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恍然宋阿南这是正事说完,要做生意了。
他连忙道:“二十坛。”
宋阿南不言,沉吟片刻道:“四十。”
“小将军,这二十坛已经很多了。”他们营里穷得很,可没那么多闲钱买油。
“西营。”宋阿南说。
“西营那是老将军的,我插不上手啊。”袁三郎道。
恒州城外有两支军队驻扎,一支是老将军尹戎的亲兵,另一支是他们小将军尹暔的亲兵。如今国内节度使割据,军人地位大涨,在许多地方都横着走,可他们不同,他们的老将军和小将军都治军极严,让他们自己种地自己吃,不许贪百姓的便宜,这两支亲兵也是如此,所以军营里除了那兵器马匹值钱,其他方面真不比普通百姓家宽裕。
“你去说,油便宜。”宋阿南给袁三郎布置任务。
袁三郎:“……”
与此同时,宋菽带着三娘到了谢府。
他一早递过拜帖,在门房没受阻拦,一路被带到一间小厅。下人们大约得了吩咐,给他们上的不是茶,而是豆浆。没一会儿,谢婉便到了。
两个谢府的下人抬上宋菽送的冰鉴,里面的夹层已经放了冰,还冻着好些棒冰。
“你这棒冰在城中有名得很,每人每次只能买两根,这样一整个冰鉴,可真算得上千金难求了。”谢婉道。
“不过是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而已。”宋菽笑。
冰棒的名声,自那场赏花宴后,便传了出去。
起先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后来一些普通人家瞧见他们吃,便也来询价。普通的盐水棒冰一根两文钱,牛奶味的六文钱,还有一些水果味的,也都不太贵,能买得起的人便也多。
可棒冰的产量就这些,常常是一批棒冰刚做好,便被派人蹲在作坊门口的大户人家全买了去。
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即使卖得起,也常常买不到。
后来宋菽想了个法子,限购。
每人每天只能买两根,多了没有。
这么一来,日日发售棒冰的时辰,作坊门口便人山人海,有城中的百姓,城郊的农民,还有许多大户人家派来的小厮,甚至各酒楼的伙计。
因为每人只能买两根,那些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每次都派好几个人来,自己家里人不够,就雇旁的人排队。
没两天,这棒冰摊旁竟然多了一个职业——代排队的。
这事在现代屡见不鲜,在这里却是头一遭。
这大概可以算代购的雏形了。
宋菽无奈,自己还真是创造了许多就业岗位。
这每找一个人代排,都是要给工钱的,这么一来,棒冰的价格无形之中便也高了许多。
谢婉说一冰鉴棒冰可谓千金难求,虽然夸张,却也道出了棒冰买卖的盛况。
上一次赏花宴,六娘跟谢婉也算熟悉了,这会儿跟她介绍起来各种棒冰的口味,要说对棒冰的了解,这满城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比不上宋家的人。毕竟,作坊那儿每次出棒冰,宋菽都是吩咐了先紧着自己家的。
六娘他们每天棒冰不断,有时拿着出门,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羡慕的目光粘上来,紧紧盯着他们手上的棒冰。
“这里许多口味我还没尝过呢,多谢四郎了。”谢婉说。
“你喜欢便好,我想了许多东西,但你想必不缺那等金银首饰,便干脆送时兴的吃食来。”宋菽道,“沈二郎肯将赌庄卖于我,还要多谢你。”
“我不过做个中间传话的人,没什么功劳的。”谢婉道。
“若不是你替我说项,沈二郎断断不肯的。”宋菽道。
那天在赏花宴上见到沈二郎,他态度很坚决,对宋菽更是不喜,但他对谢婉的感情宋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谢婉肯替他说话,沈二郎怎肯放手?
“我也正奇怪呢。”谢婉却道,“那日赏花宴后沈二郎来我家吃饭,我试着劝过他,他态度很坚决。过了一日却突然变了主意,还托我去找你。我恰巧要去大涂县,就让秋儿去办了这事。”
“竟不是你?”宋菽难以置信。
谢婉摇头,的确不是她。
“这可就奇怪了。”宋菽不解,如果不是谢婉从中劝说,沈清怎么突然就愿意卖了呢?
