织的资料,但也不是须臾间便可做出的,还是需要回去与木匠坊的师傅们讨论一番,才能确定方案。
至于带上严卓,是因为木匠坊的师傅们做东西多凭经验,而严卓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将经验量化。
有了精确的设计图,即使没有了这批熟练工,宋菽也不难再开出一条制造机器的流水线。
这次回去的时候还挺巧,赶上了春小麦丰收。
粟米的种子宋菽在上一年已经改良过了,但小麦一直没动,冬小麦播种那会儿他忙着别的事,便只好在春天再种下了一批小麦,这会儿已经收获。
毫无意外,宋家的小麦产量再一次震惊了十里八乡。
而这一回,大家也有了经验,当天便催着宋菽搞拍卖,纷纷掏钱,把宋家的小麦瓜分了个七七八八。
“宋四郎,你家这地究竟怎么种的?可有什么秘方?”
“是啊是啊,别藏着掖着啊,也告诉大伙儿听听。”
“宋四郎是藏的人么?人家说没有肯定就没有了,他家这地多半是上学堂的人帮忙打理的,有点什么秘方还不是早就知道了?”
“但这产量,也忒吓人了。”
幸好有人替他说了话,宋菽还真不敢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匆忙移开了话题。
“我在恒州那儿得了诸多白叠花,只等明年开春后播种,只是我家这点田肯定是不够的,诸位若是愿意种些,收货后定然高价来收。”
听到宋菽又得了新东西,村里人也是好奇得紧。
上次他得了辣椒,便折腾出了火锅店来,这一回,也不知道会有什么。
宋菽便说了点棉花的好处,尤其是御寒能力,比木棉好不少,而且更加轻便好穿。
听了他的解释,村民们对这白叠花也颇感兴趣。这种防寒的好物,在他们中间还是很受欢迎的,单看上一次木棉的好销路,就知道了。
当下便有几户人家表示,到时宋菽可以给他们种。
之后,宋菽花了十来天时间,几乎把他空间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棉花的资料都翻了一遍,又与彭师傅他们细细讨论了织棉布的种种细节,终于在严卓的帮助下,敲定了几样用于棉花加工的器械设计图。
搞定这所有,宋菽才又回恒州城。
*
他走这段时间,恒州的作坊运营良好,三娘也管得越来越顺手。
另外,赌庄那头的整修工程也已经开始,宋阿南时常会过去盯着。外头有两间铺面已经修整得差不多,宋菽便与宋河商量,下次他回相河村时,带些蚕丝被和纸过来卖。
城郊作坊外的食肆也一如既往得热闹,因为他们的菜好吃,许多小摊和食肆争相模仿,刚开始还有点不着四六,很快便有几家做出了媲美宋记食肆的,虽不是全部,倒也能引得一批客人光顾。
这些菜都得用油,宋家作坊的豆油销路,也跟着开阔了许多。
这天宋菽去豆油坊,正巧有一批要出货。
“这两单是要去城西的,一单到城东,还有三单城北,西南角这些不用挨家挨户送,通知一声,让他们来南城门领就成……”庞六郎拿着张单子一一吩咐,可最后头这单的去处,却让他有些犯愁。
这一单是去军营的,在城北四十里的地方,全速赶去的话,时间绰绰有余,可如果要送城里这些,就有点来不及了。
军营这单也不比寻常人家,按理他该盯着的,可过会儿又约了别的客户谈生意,根本走不开。
庞六郎在坊内诸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找上了宋菽。
宋菽一听,他手上刚好空着,到是可以走上一趟,正好瞧瞧这义成军的军营是个什么样。
“这真是太好了。”庞六郎道,“北营的袁督尉这次又定了二十坛,听说他们营里最近宽裕不少,炒菜都敢多放油了呢!”
