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上,他并不想让齐庸凡亲眼看到他是一个多么坏的人。
于是这一日回到公主府,他再度向齐庸凡提出了回南山镇的请求。
齐庸凡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回南山镇?!你以为我是懦夫吗?我就想在这儿陪着你!”
殷旭有些疲倦,他握着热乎乎的茶盏,望着袅袅升起的白雾水气,缓缓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但比起这个……”齐庸凡似乎难以启齿,道:“我更想陪在你身边。”
殷旭心想,谁不是呢?若不是局势动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齐庸凡独自离开。
他本质上是一个非常的自私的人,这一点,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察觉了。
若是在以前,他的确会让齐庸凡陪在身边,囚禁着对方,让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不论身心。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变了。
他开始觉得,眼前这人甚至比自己还要重要。眼前这人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换了一种语调,柔声道:“我让你回南山镇,并不仅仅为了逃避。我希望你能在那里等着,万一我失败了,起码还有一个能避难的地方。”
这回换作齐庸凡沉默了。过去良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开口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只有一半。”殷旭道。
“行,我回去。”齐庸凡想了想,道:“我在南山镇还存有很多粮食,可以帮你。”
“不用,要运过来恐怕也来不及。”殷旭站起身,望着他,摸着他的脸,道:“我只需要你确保你的安全,等我回来。”
“那……那你不能骗我。你一定要回来。”
“嗯,我一定会来。我还要跟你一起钓鱼,来年夏天再一起钓红虾,你要煮一大锅给我当宵夜吃。我们还要一起去泡温泉,看星星……”
说到这里,殷旭竟说不下去了。倒不是所想到此为止,而是他发现,自己想跟齐庸凡做的事情太多。
齐庸凡觉得眼睛酸酸的。某些思绪在心头萦绕,就好像高中的某个傍晚,他看完了一部很悲伤的电影,傻乎乎地去便利店买了啤酒,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发呆。而后沉沉睡去。
他希望所有一切都能获得好的结局。
假如殷旭能够顺利,假如他能换到回程时空票,无论如何,他都想跟殷旭在一起。
从未有过的,坚定的心情。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些上床睡吧。”殷旭上前几步,替他脱下外套,道:“明日我会让管事备车,你与叶子一起回去。”
“叶子跟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殷旭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身边只有叶子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
齐庸凡笃定道:“就算你还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肯定多不到哪儿去。”
以他对殷旭的了解,这一点毫无疑问。
殷旭蹙眉,道:“回去要路过北边,难民危机尚未解决,须有叶子保护你我才放心。”
“叶子跟着我回去太大材小用了,你派些其他侍卫给我就行。”齐庸凡道:“我瞧着府里头那几个,武功不一定比叶子差。”
殷旭最后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齐庸凡又道:“为何要明日走?时间太赶了,我想多留几天。”
殷旭轻叹,道:“皇上快不行了,我想要你早点离开京城。”
“我不想……”
“别说想不想的了。”殷旭骤然捧住他的脸,疾风暴雨般亲了下去,道:“事到如今,我只想让你活下去。”
齐庸凡明白了,他不想成为殷旭的负担。
“好。”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殷旭又想亲他,却被他避开了。他走到右边的木架边上,取出一只木箱,里头装着他带过来的行囊。方便面和零食还剩下几包,他统统留给殷旭,又打开了那只平板,递过去。
殷旭疑惑道:“这又是何物?”
齐庸凡坐到他身侧,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道:“这里可以看时间,还存储着大量资料,随时可以翻看。但它快没电了,就是没能量的意思,你需要节省着用它。”
殷旭显然很震惊,他对这台亮晶晶会发光,甚至印着文字的机器很好奇。
齐庸凡将文字调成繁体字,虽然与大殷的文字还差了不少,但勉强可以辨认。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拍照。”
“拍照?”
