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凶凶是小熊

作者:凶凶是小熊  录入:08-31

  六哥,对不住,十弟能做的,也就只剩这些了。
  当年自己誓死要与李府脱离干系,唯一支持自己的,也只有六哥与基本没有留下印象的八哥了——六哥给了自己钱,八哥为自己除了骨。
  于是他就在那青天白日里,被李闫卿逐出了府,顺便在家谱上也除去了名。
  李韫琋倒也不觉得怎样,毕竟自己毫无入仕之念,早便想挣脱了那牢笼,不愿日日髀肉复生。正当他思索着去往何处时,马车骤然一停,李韫琋手中的清茶滲了满襟,他尚来不及室怒市色,便听见车外传来清脆且坚毅的声音:“可是李公子的马车?在下常州祝氏祝离忧,今日一拦,是有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好生搞笑,李韫琋将帘子那么一挑,探出身来想看看是哪个不曾反躬自省的莽夫,哪知却对上了一双虚怀若谷的眼。
  那少年年纪似与自己相仿,有礼有节,虽在求自己,但半分不见一丝求全。
  “我为何要帮你?”十五岁的李韫琋妄自尊大,不敬鬼神,却被跪在马车之前叩首的少年矬了一分锐气。
  “早闻江宁金陵李氏十少爷见经识经,四清六活,在下早已仰慕多时。”那少年依旧以额触地,血肉模糊,不停一刻,“祝某大志未成,家业未复,奸人未除,不忍半道拱手……”
  “罢了,你这样看着我晕,不要如此了,随你去就是。”见那少年如此做派,或许是那日阳光过于刺目,李韫琋只觉伤口又发起痒来,只得敷衍地一摆手,“不过提前说好,我李佩芷从来听不得别人使唤,我只能做你的大当家。”
  “自然自然,多谢李公子!”祝离忧来不及起身,笑得灿若朝阳,竟是忘了额上的血口子。
  于是便有了闻名遐迩的陶白钱庄。
  之后顺理成章的也有了那名恶名占尽,锱铢必较的富埒琋甫李佩芷。
  十年后的李韫琋目瞳一缩,从怀中掏出了些甚么,手中一搓,便仍到自己面前,耳边又是那日祝离忧的熟悉的温柔声线:“佩芷,我已是枯木朽株,无力回天,我愿献我余下残年,保全你想要守护的那些,以报知遇之恩……”
  “……我弟弟在穆王府,你可以用他。”
  “舍命酬知己,生死……应相符……此应永诀,泉路交期……”祝离忧那晚在红灯笼的火光下笑得那样好看,正如十年前的那个得了自己应允的少年,“……佩芷,黄泉路上,容我先行一步。”
  火瞬时便沿着墙角燃了起来,这房中皆是南地上等木料,不过半盏茶的时刻,自己也会被火海吞没。
  也不知,自己被烧死与那日阿忧被砸死,哪种更痛些。
  李韫琋一调坐姿,又是看了看桌上那小盒,闷声笑了笑,重新捧了茶碗在手,心下道:只消一会儿,忍忍便是解脱,就算覃昭那个狗人现在见了火光再赶来,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具焦尸罢了。而那时候的三人,估计早已是出了城,在赶回金陵路上了。
  浓烟很快就盈满了大半厅,李韫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角淌下泪来,也不知是被熏到,还是内心真的遭不住这些了——这些年自己赚得金山银山,然而通衢广陌*,普天之下却没有一自己能买来的道,真是可笑至极。
  自己以钱为诱,害了那么多人,若自己就这么烧死了,是不是后世便能少骂自己几句,然后扣上个自食恶果的名来,还是说,依旧是罪不容诛?
  李韫琋猜不到,不过终究还是有些好奇,以后若有人在自己墓前说道说道两句也好,不过……覃昭会让自己有坟冢么?
  事已至此,自己还是亏欠了一颗人心——东叱啊,对不住,对不住。
  你万万不可回头,亦不要想着与我报仇,往后愿你能寻得鹪鹩一枝*,高柳青风,言笑无厌,授室征兰,安度余生。
  这是真的。
  我李佩芷的真心,你可曾看到过么?