还不是我买棉花的钱。
宋菽心下嘀咕了一句,接过庞六郎的单子看一眼,说:“你放心,我带两个人去送便好。”
“当然当然,东家去我必然是放心的。”庞六郎高高兴兴地把重任交给宋菽,又嘱咐了即将出发的另一队人,便准备谈生意去了。
宋菽的豆油队要先进城,从北门到南门,路上正好遇上刚从赌庄工地出来的宋阿南,便把他也叫上了车。
“去哪?”宋阿南上车后问。
“北营。”宋菽说。
宋阿南一愣,那地方他好久没去了。
恒州城郊有两处军营,一处在城西三十里地,简称西营,是他父亲的亲兵。另一处则在城北四十里地,简称北营,是他手下的兵。
以往他几乎日日都去,如今却恍如隔世。
之前见到袁三郎时,他已经吩咐过了,这回也不怕去军营露个面。说实在的,他离开始才十一,如今两年过去,样子已有了些变化,又长高许多,若不是曾经常见面的,并不能马上认出他来。
“前方何人?”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一左一右两人,挡在宋菽的车队前。北营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在下宋菽,这是袁督尉定的豆油,烦请两位通报一声。”宋菽拱手道。
两人打量了一番宋菽,又扫过运豆油的车队。
忽然,右面那人愣了一下。
“可是有何不妥?”那人反应太明显,宋菽也看了出来。
他顺着那人眼光转头,只见宋阿南站在豆油车边,面无表情。
“这些人都是同我一起来送豆油的,可是……”宋菽话音未落,那两人竟单膝跪下。
他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哨台上的人也同时跪下。
他连忙回头。
“参见大将军。”
行礼的声音整齐划一。
马蹄声渐停,尹恆从马上翻身而下:“不必多礼,起来吧。”
宋菽了然,松了口气。
宋阿南瞥了眼尹恆,波澜不惊。
“宋四郎也在?”尹恆扫了眼阿南和车队,“可是来送豆油的?随我进去吧。”
“尹公子好。”宋菽拱手。
“进来吧。”尹恆对宋菽道,若有若无地挡在了宋菽和阿南之间。
宋阿南扫了眼那俩看门的士兵,跟着车队往里走。
被宋阿南视线洗礼地两人,瞬间站得笔直,僵硬地往两面退去,让车队先过。
幸好,没有脱口而出喊小将军,否则大约要被拎到校场上狠狠教训一番了。
右边那个士兵,猛然记起袁督尉的叮嘱,心里一阵后怕。
“那是……”
“闭嘴。”
宋阿南跟着车队一路深入,这些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不少都认出了他。
袁督尉早有叮嘱,这些人虽关切,却也硬装着无事发生。
时隔许久回到军营,阿南心里也多少有些情绪。
他面上并不显露,可看到军营正中央的校场时,也恍然想起,曾在这里练兵的情形。
自从离开军营,民间并无对手,倒是好久没痛快淋漓得打一场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校场上有人在对决,周围围了一群兵,给场中的加油。
“杨老二,你要是输了今天晚上守大门啊!”
“杨校尉,袁督尉说少个耕地的,你力气大,不如帮帮他?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你杨爷爷输过吗?都给我闭嘴!”被场边人屡屡点名的一大汉嚷嚷道,向对手招招手,挑衅之意不言而明。
尹恆带着宋菽他们过来,周围不停有人行礼,他都摆摆手让他们继续。
场中二人已经战作一团,尹恆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宋菽道:“这杨老二武艺高强,两年了,都未逢对手。”
他们这厢说话时,场上已过数招,杨老二果然有一手,他的对手虽还未输,却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不久,便被他一招擒拿,掐住了命门。
“好!”尹恆领头拍手。
周围的人也跟着叫好。刚才嘲讽杨老二的,这会儿也跟着拍手,嘻嘻哈哈地向他喊话。
“我听闻你的作坊里,每天早上都要练拳,可想上去比划一番?”尹恆道。
“不了不了,我生性懒散,这拳时练时不练的,不过是个花架子。”宋菽连忙摆手。
刚才他看了杨老二打架全程,这可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他那点花拳绣腿还是不上去丢人现眼了,倒是宋阿南可以去比划比划,他还挺想看看,到底是军队里的人强,还是他家阿南更强。
“那这位小兄弟呢?”宋菽还未发话,尹恆先把视线转向了阿南。
宋菽他们油已经被人领走,这会儿送油队的几人都跟着在校场边看比武,尹恆一发话,他们也都看向了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