“嗯。”齐庸凡打开相机,调成自拍模式,拍了一张两人的合照,而后拿给殷旭看。
“它很神奇。”殷旭摸着屏幕,笑道:“我会好好珍惜的,想你了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殷旭并没有问齐庸凡这台平板是从哪儿来的,如若在以前,他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如今他并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秘密。
殷旭知道,总有一天,齐庸凡会主动告诉他。
起码跟即将离别的漫漫长夜比起来,不值一提。
第八十一章
临近天亮的时刻, 齐庸凡醒了。他一般睡在外侧,望着淡金色的床帘布, 玫瑰色的流苏点缀安静地垂落在另一头。
他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在博物馆和历史书上看到的手机。小小一块的方砖,连通无线技术, 据说可以打电话。
当然在他那个时代,手机已经被淘汰了。苹果公司依旧是通讯产品行业的霸主,人们发明了一款更加智能的机器,像是一根皮绳, 或者一块手表,称之为光脑。
光脑的价格是那样昂贵。齐庸凡记得自己买过一块二手的,形状是破破烂烂的怀表。只不过为了兑换时空票, 他又将这块二手光脑卖掉了,换取了三千块钱。
他现在有点后悔了。要是能有一只光脑,或者一个手机,他是否能与殷旭联络?
也许也不能。毕竟这个朝代没有线路网络。
事实上,不容他多想,殷旭便起床了, 快速命仆人整理好行李, 给他塞了一大沓厚厚的银票,亲自将他送上马车。
很快殷旭便要入宫继续照顾重病的皇帝,恐怕没有时间顾及他,只能一大清早将他送走。
齐庸凡来的时候带了大包小包,回去时却只带了几只轻巧的皮箱。他将自行车也留给了殷旭, 并教会对方如何组装,以防不时之需。
殷旭本想让齐庸凡带着小青小蓝一起回去,左右有人服侍,更加舒服些。
但齐庸凡拒绝了,他有房车,假如有仆人跟着回去反而是一种困扰。
太阳升起来了。仆人小跑着过来禀报,东西都已收整好,驸马爷随时可以启程。共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载齐庸凡,另一辆载他的行李。外加六名武功高强的带刀侍卫。
齐庸凡不禁埋怨地看了那仆人一眼,收拾这么快作甚,他还想跟殷旭多呆一会呢。
殷旭依旧一身胡服打扮,湖绿色的宽大长袍显得身姿丰神如玉。待那仆人走了,他才伸手碰了碰齐庸凡的脸,语调隐忍而克制,“照顾好自己。”
齐庸凡却忍不住了,急促上前,揽住他的腰身,低头亲了下去。
哪怕周围还有不少人看着,哪怕这是人来人往的公主府门口,他也丝毫不在乎。
他只是不舍得。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跟对方处在无比亲密的距离之内。
所以离别是痛苦的。
殷旭并没有推开他,即便知道这附近定然有五王爷或七王爷的亲信。
良久。齐庸凡没有松开他,埋在他肩头道:“我想吃蟹了,你让叶子去捉几只蟹让我带回去。”
殷旭唤来叶子,道:“你去湖边捉些蟹来,捆好放进箱子里,一并带走。”
叶子点点头,转身急急走了。
齐庸凡想了想,道:“在宫里,你也要按时吃饭。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大不了远走高飞。咱们不争这个位置也无所谓,我有钱,我会赚钱,带你环游世界……”
殷旭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沉寂的眼底犹如浩瀚深海,暗藏漩涡。
齐庸凡却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真蠢,还有点想哭。他知道自己是个很小气的人,但他愿意把所有钱都给殷旭花。
他想,只对殷旭一个人大方。
“公子,蟹捉好了!”
叶子气喘吁吁地拎着箱笼走过来。
齐庸凡沮丧地转过身,他知道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等一下。”这回殷旭用的是女声,他飞快地在齐庸凡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爱你。”
齐庸凡一怔,说:“我也爱你。”
周围的人们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出抽气式的感叹。尤其是叶子,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这般大胆……这还是他认识的公子大人吗?
小青感慨道:“公主与驸马爷的感情真好。”
小蓝:“是啊,真羡慕。”
小青白了他一眼,道:“神仙爱情,你羡慕不来的。”
小蓝:“可我总记得,他们刚成婚时……感情似乎没这么好吧?”
