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营帐周围,有许多在夜里璀璨的火光,火光上面架烤着肉, 烧出来的牛羊肉香气飘飞四散。
段绍戎拎着手中的酒囊,随意在火堆边坐下,屈起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仰头再一次喝了一口烈酒。
身后的月色幽蓝,月光纷纷洒洒在连绵的沙漠群峰上,扬起的沙尘拂过一程又一程。
火堆上架着的羊肉,流下来的油脂掉入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与声音相对的,是一阵阵馋人的肉香。
“姜振川,手艺见长啊,你不当个将军,还能在京城卖烤羊肉。”
火堆旁边正在烤羊肉的男人顿了一下,他穿着一身轻甲,面容年轻,俊朗不凡,就算他此时正在烤羊肉,但他那一身的威势却不容小觑,这个男人笑了笑,冲着段绍戎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赏属下一口酒喝。”
段绍戎瞪了他一眼,懒懒道:“这世上还有能从我手中抢酒喝的人?”
“做梦吧。”
姜振川哼笑了一声,“殿下和陛下真像。”
段绍戎喝着酒,看着天边浩荡的圆月,在这样的夜空下,仿佛月亮就在头顶,就在你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忍不住抬手,就这样看过去,他的手好似就在圆月之中。
段绍戎缓缓咽下口中的酒,心想姜振川烤羊肉还真有自己一套的本事,他闻着都饿了,凤眸忍不住从滋滋冒油的羊肉上扫过,又扫到眼前英俊的男人身上。
他开口,“姜振川,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能做兄弟。”
“是吗?”姜振川的脸色平稳无波,翻弄着手中的烤全羊,又刷了一层油上去,羊身被烤的外焦里嫩,不断飘出来的肉香馋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殿下能够抬举属下,那自然是——”
段绍戎打断他说:“当年父皇可是想收你做义子。”
“陛下对我恩重如山——”
“但是我不同意!!我可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做兄弟。”段绍戎抱胸哼了一声,随手浇了一把孜然上去。
姜振川忙不迭地要拯救自己的烤全羊,“殿下,太多了。”
“本殿下就是重口味。”段绍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自己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姜振川含笑看着眼前的被自己呛到的男人,看他英俊不凡,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骁勇善战,他才二十岁,就已经被民间称之为战神,名动天下,威震四海。
只不过有时候嘛,就是有点幼稚孩子气,脾气臭得很,难伺候。
姜振川把烤好的羊肉从火上取下来,放在铺开的油纸上,用匕首在上面割下一块最好的肉,递给一旁的段绍戎。
段绍戎用嫌恶的眼神勉强接过了他手中的肉,“勉强来尝尝你的手艺。”
实际上他已经被馋的心痒痒。
这么多年来,姜振川已经能习惯他的口不对心。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段绍戎快速咬了几口,“其实现在想想,跟你做兄弟嘛……这些年来出生入死的,我们早就是兄弟了。”
“殿下能把属下兄弟,那真是属下莫大的荣幸。”姜振川温柔地笑了笑。
他的神情儒雅,此时看来,不像是一名大将,更像是一位在营帐中运筹帷幄的军师。
段绍戎冲他勾了勾小拇指,“那就勉强认你这个兄弟。”
段绍戎自己无比得意,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叫出对方一声兄长,哪怕这些年来,在对方的照顾下,他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姜振川笑了笑,他已经看穿了段绍戎眼中的得意。
右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纹着兰花的木盒子,眼神温柔的摩-挲过盒身,想起把东西交给他的那个人……
眼尖的段绍戎看见了他手中爱不释手的宝贝盒子,见缝插针地讥讽道:“呦,又拿出了你的宝贝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呢?心上人送的?是嘉安的那个小姑娘,还是乔陵的小双儿?”
姜振川笑得有点甜,语音温柔道:“他人在阳城。”
段绍戎心下好奇,实在是想知道对方的心上人是谁,他揉了揉面皮,打趣道:“不过我瞧这盒子木工手艺太差了,一定不是那个出生富贵的姑娘……啧啧,难不成你还好那一口?”
“娃娃亲?人家姑娘在家里等你回去娶她呢?”