“兴许是他高兴吧。那天他拜托我赌庄之事时,还与我说他借到了城郊的那座园子,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座,他这人做事仅凭兴趣,一时高兴了改变主意,也是有的。”谢婉道,说起沈二郎,她也是拿他没法子。
“我记得你说过,那座园子如今在尹家手里?”宋菽问。
“是。”谢婉点头,丫鬟替她拆了一根豆浆棒冰,她用广袖遮住嘴,舔了一口,“好吃,四郎的手艺果然是好。”
另一厢,袁三郎带着满满两车豆油离开作坊,盘算着西营那儿谁比较好说话,不如直接告诉老将军他儿子在卖豆油,让他去捧个场?
不不不。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小将军会把他灭口的。
袁三郎跟着车,要往北营去。
还未走远,只见一辆马车在作坊门前停下,他们小将军竟然站在路边,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袁三郎不由多看一眼。
那里面跳下一个小娘子,穿着白色上衣黄色襦裙,响亮地喊了一声,“阿南哥!”
难怪了,他说小将军怎么不愿回营。
那小娘子活泼可爱,跟他们的小将军还挺般配。
“怎么站在外面?”宋菽下车,“新酿的啤酒应该好了,你跟我去搬两坛子,我们去……豆油坊前的灶台,我弄新东西给你们吃。”
“嗯。”宋阿南点头,却不动。
一旁的六娘已经跳了起来,宋菽很久不做新菜了,她都馋了。
“宋四郎,先跟您说个事儿。”庞六郎一直跟在宋阿南旁边,这会儿凑上来道,“前几日我在路上发传单,遇上个军爷,他刚才过来买了二十坛豆油呢!说好过两天还要来买二十坛。”
“军中的?”宋菽道。
\"是啊,\"庞六郎道,“原本那天说的是要买上三五坛试试,刚才南管事与他一谈,便买了这许多呢!”
“你谈的?”宋菽奇道,又竖起大拇指,“谈得好!”
宋阿南颔首,嘴角微扬,心仿佛都被填满了。
*
节度使大公子尹恆广送啤酒,城中有点头脸的大户人家基本都收到了。
像沈谢这样根深叶茂的大家族,更是尹恆亲自率人送去,虽只有一桶两桶,却也是心意。
尹家掌着义成七州兵权,却非世家豪族,只是凭借尹戎的本事才在这一代发家的,所以城中豪族对他们都不甚了解,来往中也有几分疏淡。
尹恆这一个招,不说拉拢了他们,却也彰显亲近之意,况且送的东西正是时下的新鲜货色,很得年轻一代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欢心。
尹恆送啤酒一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恒州城的普通百姓也听闻了啤酒之名。
这啤酒是什么?
大伙儿好奇得紧。
他们只看到一个个木桶送进不同的宅子,听见那一身戎装的军爷喊它啤酒,却不知这一夜间出现在恒州城的新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家太太给我尝了一点,那滋味,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有些甘苦,喝下去却舒畅得很。”一名在大户人家做活的妇人说,“而且那酒与旁的不同,里面有许许多多小气泡,下面的酒液是金黄色的,上面盖着一层雪白的气泡。太太说这气泡和酒要一同喝,那滋味才叫美!”
跟她住一条巷子的几个妇人馋得咽了口水,对他们而言,别说是啤酒,就是普通的米酒黄酒,那也不是常常能喝到的。酿酒费粮食,他们不过刚刚能吃饱,哪能这样糜费。
“我听说,尹大公子那啤酒是在南城外的宋家作坊里买的,似乎那儿有个专酿啤酒的作坊。”有人说。
“这我知道,我家亲戚就有在那儿做工的,工钱可好了,还包食宿和每季一件新衣裳呢!”
“有这好事?那我也得去某个差事。”
“你想得美吧,宋家早招满人了,还是等下次。”
“咱要不去看看?就算买不起那啤酒,能闻个味也是好的!”
“我媳妇让我买豆油呢,正好顺路!走,瞧瞧去!”
那说话的几人一道出了南城门,还未走到宋家作坊,就看见一里地外围着许多人,有扛着锄头挑着扁担的农户小贩,也有衣衫讲究的读书人。
“那些人在看什么?”
“许是豆油坊的那个庞总监在教做菜,我媳妇也来学过,用豆油炒的蔬菜确实好吃得很!”
“咱去看看。”
他们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一股肉香顺着风飘来,前方传来翻炒的声音,果然是在炒菜!
“劳驾让一让。”
“兄弟,借个道。”
“大姐,这是在炒什么菜呢?”
