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川眼角有点发红,道:“我昨天晚上在看书,突然听到隔壁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我还以为周玄逸怎么了,推门进去之后周玄逸站在一堆碎瓷片跟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突然发疯要来看我。我怎么他了?我就拍了拍他他,拍个肩膀会死啊?”
“不会死不会死,”伏城安慰道:“这听起来怎么跟鬼故事似的。”
“可不就是鬼故事吗?”宋小川吸了吸鼻涕,道:“他把我吓得半死,幸亏我跑得快。”
宋小川说到这里,伏城就觉得有点好笑,严少康曾经说过宋小川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跑得快,稍微遇到什么事儿,一声风紧扯呼就没影了,饶是伏城都追不上他,不管多么焦灼的对峙,宋小川从来没给伏城拖过后腿,有多远就滚多远了。
宋小川不满道:“你笑什么?”
“唉,鼻涕泡,鼻涕泡。”伏城拿出一张帕子,看宋小川稳定的差不多了,才道,“我看他八成是梦游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回?”
“谁要原谅他?”宋小川恨恨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见他。”
“好好好,不见不见。”伏城看此情景让宋小川和周玄逸见面这不是找罪受吗?他把周玄逸下午买的药喝补品一股脑的塞给了宋小燕,婆婆妈妈的嘱咐了两句,一溜烟的跑出宋小川的寝室退到院子里,打算等宋小川伤好了再来赔礼道歉。
周玄逸一脸不解,“他就这么恨我?”
伏城看了一眼院中的枣树,上面宋小川的血迹还未清理干净,乍一眼上去还有些吓人,道:“人家一个小书生,半辈子都没吃过什么皮肉之苦。不过他也不是记仇的性子,你过几天上老笔斋给他买一块上好的红丝砚哄一哄就行。”
周玄逸非常认真的问:“红丝砚多少钱?”
伏城也很认真的回答道:“成色一般的八十两就能买到一块。”
周玄逸的脸差点没有崩住,以他一个教书先生的工资,八十两他不吃不喝要干六七年才能攒够。“便宜的砚台不行?”
伏城悠悠道:“普通砚台人家自己也买得起。”
周玄逸一仰头,突然觉得自己跟宋小川也不熟,得罪了就得罪了吧。
伏城和周玄逸正在宋小川院子里闲聊,院门突然被哐哐砸了两下:“小川啊,小川你好点没?”
伏城认识这人,说话的是刘三刀,在柳荫巷遇到刀客,并不奇怪,但碰到刘三刀那还是一件稀罕事。
伏城打开一扇门,斜着眼睛看着刘三刀,道:“你怎么来了?”
刘三刀腰间挂着两把刀,长着一张细长的茄子脸,嘴边留着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刘三刀像是才发觉伏城一样,夸张的瞪大眼睛,道:“伏城,这可真巧啊。”
伏城也跟着笑了笑,“是挺巧的。”
伏城的目光停在刘三刀手上提着的药材,简直有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讽刺感。刘三刀惦记着宋小川的屁股好长时间了,这是又来献殷勤了。伏城道:“有人在里头呢。”
刘三刀看见了周玄逸,心思早就不在宋小川身上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玄逸,“介绍介绍?”
伏城不着痕迹的把周玄逸遮在身后,伏城不想周玄逸和柳荫巷的人扯上关系,道:“关你屁事。”
刘三刀摸了摸下巴,胳膊肘碰了碰伏城,不怀好意的笑道:“伏城你前边有金铃,现在又有了一个小相公,你小子倒是很有福气啊。”
金铃是柳荫巷唯一的年轻女人,金铃模样好,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有人觊觎上了。但金铃却偏偏藏在伏城的破庙里,有了伏城的庇护,没有人敢打金铃的主意。
伏城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再拿金铃说事儿,我把你裤裆里的刀卸下来。”
伏城知道刘三刀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刘三刀刘三刀,腰间只挂着两把刀,第三把刀指的是裤裆里的玩意儿。
刘三刀道:“这么小气,不让碰,现在还不让说了。”刘三刀嘴上没边的说话,身体倒是诚实的后退了两步,为了这事儿得罪伏城,太不值当了。
刘三刀道:“我看宋小川半死不活的,半条命都没了,你这个做兄弟的竟然也不关心关心。”
果然是因为宋小川的事情,只是皮外伤而已,现在在柳荫巷已经传的邪乎乎的,好像宋小川已经一条腿跨进了鬼门关。事情越传越没边,传闻新来柳荫巷的周周邪乎的很,是一个教书先生,来的第一天就拿走了宋小川的半天命。
伏城也不去管传言多不靠谱,明眼人仔细想一下就觉得这话有问题,宋小川一个文弱书生,这柳荫巷随便一个人出来都能取宋小川半条命,砍伤宋小川便是凶神恶煞了?这什么狗屁传言!