姜振川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瞥了一眼段绍戎,“我可没有娃娃亲,不过殿下您……”
段绍戎冲他一摆手,“你不用多说了……”
他三口作一口把手中的羊肉吃完,仰头一倒躺在地上,双臂枕在脑后,凤眸眺望高空幽幽的月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开腰间一个老旧的香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香囊上黄色的穗子。
姜振川低着头,继续烧火烤肉,空气中一阵阵的肉香嗅在鼻尖,段绍戎却闻不出味道了。
良久良久,姜振川听见身边的人轻轻的说了一声,“三日后,回京吧。”
听到他的话,姜振川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弯了,“殿下已经决定好了?”
段绍戎闭了闭眼睛,如同壮士扼腕地说出了那三个字,“回去吧。”
他出来已经快十年了……
“姜振川,你要跟着本殿下一起回去吗?”
姜振川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段绍戎叹了口气,走到姜振川旁边坐下,揽着对方的肩膀拍了拍,“这一次回去,恐怕是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姜振川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段绍戎没忍住,在他眉心锤了一拳:“知道你受了封爵后还能离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欠揍。”
“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属下可以陪殿下练练手脚……”
“免了,本殿下现在没心思打架。”
“那振川提前祝贺太子殿下新婚大喜。”
“你再说我真的要揍你哦。”
三日后,段绍戎带着兵马班师回京,如今乾国的都城,正是曾经的新阳城。
得闻名震天下的战神太子殿下归来,无数人簇拥在道路两旁,望能一睹殿下的风采。
拿着长-枪的士兵矗立在旁,骑着高马的男人打头在前,高高飘扬的黄色旌旗下面擂着鼓声,震天的鼓声随着整齐的脚步声、马蹄声一齐在所有人的耳畔敲响惊雷。
二楼的茶馆,有人推开帘子,不住地向外张望。
“公子,先休息一会儿吧,殿下他们还要过会儿才到这。”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清浅的眸子一直盯着宽敞道路中央的石板,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得知那人要回来,孙若徵早早就出了门。
白白等了一个早上,这才等来了动静。
老早听见鼓声了,人却还没见着,他揉了揉眉心,身体有些疲惫,昨夜一宿没睡,点着红烛,坐在灯下,对着那一箱子的书信发呆。
思及信纸上的遒劲字体,秀美白皙的面颊不由得染上了一抹红晕。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白衣公子立在高楼轩窗旁,轻轻地推开竹帘,对面道路的垂杨柳在风中飘荡,不久,柳絮下打马而过一个身披战甲的男人,朱红色的袍袖掩映在银色的甲胄之下,只一眼——
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段绍戎骑着白马,跨过石桥,绕过杨柳,一路向着皇宫前行,当路过一处阁楼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回眸一瞥,撞见了高楼上不断翻动的竹帘子。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第170章 太子大婚番外2
脱了战甲, 卸下佩剑, 段绍戎踏入大殿,一抬眸, 正看见龙椅前处理文书的男人。
英俊的眉目一如往昔, 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朱玄二色的龙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凛然,举手投足之间, 是说不出的威仪与尊贵。
段绍戎的脚步一顿, 呼吸停止了一瞬, 接而他脸上浮起一抹张扬的笑容,信步向前, 从容不迫。
一时之间,安静的大殿中只能听见他长靴落定的有序声响。
龙椅上的男人专注看着手中的文书, 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殿中不速之客的到来。
段绍戎走到了御案前。
他双手叉腰立了一会儿, 眨眨眼睛, 左手在案上一撑, 一屁股坐了上去,向男人肩膀边倾倒身体, 吧嗒, 手肘撑在案上, 拖着下巴, 吊儿郎当挑眉道:“亲儿子回来了,也不舍得抬眼见见?”
