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立刻纷纷往殿门方向望去,只见玉阶之下,一行七八人不疾不徐朝殿中行来,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紫袍,风度翩翩,与昌平帝有六七分肖似,正是昌平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敬王。紧随在敬王身后的,则是一名丰神俊秀的少年,一身雪衣飘然若仙,颇有乃父风范。
立刻有大臣暗中窃窃私语起来:“都传这敬王世子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还习得一手好剑法,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夺人,丝毫不输诸位皇子呐。”
“岂止是不输,简直更胜三分,依我看,诸位皇子中也就……”
说话人扫了眼坐在左首席上的明黄少年,心情有些复杂。虽说不愿承认,可遍观诸皇子,能与敬王世子一较高下的,也只有那个前朝小太子了。甚至可以说,由于天生身份尊贵,小太子身上还自带一股敬王世子无法比拟的清华贵气,要更胜一筹。
可惜心里虽这么想,他们是断然不会用嘴说出来的,以免引来同僚们的口诛笔伐。
敬王率众人行至殿中,三拜三叩之后,恭敬献上节礼。
虽说对这个胞弟某些行为很膈应,但毕竟是亲兄弟,昌平帝又岂能真的做到心如铁石,仍旧第一时间叫起,并朝站在敬王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这是肇儿吧?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朕这里。”
穆肇上前,朝昌平帝见礼:“见过皇伯父。”
昌平帝笑着命人取来礼物,亲自递到穆肇手中。
穆肇见不过一柄镶着宝石的短匕,显然是哄小孩子的玩意,不免倨傲的撇了撇嘴。
敬王在一旁赔笑道:“这孩子让臣弟宠坏了,皇兄勿怪。”
昌平帝道:“朕疼爱肇儿还来不及,怎会责怪,改日朕让人再多寻些珍宝补给肇儿便是。”
敬王忙致谢,并道:“这次过来,臣还专门给太子殿下带了礼物,皇兄可否允许臣弟趁着宴会热闹,当面赠与太子殿下?”
昌平帝面色明显的沉了沉。
坐在右首席的卫昭闻言,擎着酒盏的手也微微一顿。敬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格外厚待小太子,究竟是为何?
见昌平帝不说话,敬王打趣笑道:“怎的?不过送个礼物,皇兄还担心臣子把太子殿下拐走不成?”
哼!
他就知道,他这个胞弟,惯会给他找不痛快。
过了好一会儿,昌平帝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随你。”
“多谢皇兄成全。”
敬王自随行长史手中接过礼物,施施然走到坐在左首席的明黄少年跟前,轻施一礼,道:“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少年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敬王浑然不觉,依旧热情道:“这是臣特意给殿下带的礼物,代表臣这个王叔对殿下的一片心意,还望殿下一定收下。”
其他人不免好奇,纷纷朝这边张望,只见敬王打开手中长盒,盒中竟端端正正摆着一只流光溢彩、表面绣着“福”字的香包。
昌平帝遥遥望见,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
敬王亲自把香包拿起来,道:“臣记得,臣前年来参加端午宫宴时,所有皇子身上都有长辈赠送的香包,唯独殿下没有,所以今年,臣特意请蜀中最好的绣娘为殿下缝制了一个祈福香包。”
说完,敬王特意往少年腰间扫了扫,目光一闪,笑道:“今年,殿下似乎也没有佩戴香包呢,不如,就让臣把这只香包给殿下佩戴上吧。”
敬王作势要戴,不料长案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忽扯了扯嘴角,漠然道:“不必了。”
“孤有自己的香包,孤只是忘了戴而已。”
“敬王的好意,孤心领了。至于这香包,还是敬王自己留着戴吧。”
第67章 传言
若换做其他人, 好心送礼却被对方如此冷言拒绝, 恐怕早就尴尬退下,敬王却面不改色,依然没事儿人似的立在原地, 看那明黄少年的眼神, 甚至还透着几分无奈, 仿佛是看自家不听话的小儿一般。
敬王掂着手里的香包, 笑道:“殿下该不会是为了拒绝臣的礼物,才故意编出这样的谎言吧?殿下若真有长辈赠送的香包,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会忘记戴?不知赠送殿下香包的, 是哪位长辈?”
穆允厌恶的一皱眉:“这与你何干?”
“当然与臣有关系。”
敬王眼底充满怜悯:“殿下应该明白, 这个世上, 只有臣是真正关心殿下的,也只有臣是真心要帮助殿下脱离这苦海的。三年了, 殿下还想继续困在这深宫中, 看他人的脸色过日子么, 殿下难道不想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臣这次过来……”
“够了,敬王不是想知道送孤香包的是哪位长辈么?”