  ……
  韩东叱,你可知,我也想与你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安堵如故:形容像原来一样相安无事。
  通衢广陌:tōng qú guǎng mò 四通八达的宽广大路。
  鹪鹩一枝:交 撩 yī zhī 比喻一个安身之处。
  韩铁衣邀李韫琋喝茶于第四十一章末提到,但是李韫琋一直没能答应他。


第55章
  人语西风,冥山欲收,天澹星稀,晓莺残月里,恰遇凄凉时候。
  就在晓舟珩与韩铁衣都被这生离死别的气氛扼到喘不过气来之时,李终南来至他们二人面前。
  他那双深长眼眸中尘烟俱散,有些荒芜:“佩芷让我与你带一句话。”
  “甚么?”韩铁衣眉间漫着不可消去的悲凉,声音残破不堪。
  李终南亦觉得自己残忍无比,好似在做那个刽子手,当面宣判他的死期,不仅要斩下他的首来示众,还要连带着剖开他的心来供人妄议:“他……让你带灼灼走。”
  韩铁衣愣了一阵,像是被人钉在了这片尘网牵缠之上,他终归还是往后瞧了瞧那漆黑的门里,似隐约还能窥见一角红衣,麻木地点了点头。
  他迫近那树边,略一伸手就勾到了那红木鸟笼,有了这一突如其来的颠簸,灼灼惊慌不已,在笼中扑扇着翅膀——那日韩铁衣邀李韫琋喝茶之时,他自然是拒绝了,好像还有些生气,最后只是允韩铁衣帮他换了鸟食。
  “家什是收拾不得了,我去取剑,即刻便走,不能耽搁。”说罢李终南安置好了眼中心头的云冻江梅,一个闪身就去到了自己庄上住处。
  不出一会儿也就回了来,还为晓舟珩多带了一件外袍,为他披了上。
  “东叱兄?”二人回看向韩铁衣,只见他还傻抱着那鸟笼,灰色眼眸中的抑郁早已结了网。
  “啊。”韩铁衣回过神来,像是苍老了十余岁,“走罢,我没甚么要带走的,除了……”
  李终南别有深意地一扫韩铁衣,这厢三人便急匆匆下了山。
  在陶白钱庄住这些时日里,上上下下数十次,每次晓舟珩都觉苦不堪言,尤其自从发现腰不好了以后,还让李终南背过自己几次。
  但今夜,尤其这石阶却是尤其短。
  李终南锁眉,韩铁衣不语,晓舟珩喟然,此去断绝,人人俱是四分五裂。
  就当几人下到最末的一阶时,只听耳后一阵轰隆巨响,回首处但见赤腾火焰,毒焰冲空,浓烟布野。
  “韩某身为我朝男儿,堂堂汉子,着实做不得腲脓血*。”见此情形,韩铁衣瞬间将脚收了回来,反放在倒数第二阶之上,这厢顺势将鸟笼递与晓舟珩怀中,低声叮咛道,“恕汀,一天三顿食,两次水,矜贵雀儿,勿要忘了。”话语既落,只见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就往火光中奔去。
  “韩东叱!”晓舟珩见他要回那大火之处,转头嘶吼一声,就去抓韩铁衣,“使不得!韩铁衣你给我回来!”
  晓舟珩还未抓住,韩铁衣便消失不见,而自己也被李终南一把摁住后颈,提着往前走。
  “李终南!你放手!东叱留不得,留下便是死。”晓舟珩心中那一点自持终觉还是炸裂开来,他如街边市侩般声嘶力竭。
  “那也是……他自己选的。”
  “不妥!不妥!起码让我与他告别一声。”也不知李终南纤细的手腕怎样生出的这样一股力,“李终南!”
  李终南依旧没有放手,任由晓舟珩一人哀哀欲绝,歇斯底里:“李终南你放开!东叱是我之挚友,我不能让他去送死!”
  “恕汀,恕汀。”晓舟珩自觉身边那人音色微变,艰难瞥眼望去,李终南竟是红了眼眶,“别回头,当我……求你。”
  就在晓舟珩怔愣间,已经是被李终南踉踉跄跄拖着走了好些步子:“李终南,你说甚么?”
  “他……本就没想着要走,你可知他成为疾斗铁父韩东叱之前,他乃何人?”
  晓舟珩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李终南在说些甚么:“你……”
  “数十年前,从北边来了一名年轻人,他接了铸剑山庄的拜名帖后,在青绮录上留了名。”李终南见晓舟珩不使蛮力了,手也撤了去,在方才后颈之处抚了抚,“那人可谓是神勇不凡,所持双斧独行,虽最终败在了铸剑少主手下,但还是一战成名……随后说是入了军籍。这些年过去了,我见到他第一眼时,还是认得了。”
  那年他叫嘶风翻月韩铁衣。
  人在斧在的嘶风翻月韩铁衣。
  原来,有些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变过。
  来时满眼尽是红叶青山,走时血染淄梁,自是行云难定。
  其实在邀他们几人来钱庄之时,李韫琋就料定他有此番结果么?
  “不对,终南!”一念掠过,晓舟珩乍然间明了方才在李韫琋房中,自觉的那份别扭为何物了,“我且问你,为何那日不是穆王去倒酒了?”
  “佩芷估计说的算计就是这个罢,穆王的将计就计?还是……”李终南犹豫道,“那日……”
  晓舟珩两耳嗡鸣作响,自己怎么能被如此牵引着入了这般圈套内!他与李终南何尝不是被算计了!两人又是目光相交,不由一同道:“画屏!”
