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暗自思忖,严少康是个用毒高手,伙计估计是被下药了。
伙计继续道:“二更梆子响起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稍微清醒了点。隐隐约约看到他跟谁在吵架,”
周玄逸和伏城一起盯着伙计,这应该就是严少康消失的重点。
伏城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
周玄逸冷冷道:“然后你就睡着了。”
伙计想给自己辩驳几句,最后无可奈何的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困。”
“我虽然没听清他们聊什么,但我听到声音了啊,对面那人说话不男不女的……”伙计又低下头,欲言又止,说话声音细如蚊虫,“好像是个太监。”
周玄逸却陡然睁大了瞳孔,声音都严厉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周玄逸朝前走了两步,和伙计面对面站着,连伏城都感受到了周玄逸身上压倒一切的气势。要不是伏城知道这人现在武功最多只有两成,估计会以为周玄逸要杀了他。
伙计被他吓住了,心想这人生气真吓人,伙计往后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汗水一路流到脖子根,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伏城疑惑的看着周玄逸的反应,安抚道:“说话声音尖也不一定是太监啊。”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专门修炼“阴劲”,长得雌雄难辨,说话也是不男不女的。
“你小点声,”伙计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小心的环顾四周后,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见了,严少康叫那人大公公。”
男人最宝贵的部分被阉割掉,在其他地方就会尤其在意尊严,听说东厂的人自封什么总旗、总督、都督,有的没的名号一大堆,就是没听说过有谁叫自己“大公公”的。
周玄逸眯着眼,道:“这话你也跟别人说了?”
“这哪儿敢啊。”伙计吞了下口水,怎么看周玄逸都觉得这人不好惹,再者说了,谁不知道东厂折磨人的手段,就算是被打死,伙计也不想跟太监扯上关系。
“还有吧……”伙计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伏城有点不耐烦,以为他还要加钱,又塞了二两银子,道:“有话快说。”
周玄逸想拦一下,没拦得住,眼看着自己两个月的月钱又被送出去了。
伙计被误会了,当下就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要钱,谁说我要钱了。我是不确定……”
周玄逸没好气的一伸手,道:“那你把钱还给我。”
伏城被周玄逸守财奴似的架势逗乐了,调笑道:“你还真掉钱眼了。”
伙计还没见过有人打听事儿还会把银子要回去的,这帮大老爷不是一个比一个大方吗?药铺伙计把银子拽的死死的,一股谁来抢也不给的架势,“我那天眼花了,我也不确定到底来了几个人。”
周玄逸也就是随口一说,没真想跟一个药铺伙计抢钱,问道:“什么意思?”
“那个……”伙计四下看了一下,用口型说,“就那个大公公……”
说完让他忌惮的三个字,他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道:“他身边好像还有个人。”
周玄逸问道:“有几个人你也看不清?”
周玄逸这人说话一股嘲讽劲儿,一般人都受不住,被他盯着的人通常都会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傻子。
伙计有点心虚解释道:“我眼花的厉害,那人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活的。”
伏城又问了一遍伙计,确定没有丝毫遗漏之后,临走之前交代伙计不要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行踪,又给了伙计一两银子,这回周玄逸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已经习惯了伏城大手大脚的花钱,没有阻拦。
伙计拿了银子对伏城千恩万谢,伏城问了一趟话给的钱够他半年逍遥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拿了钱就应该闭嘴。他私下打算的是,等伏城走了就马上离开柳荫巷,去十里地外的莫家庄投奔自己的表姨。
伏城和周玄逸走出回春堂后,他们没有马上回柳荫巷去,反而是漫无目的的在官道上溜达。问完了回春堂的伙计,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伏城有点懵,这严少康是怎么跟东厂的人扯上关系的?