少年冷冷打断他, 嘴角一挑,带着丝恶意报复的意味笑了:“是孤的亡母。”
“孤的亡母,早在过世的时候,就给孤缝了一百个祈福香包,足够孤戴到一百岁不重样。”
“孤不戴, 只是怕睹物思人,徒惹伤心而已。”
“敬王的香包再好,又如何能与孤的亡母相比?”
敬王神色果然发生微妙变化,狐疑道:“殿下开什么玩笑,端惠皇后她根本不会……”
“孤的母后会什么不会什么,你怎会知道。”
少年目光犀利的如一把冷剑,直直盯着敬王双目:“孤的母后不仅会给孤缝制香包,还会给孤的父皇缝制香包,孤的母后,最爱孤的父皇了——”
“太子!”
一声厉喝陡然打断少年的话,原来是坐在高位上的昌平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昌平帝本是在与臣子们饮酒,可余光瞥见敬王送个礼物送得那么墨迹,生怕这个胞弟又说什么无稽之言来蛊惑他的太子,便坐不住了。
穆允别过头。他是不愿搭理敬王,但对于便宜父皇,他更不想搭理。
“皇兄怎过来了?”
敬王露出意外之色,并笑着打圆场:“臣弟不过与太子殿下闲话几句家常,结果无意聊到了殿下的亡母端惠皇后,殿下也是无心之失,皇兄切莫动怒。”
昌平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个同胞弟弟一眼,没说话。
跟着昌平帝同来的内侍却忍不住纳罕,小太子不过诉说了两句端惠皇后和武帝爷夫妻情深的话而已,哪里就是失言了。在这样的端午佳节,小太子会思念自己的父母也很正常啊。这敬王爷说话也太奇怪了。
“还有这香包。”
敬王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指着自己手里的香包向昌平帝诉苦:“臣弟也是一片好意,见宫宴上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长辈赠送的香包,唯独殿下没有,所以才特意给殿下缝制了一个。过端午节,哪里有不佩戴香包的道理。皇兄快帮臣弟劝劝殿下,让他收下吧,也不是多贵重的礼物,就是臣这个做王叔的一点心意而已。没有皇兄允准,殿下怕是不好意思收臣的礼物呀。”
昌平帝没有立刻搭理敬王,而是下意识往对面少年腰间扫了眼,见那里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大为纳闷,他的太子,不是前两日刚跟他炫耀过卫昭送他的香包么,香包呢?怎没有了?自己长腿跑了?还是飞了?
昌平帝用眼神询问他的太子,然而那少年只是一脸冷漠的望着他,像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一样。
昌平帝无奈,昌平帝只能自己上。
于是昌平帝像个恶婆婆一样,挑剔的看了眼敬王手里的香包,皱眉道:“朕听说,祈福香包,必须是长辈亲手缝制的,才有祈福辟邪的功效。敬王啊,你这个香包并非你自己缝制,而是绣娘所缝,送给太子,恐怕不合适吧。”
兄弟二人隔空对望片刻,敬王笑道:“皇兄所言极是,这次是臣欠考虑了。”
敬王将香包重新放回盒子里,依然和煦如春风的与案后少年道:“无妨,等下次,臣再给殿下带其他礼物。”
“好了,敬王,你该入宴了。”
昌平帝冷声提醒,简直无法忍受这个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再与他的太子多待一刻。
自开宴以来,昌平帝还没有和纪皇后主动说过一句话,身为嫔妃之首,纪皇后难免尴尬。于是等昌平帝落座之后,纪皇后便亲手为皇帝斟了一杯酒,试图主动挑起话题:“这敬王爷待太子还真是不一般,回回进京都给太子带礼物,其他皇子都只有巴巴羡慕的份儿。”
昌平帝没好气的横了自己皇后一眼:“是啊,皇后觉得脸疼么?”
“啊?”纪皇后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这话何意。
昌平帝冷笑道:“皇后难道没瞧出来,敬王这是在打朕的脸,在打你的脸,在打整个皇室的脸吗?他这是在讽刺,咱们这么多长辈,却没有一个人为太子准备祈福香包,反而要劳他千里迢迢的送过来。你还真当他是好心送太子礼物?”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想,对于这个同胞弟弟的行为,昌平帝自有一套逻辑严谨的解释,不容任何人反驳。呵,老狐狸,想抢走他的太子,别说门儿,连窗户都没有!