  可二人来不及惊讶与后怕,李终南忽地伸臂一挡,将晓舟珩护在身后,目光一沉,一扫暗沉夜幕中的四周,缓缓从剑匣中拔 -出了剑。
  “恕汀,有杀气。”
  ……
  果真不过须臾,烘烘火起,烈烈烟生间,焦糊之味扑面,陶白钱庄俨然是是无间地狱。
  韩铁衣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踏入了那片回禄之灾*里。
  “这他娘的……咳咳。”韩铁衣将放在某处的双斧一取,烟气入了喉,咳嗽了两声,眼睛迷得也逐渐看不清了,抬脚迈过一处倒下燃烧着的木梁,“佩芷,你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一片红光中,端坐于堂中的李韫琋一抬眼,见了那昂藏隐天的男人立于门外,启唇嗔道:“你怎就回来了。”
  韩铁衣笑得坦然,那一点惆怅不得在见到那人无恙后就遁逃而去:“我要与你同葬。”
  “痴心妄想。”李韫琋仰首大笑一声,手从已经发烫的木椅上撤下,“我这种恶人,死后必会是食肉寝皮*,哪里来的茔地?”
  韩铁衣走至李韫琋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抬手抚上李韫琋的脸,他的手安心至极,有长年持斧磨出的厚茧,与周遭的神焦鬼烂可谓是万枘圆凿*:“我以骨为低,以筋肉为壁,做你的四块半*,如此一来,这一世你是逃脱不能了。”
  “甚好。”李韫琋任由韩铁衣把玩自己鬓边青丝,一偏头,露出一排贝齿,“东叱,我也没想着要逃。”
  黑烟更浓,余下房梁也似有不稳,摇摇欲坠,韩铁衣单手将李韫琋一把揽过,这厢就往里屋走去,脚一踹,那雕花窗便落了一半去。
  韩铁衣小心护着李韫琋从那空隙中挤身而过,只听怀中人道:“东叱,咳咳,你可知那窗有多贵么?”
  “贵?”韩铁衣笑了一声就收了,只因他觉得李韫琋喑哑,喉咙定是被熏坏了, “佩芷啊佩芷,你都要把这钱庄烧了,还与我讲起这来。”
  “可不,我烧是我烧,我自个儿乐意;你毁是你毁,你自然要负责。”李韫琋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眶,“怎么你不愿意?不过区区三百贯,你就舍不得了?”
  “我的仙女。”韩铁衣忍俊不禁,终于是寻到了那边灶房台上的碗,随即新打了一份水送至李韫琋唇边,“这世上我就只是舍不得你。”
  李韫琋忙接了碗喝下水,掩了那份不自然,以及他那通红的耳根。
  “这下山之路出过那一条,可还有他处?”韩铁衣道,“我怕有人正在赶来,虽说阿蒙与恕汀选的那条,但终归还是能脱身,也算给你我二人一些时间。”
  李韫琋手微微一停:“你知他不是李府八少爷?”
  “嗯,他是江山玉医李贤槻的徒儿,曾有几面之缘,不过他们也过分相像了。”韩铁衣接过李韫琋手中的碗,将剩余的水仰头喝下,“当年与铸剑少主不打不相识,被他伤后我在铸剑山庄住过几日,那几天,便是得了江山玉医的医治。当年阿蒙还分外青涩,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水饮毕,那头火势已是难控,二人便忙寻了另一条山路,那道没得石阶,分外难行。
  四周黑黝一片,杂树蔽目,似要挡二人住去路,李韫琋眼前模模糊糊,不甚清楚,这厢便问:“你之双斧如何?”
  “青绮录可曾听得么,我曾留名于那之上,自然是拿得出手。”韩铁衣道,“就算不如何也不会教他人伤了你。”
  “你还真是……”李韫琋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适应韩铁衣张口闭口的肉麻之言,这厢嘴角一扬,“只怕是陶白钱庄构造如何,覃昭那个狗贼已是摸得清了,还有劳东叱杀开一条血路来。”
  自二人刚来到这后面,便感受到面前压迫而来的不详——动作也真够快的,那个画屏还真是忠心耿耿,李韫琋自嘲一下,连自己也有被人心蒙蔽的时候。
  “自然。”韩铁衣将袖口翻上,扭头冲李韫琋笑了笑,“若我赢了,可得佩芷一吻么。”
  “韩……东叱!”
  听着李韫琋这一声娇斥,韩铁衣又是大笑两声,一左一右将双斧拿稳了:“嘶风与翻月甚久不得饮血,好生寂寞,韩某亦是有些个饥渴难耐。美人想看韩某杀人造业,清五方浊世,自然不能让美人失望。”
  李韫琋一眯眼,夜风欺竹间,那转过身去直面那些鬼怪恶徒的,是他眼中那位最俊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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