哗——
宋菽把花椒扔进热油中,噼啪声随之爆开,香味四溢。
花椒爆香后,宋菽将之捞出,又放下生姜、大蒜、干辣椒、桂皮、八角等东西爆炒,差不多后,倒入切好的鸭块,继续煸炒。
“宋四郎,你这鸭子好香!”
“这红色的香料是什么?我咋没见过?”
“这是干辣椒。”宋菽道。
宋菽站在豆油坊前的灶台后,挥舞着锅铲。
他听底下人说,昨天尹恆广送啤酒的事,已经传得全城皆知。上到豪门大族,下至贩夫走卒,大家都对这啤酒好奇得紧。
今天又有一批啤酒酿好,宋菽干脆趁热打铁,介绍起用啤酒做的菜色。这些东西中还有不少要加辣椒,比如他现在正做的这道啤酒鸭,正好也能帮他宣传宣传。
他在相河村自家地上播种了许多辣椒,最近已经成熟,这么多辣椒光光他的火锅店可消耗不完,让这些人学会多一些吃法,也好扩大销量。
“辣椒?可是火锅中用的那红色香料?”有人问。
“火锅是什么?”恒州城的普通百姓知道火锅的并不多。
有人这么一问,知道的那人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有次去大涂县拜访亲友,对方带他去宋记火锅店吃了一顿,他至今还念念不忘。说起这火锅来,真是三天三夜也夸不完。
这人口才不错,把周围的人说得口水直流,一脸神往。
他说话的功夫,鸭子已经煸炒得差不多,油脂都被逼了出来。宋菽又放了些盐和酱油,倒入一大碗啤酒,盖上锅盖。
“宋四郎,你倒的这不是水?”
炖肉加水,大家都知道,可宋菽倒的这东西,却一点不像水。
“这是啤酒。”宋菽道。
“这就是啤酒?!”
“原来啤酒还能煮肉!”
“是用来去腥么?”
“嗯,去腥提味。”宋菽道。
在场有不少主妇,立刻用心记了下来。
可惜没有啤酒,否则她们也想试试。这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鸭子,要是在年夜饭时拿出来露一手,可是件极有面子的事。
“宋四郎,你这啤酒可还有得卖?”
“有的,今天刚酿好了一批。”宋菽说。
“一桶多少钱呢。”
“我看你这鸭子要加许多,可花钱了吧?”
“也还行,咱们这儿有一斗的桶,也有两斗的,一斗一百五十文,两斗两百八十文。”宋菽说。这价钱比他在大涂县那儿卖的略高,恒州城人工贵,自然要贵些。
“这也不是特别贵。”
“是啊,和旁的酒差不多。”
“这倒是可以买一些。”有几个家里比较宽裕的人,已经打起了主意。
“我要买两桶,你们可有?”
“有的,到旁边找卓管事便能买。”宋菽指不远处的卓远。他是啤酒坊的管事,啤酒坊还没有专门经营买卖的人,要买当然找他。
卓远也早有准备,早就找了几个工人来,一个和他一起负责收钱,另几个就负责带客人去拿货,要遇上买的多的,他们也可送货上门。
“给我来一桶,要两斗的。”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我也来一桶大的!”
“给我来一桶小的吧。”
“咱家郎君爱喝,来两桶大的。”
宋菽眼前的人终于少了些,旁边卓远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了买卖好做,他又叫了两工人出来维护秩序。
一旁自家的啤酒跟流水似的往外卖,这头宋菽的鸭子也终于焖好,他打开盖子收汁,不一会儿便装了盘。
“宋四郎,可能给咱们尝尝?”有人问。
那鸭子香气四溢,闻起来可香了。
“不行。”宋菽把鸭子递给旁边的人,“这啤酒鸭是咱们家今天的晚餐。”
“宋四郎,就一块,给尝个酱汁也好啊!”
那些围观的人才不相信,要真是自家晚饭,他犯得着在大庭广众下煮么?
然而宋菽还是摇头,又跟一旁在作坊工作的妇人讲了两句,那妇人点点头。宋菽便又朗声道:“各位若是想吃,从明日起,咱们作坊开始卖啤酒鸭,一碟十二文钱,大家可来尝尝。”
“十二文吶。”
“这一整桶啤酒是买不起了,买一小碟尝尝倒不难。”另一些舍不得买整桶啤酒的人道。
这一碟鸭子当然不可能是整只的,但只要能有两块尝个鲜,那也好啊!
宋菽买的这块建作坊的地就在官道旁,每日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他早就想着该怎么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