白麓城本来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是鱼龙混杂,大漠的刀客也聚集在此处,东厂的爪牙不会来这种不毛之地。但耐不住来往商人多,油水大,白麓城的大户们多少与东厂有些往来,作为其中大头的夏侯府私下应当与东厂交往颇为密切。
也谈不上什么结党营私,给东厂的进贡多像是一种保平安,毕竟同他们交好总不会有坏事。
夏侯爷遇刺前,白麓城出现东厂的人,这事儿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伏城没有在夏侯府的喜宴上看到任何一个太监,如果东厂的人来到了白麓城只有可能是去参加喜宴的,但那天起码在明面上,伏城没有见到一个东厂的人。
伏城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周玄逸不是惯于表露出自己的真实表情的人,这是他的习惯,即使失忆之后也依然恪守。但是药铺伙计提到东厂时,周玄逸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到现在,两人已经走到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但周玄逸从刚开始就保持着的戒备心都没有消散。
周玄逸正在想事情,此时眉头拧着,他望着伏城,诚实的摇了摇头道:“脑子里很乱。”周玄逸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隐隐约约觉得严少康的失踪和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
他们在夏侯府喜宴前应该见过面。
周玄逸的记忆向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于和严少康的关系,周玄逸有一点直觉,跟对伏城的熟悉不一样,他跟严少康应该很熟,并且彼此利益相关紧密相连。
站在伏城的角度来看,夏侯府遇害之前,严少康的行动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夏侯爷遇害三天前,严少康把伏城引到天香楼,从雪凤娘那边得到了夏侯府的消息,当天晚上雪凤娘的死是不是严少康所为还要打个问号,之后又在药铺和一个自称“大公公”的人见面,第二天潜入夏侯府后神秘消失。
动机呢?伏城摸不清楚,严少康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严少康的身世方海已经去南疆查了,但结果出来起码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那时候锦衣卫早就把夏侯府闹翻天了。
周玄逸想着想着,突然道:“你不用担心严少康,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伏城没跟上周玄逸的思路,有点懵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周玄逸的声音很冷,他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道:“严少康跟我命运相连,他们没找到我之前,不会对他出手。”
周玄逸和伏城是一个天平的两端,互相牵制的对方的存在,伏城只要手里握着周玄逸,顺着铺好的线头往前走,就一定会找到严少康的真相。
伏城想过这个事情,严少康肯定没有死,如果他死在夏侯府,刚好是夏侯爷遇刺案最好的替罪羊,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当场刺杀夏侯爷,县老爷也就不用费劲儿的找陈明当替罪羊。这也是他慢慢查案,不是很着急的原因。
不过周玄逸明显是想起了什么,看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和伏城共享。伏城和周玄逸共同查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产生了隔阂。
第18章 等一个人
对于这样的隔阂,伏城心里有点不痛快,没有其他原因。就是伏城对周玄逸掏心掏肺知无不言,对方偏偏要跟你隔着一层膜,太不痛快了。
白麓城没有宵禁,伏城和周玄逸刚好走在太白街上,太白街夜市已经摆出来,四周是来往的人流,耳边是小贩的吆喝声。
伏城突然停下来,他向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要问什么,道:“你想起什么了?”
周玄逸觉得这事情需要解释下,但他向来不擅长和别人解释什么,吐出来的两个字还是干巴巴的,“没有。”
伏城出奇的认真看着周玄逸道:“我最恨被骗,要是被我发现你早就恢复了记忆在这儿装傻充愣,我就……”此时一个路人撞上伏城的肩膀,伏城下半句话也跟着被磕没了。
伏城有点烦,朝那人的背影骂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吗?”
那路人被骂有点不爽,扭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腰间挂着两把大刀,顿时什么不爽都咽进肚子里,夹着尾巴跑了。
四周人越来越多,两人停在路中央,实在不像话。
“你就什么?”周玄逸一挑眉问道,他有点好奇,伏城不能杀人,还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同时心里又有点他并不想承认的忐忑,因为他确实有件事对伏城说谎了。
伏城本想说那你这辈子都别指望着我理你,后来又觉得这话像是小孩子拌嘴,幼稚的厉害,于是生生咽下去,道:“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舌头拔出来。”
周玄逸压抑住笑意,觉得伏城的恶言恶语娘了吧唧的,心里在笑,声音却还是冷的:“威胁人都不会,你怂不怂?”
“那应该怎么说?”
周玄逸淡淡道:“把膝骨挖出来喂狗。”
一个人没有了膝盖骨,表面上似乎看不出少了什么,但两条腿却是彻底废了。伏城道:“多大仇多大怨,你也太狠了吧。”伏城说完之后突然想到了周玄逸右腿膝盖上那道骇人的疤痕,周玄逸也曾遭受这样的酷刑吗?