纪皇后面色一白,想起前日被皇帝叫到承清殿训斥的那一通,忙起身离座,欲请罪。
“好了。”昌平帝心累:“这是宫宴,皇后不要面子,朕还要呢。”
“是……”纪皇后讪讪坐回案后,手不自觉用力攥了攥裙裾一角。
敬王之后,又有各地官员和使臣依次献上贺仪,昌平帝一一回赏,命众人入席。待酒过三巡,昌平帝又进行了一年一度对嫔妃和皇子的赏赐。
“太子。”
轮动穆允时,昌平帝特意朝左首席上的明黄少年招了招手。
穆允:“……”
虽然并不是很想搭理便宜父皇,但这种场合,还是得给便宜父皇一个面子的。穆允放下酒盏,面无表情的来到御案前。
“太子猜猜,朕今年要送给太子什么礼物?”
昌平帝献宝一样,神秘兮兮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六角盒子,问完,还嘚瑟的朝坐在下首的敬王挑了挑眉毛。
按照昌平帝预想的剧情,他的太子应该眼睛发亮,眼睛发光,一脸期待的追问他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昌平帝就要继续渲染气氛,继续给他那个不识趣的胞弟上眼药,等眼药水上完了,他彻底解气了,再揭晓最终答案。
然而面对他抛出的悬念,对面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甚至还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毛,一脸看傻逼的模样。
昌平帝:“……”
昌平帝很受伤,为了维持帝王的威严,昌平帝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演下去。
“哈哈,太子一定没有想到吧,今年,朕要再送给太子三座大豪宅!都是京郊最好的地段,都是用朕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购置的!”
吸取胞弟的教训,机智的昌平帝没有打开盒子,而是直接把盒子塞到了他的太子手里。
“朕知道太子最喜欢朕送的豪宅了,不必谢恩了,太子继续回席上饮酒吧。”
昌平帝一个人撑起了两个人的台词,待对面少年眼睛里终于闪了一点亮光、屁颠屁颠的捧着盒子回席后,昌平帝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骄傲的独属于老父亲的欣慰笑容,并再度冲着他的胞弟嘚瑟的挑了挑眉毛。
呵呵,看吧,还是他这个父皇最了解他的太子的心思!
他的太子,只会接受来自他这个父皇的礼物。像某些人的礼物,就算巴巴送到跟前,他的太子都绝不会接受!
在秀太子方面,昌平帝相信,自己绝不会输给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帝王。
一旁,纪皇后的脸色再度扭曲了下。
和纪皇后形成鲜明对比,善于脑补的苏贵妃就很淡定。
“陛下素来节俭,赏赐给其他皇子的都是应景的小物件,为何独独赏太子豪宅呢?”苏贵妃一边优雅的饮着宫婢新熬好的核桃露,一边向身边的怡美人和贵美人发出提问。
两美人茫然摇头。
“你们呀,实在是太不爱动脑子了。”
苏贵妃优雅的拭了拭嘴角:“陛下表面厚赏太子,实际上是要用一座又一座豪宅消磨掉太子的斗志,把太子彻底养成一个废物。试想,日日沉迷于豪宅的太子,今日泡温泉,明日逛园子,哪里还有心情去读文章,练骑射,哪里还有心情去想那些枯燥的政事呢。”
怡美人谦虚求教:“姐姐脑子这么好使,是因为常饮核桃露的缘故么?”
空气一阵诡异的寂静。
苏贵妃嘴角抽了抽,挑剔的望着这个新来的美人:“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陛下赐本宫核桃露,是为了让本宫青春永驻,保持姣好的容颜,和脑子有什么关系,本宫的脑子,还需要靠这玩意补?”
“是……”
怡美人不解,怡美人困惑。因为在她的家乡,每到核桃成熟的季节,老人们都会把核桃收集起来,熬成核桃露给孩子们补脑啊。
……
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穆允多饮了些酒,面色微醺,脚底有些发软,走到玉阶时,一个不稳,险些摔下去,幸好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少年稳稳扶住。
“殿下当心。殿下这个年纪,还是少饮些酒为妙。”
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允扭头,恶狠狠瞪了眼敬王,顷刻,用力挣开他的搀扶,大步往阶下走去。
卫昭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便问身边一个颇有些资历、久在京中任职的兵部官员:“敬王似乎待太子格外不同,这是何故?”
“的确如此,平日逢年过节,敬王即使不在京中,也会特意派人从蜀中给太子送上礼物,且那些礼物都贵重无比,远远超过了一个叔叔对待侄儿的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