话音落地,他随手捡起一支笔, 潇洒地在手中转了一圈。
如他所愿,段枢白将眸光从奏折上收回来,转向面前的男人脸上,凤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表情不动声色,从对方手中抢过那支笔,淡淡道:“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段绍戎咬牙切齿,一拍桌子,愤愤道:“再不回来,你儿媳妇都要嫁给别人了。”
一个月前,段绍戎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一封威胁信,写信的人是他的亲爹段枢白,信上说,如若三个月内他还未回京,便要下诏收孙家公子为义子,为他另觅良婿,早日成婚……
段枢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嫁给别人有什么不好的?我和你玉和爹爹帮着看过,汤喆汤大人府中的二少爷,岳阳侯府家的探花郎……个个都是京城儿女争嫁的好儿郎,委屈不了若徵。“
“徵儿从小在朕膝下长大,早就算得上半个皇子,有朕和皇后护着,无论嫁去谁家,都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听着他这些话,段绍戎的眼睛越瞪越大。
“!!!!!!”
还真敢想?
还真给若徵相看过夫婿?????什么二少爷、探花郎,那都是些什么玩意???
看着眼前段绍戎瞪得圆鼓鼓的眼睛,段枢白在心里憋笑,努力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继续补刀:“他们总比某些十来年不见人影的家伙要好上太多——”
“你!!!!!!”
段绍戎气急,一个没忍住,一拳挥了过去,段枢白闪身避过,伸手抓住他手腕,抬腿揣了上去,段绍戎当机立断在御案上滚了一圈,借力躲过。
两人拳打脚踢对了几十招,御前书案也早已在过招间被踢翻倒地,案上的文书和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门外的侍卫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连忙急匆匆提着刀进来护驾。
带刀的侍卫排成两列,领头的侍卫长看着殿中的情形,面上犹豫:“陛下,这……”
段枢白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没事,你们下去吧,等会叫人来清理干净。”
“是。”
侍卫们低着头退出了大殿。
段绍戎歪了一下头,吹了吹额前因为打斗而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揉了揉手腕,关节发出咯吱的声响,“老爹,你还真是老当益壮。”
段枢白笑着走到他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你爹可还没老。”
再看看眼前捂着头的人,段枢白的眼睛里含笑,摇了摇头,轻轻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毛手毛脚,又冲动,连爹都敢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眼睛里带着欣慰,看着旁边已经和他身形差不多的男人,回想起当初那个不过他膝盖高的小胖墩团团,抱着他爹的腿,淘气着要爬上他的肩膀……
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也长大了。
“还不都是你给惯得。”段绍戎摸着鼻子笑了一下,学着记忆中萧玉和的语调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还记得小时候他刚学拳脚功夫,总觉得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最开始是崇拜,后来就总想有一天能赢过他,尽管总是输,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挑战爹。
段枢白被他缠得烦不胜烦,跑去求助萧玉和,说这个孽子总想骑到他爹头上……然后萧玉和就一脸嫌弃地说了这句话。
想起了当年的事,两人同时笑了笑。
段绍戎弓起手肘推了推身边人的胸膛,段枢白大手一挥,揽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说悄悄话:“戎儿,等你和徵儿成婚后,咱们就准备继位大典吧。”
段绍戎斜了斜眼睛,狐疑道:“不是刚刚还说没老吗?怎么就要退位了。”
段枢白握拳咳嗽了一声,“我是没老,但是你玉和爹爹……”
“难道玉和爹爹他——”段绍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不,别瞎想,你玉和爹爹好着呢。”段枢白清了清嗓子,在脑海里快速整理思绪,一眨眼间就编织好了语言,继续说道:“唉……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愧对了你玉和爹爹,你知道你玉和爹爹最爱看一些游记杂文,每每都要将那些美食美景抄录下来,日日拜读,心驰神往……”
“我有心陪他游山历水,看遍世间繁华,却囿于京中俗事,未能脱身……所以,戎儿,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肩负起你的责任。”段枢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段绍戎皱起眉头,一脸犹豫:“可是这……”
段枢白向他使了个眼色,加了一注筹码:“你也不想你玉和爹爹失望吧?”
“那好吧。”其实这次回来,段绍戎也心有准备,可他没想到这件事情来得这样快。
回来见的第一面,他爹就长-枪直入跟他交代这些话,一点都不待给人准备的。
方才动了手,把大殿搅乱成这样,虽然脸上笑嘻嘻,段绍戎心中不免有些心虚,又加上段枢白语气和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他说这些话,又扯上的玉和爹爹……
段绍戎一个心软,不加防备地应承下了这句话。
等几天他再回忆起现在的自己,恐怕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