“你记错了。”
“……”
深秋的早晨,萧瑟冷风刮过京城的街头巷尾。马车缓缓前行,驶出城门,往南方而去。
……
临别之前,齐庸凡写了一封信寄给王奎,投递于公主府内,自有信使马不停蹄地日夜送出,想必会比他们慢吞吞的脚程快上不少。
京城的外卖生意发展顺利,加上有齐橙看顾,他大可放心。
马车一连在路上颠簸了十几天,齐庸凡坐得屁股都麻了。他闲的无聊,无事可干,便只能读书,吃吃糕点,这些天下来,将带回来的一大箱书都看得七七八八。
这天傍晚正巧经过一个小镇,他们便下榻于此地的客栈。小地方的客栈好不到哪儿去,纵使齐庸凡住在上房,也只勉强干净。
房间过于简陋,用力一踩会吱呀作响的木地板,而仅有的家具散发着一股极具历史感的霉味。角落里摆着一只洗澡用的木桶,显得无比陈旧,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
齐庸凡倒也不介意,瘫倒在床上就想打瞌睡。前几天路过闹灾荒的北边,压根没有像样的客栈,还要担心被打劫,他一般睡在车上,一天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心想,终于有张像样的床了。
过了一会,他感到饿了,便叫了一份晚餐。
由侍卫试过毒后亲自送到他的房间。
乡野之地,没什么好吃的。出了重金才换来一盘白面馒头和一只烧鸡,外加几碟小菜。
齐庸凡吃得还挺香。吃罢饭以后依旧无聊,他只能又掏出书来看。
过了没多久,他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兵械相交,战况惨烈。他赶紧去把门窗都锁了,继续看书,十分淡定。
这些天来的无数次刺杀,已经练就了他波澜不惊的气度。
事实上殷旭给他派的这六名侍卫真不是吃干饭的,个个以一打十,这么多次刺杀,没有一次能伤到他分毫。
而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无非是五王爷或者七王爷喽。
皇权之间的争斗还真是纷繁复杂,充斥着血腥与算计。
片刻之后,有人来敲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禀告驸马爷,已经处理好了。”
齐庸凡也没开门,问道:“我可以睡觉了吗?”
“我想可以。”
齐庸凡便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翻来覆去还没睡觉时,又听到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激斗声。
烦死了,又来。他用被子蒙住耳朵,终于沉沉睡去。
……
天气愈发冷了,深秋的寒气令人遍体生寒。齐庸凡没带那么厚的衣服,在路上跟人买了一件貂皮袄,披在身上,总算舒服了一些。
马车里也时时稍着炭火炉子,否则他一定会得冻疮。
不知不觉,已经到十一月了。
齐庸凡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信件无法跟随他到达,应该已经寄到了南山镇。
而这天下午,他们终于到达了越川县。
相比离开之前,越川县显得更加冷清了。许是因为征兵的缘故,县城里大量青壮年都被抓走。道路上几乎只能看见蒙着头巾的女人。
然而越川县还是那般繁华,起码比北边热闹了许多。
齐庸凡让马车开到市集上,寻到夏星酒馆,推门而进。
店里的摆设装修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并不是饭点,所有人也不多。
午后的小院里,三三两两的女人坐着晒太阳,或喝点小酒,如画般惬意。
他刚一进门,便有店小二迎上来,殷切道:“客官,喝酒还是吃茶?”
这店小二估计是新聘的,不认识他。齐庸凡想了想,道:“你这儿还能喝茶?”
“是啊。”店小二将白布披在肩膀上,领着他往内走,笑道:“咱们店里有上好的碧螺春,以前的好酒虽没了,但现在的也算筋道。”
齐庸凡心知是当初留下来的那一批酒卖光了。屋里挺热的,他脱下貂皮袄,挂在椅背上。店小二适时递上菜单,他才发现上面的菜色几乎都变了,想必是原先留下物资卖光的缘故。
他仔细翻看着菜单,食指弯曲在桌上扣了扣,道:“那就来壶茶吧。”
店小二弯腰道:“什么茶?”
“随便。”齐庸凡道:“顺便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店小二讶然道:“请问您是……”
“叫他出来就是了,我是他朋友,好些阵子没回来了,你可能不认得我。”齐庸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