“还有更狠的,”周玄逸继续道:“承天穴灌金水,凌迟,拔了舌头也行,但也要挖了眼睛砍了双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比如用铁刀把肋骨当琵琶弹……”
“停停停,你以前是刑部的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把十八大酷刑都说一遍?”伏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周玄逸的话。
“刑部?”周玄逸念着这两个字,刑部也说得通,周玄逸会仵作,心里装着天底下的酷刑,刑部?说不准还真是刑部的,毕竟没听说过哪国哪朝的太子知道这些下贱东西。
伏城道:“行了,别念了,我跟你没那么大仇。”
周玄逸一点头 ,道:“我怕你蠢得着急想不出来,帮你一把。”
伏城叹一口气,这人到底是怎么顶着那么一张好看的脸说出这些话的,道:“你不损我两句不舒服是吧?”伏城感觉出来了,周玄逸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话不多,说得言简意赅,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能要他的命。但跟伏城在一块儿,损人损得要命,噼里啪啦一长串都不带喘气。
周玄逸点头,道:“说两句就舒服了,我是病人。”
周玄逸补了后面一句,合着伏城还得让着他,伏城道:“你要脸吗?”伏城脑子里想着怎么找机会报复回去,刚才那点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周玄逸觉得这话题扯下去简直没边了,道:“行了,你别愁了,我没骗你,我骗你你把我舌头扯下来。”说着舌头舔了一下上牙,道:“你油炸了都行。”
伏城突然就没音儿了,只看见一截粉红的舌尖舔着白色的贝齿,像一尾红色锦鲤游过,一眨眼间消失在两片唇瓣间,伏城心没由来的跳快了一下,在胸膛里很不安分。
周玄逸不知道伏城都想哪儿去了,问道:“雪凤娘体内搜出的两根针是不是在你那儿?”
伏城刚才那点小心思冒了个小芽,被这句话吓得缩回去了,蛰伏在内心深处再也不肯探出头来。伏城道:“哦,放在住处了。”
周玄逸道:“你晚上睡哪儿?”
伏城跟周玄逸认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对方话题转来转去,答道:“钟楼,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玄逸刚得知自己花了伏城不少钱,这时候鸠占鹊巢,把主人赶出去住好像挺不人道的,用了自己仅存的一点点的慈悲心,关心关心伏城这个临时充数的小跟班。
周玄逸道:“去看看银针,试试还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周玄逸说完这句话之后,伏城反而有些不自然,不自然到周玄逸都有点诧异,伏城道:“我等会儿带给你。”
“不能去?”伏城的表情倒是激起了周玄逸的探究心来,伏城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伏城的表情有点发冷,似乎也有点紧张,他从未带过别人上钟楼,那是他独处的一片私人领域,但周玄逸这个性格,越瞒着反而越要刨根问底,与其让他挖出来还不如自己带着。
伏城没有住客栈,他住的地方是一桩废弃的钟楼,几块砖头都已经剥离,这里曾经是南城的要塞,后来随着南城的没落一起没落,变成了乌鸦野兽长居的地方。
伏城带着周玄逸来到钟楼底,周玄逸环顾这个地方,钟楼矗立在南城边上,搞不好这里曾经是一个烽火台。
周玄逸的腿脚走平地还行,走楼梯就有点费劲,但他也不好意思强求伏城背他,到钟楼顶的时候有点喘。
上去之后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铜钟,上面雕铸着辟邪镇宅的貔貅。但这足有一人高的铜钟已经残损,再加上这钟似乎有千斤之重,远不是一人能抬起来的,这就是至今还未被白麓城的乞丐流民拿走变卖的原因。
伏城没事干的时候很喜欢在这儿待着,在这里能把整个白麓城尽收眼底,这让他感觉十分安全。运气好的时候能碰到一些野禽,不论是喜鹊、乌鸦都会让他兴奋一阵。
周玄逸上下打量着这个不小的钟楼。钟楼最顶端是一个类似于阁楼的结构,周玄逸站在下面瞥了一眼,看到上面似乎有一些床铺被褥什么的,这大概就是伏城住的地方,东西收拾的井然有序,伏城不像是暂时在这里歇脚,似乎经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