刘三刀嘿嘿嘿猥琐笑道:“伏城,大家都是男人,三哥很佩服你啊,还能在柳荫巷养出一个脾气这么辣的小相公来。”
看来这柳荫巷已经把周玄逸和伏城想成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柳荫巷里没有年轻女人,刀客里譬如刘三刀这类人就好一口男风,所以大家谈起周玄逸顶多也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伏城厚脸皮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换做平时,伏城一点都不想理他。但刚好伏城和周玄逸正处于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时候听到有人这么折辱周玄逸便有点护崽子的意思,张口便要大骂:“放你娘的……”
“我是他远房亲戚。”
周玄逸突然插嘴道,他从伏城身后走出来,直视着刘三刀,周玄逸看人的眼神实在谈不上什么良善。周玄逸微微抬着下巴,说道:“我是他远房亲戚。”
伏城心想,周玄逸说远方亲戚真是张口就来,八成是刚从宋小燕那边学来的。
刘三刀是一个刀客,天然的对周玄逸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反感,刘三刀听周玄逸说话就觉得不舒服,瞧说话的那个腔调,一个小相公,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但伏城在旁边也不好发作,自称伏城小舅舅的这人被伏城看的紧,伏城半刻也不舍得离开周玄逸,兄弟几个跟了他一整天,根本没有接近周玄逸的机会。
“哦——”刘三刀拉长了嗓子,“亲戚啊。”
周玄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我是他表舅舅。”
伏城当下差点一个踉跄,表舅舅?什么玩意儿?
伏城终于知道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伏城眼看着周玄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莫名其妙还比自己高了一个辈分,回过神来就听明白了,周玄逸这个小心眼的,自己叫他周周,早就不满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刘三刀也怔住了,半响回过神来,嗨!原来这小子喜欢玩这口啊!刘三刀没有再说话,反而是长长的哦了一声。
得了,这事儿彻底解释不清了。
刘三刀从伏城和周玄逸两人中间挤进宋小川的小院,周玄逸那样就知道不是刘三刀自己这种人能玩得起的,他也只能惦记着宋小川的屁股。
刘三刀一走,伏城便皮笑肉不笑道:“占我便宜啊?”
周玄逸一脸无辜:“我帮你解释下。”
解释个屁,有你这么解释的吗?这回越描越黑。伏城现在只想把周玄逸这尊瘟佛送走。伏城道:“我觉得你大概出名了。”伏城了解刘三刀,是个嘴上没门儿的,刘三刀都知道了,那整个柳荫巷都知道了。
周玄逸道:“出名是好事坏事?”
伏城望天道:“说不清,坏事吧。”
第25章 教书
在柳荫巷,有名气意味着会惹来更多人探寻的目光,每次周玄逸从柳荫巷穿过时,都会越多或少感受到。但周玄逸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周玄逸和俞老先生的七天之约很快就到了,明天应该是去万德的日子。
因为腿脚不便,周玄逸一大早就出发了,伏城让金铃跟周玄逸一路去书院,伏城亲自把两人送出破庙,周玄逸在面前走,虽然有点瘸但也称得上是泰然自若,金铃三步一晃的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柳荫巷尾。
按理说,伏城对周玄逸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他武功不错现在恢复了三四成的样子,又有金铃在旁边护着。但等两人都走出破庙,只留下伏城和一个断头佛大眼瞪小眼。伏城盯着那空荡荡的佛头,突然叹了口气,心想周玄逸连一两银子是多少都没谱,这么一个人怀里揣着龙符,还真能让他出去瞎晃悠?
说服自己之后,伏城把破庙门锁上,悄悄得跟在周玄逸身后。
周玄逸这一路走得有惊无险,一路上也没蹦出什么妖魔鬼怪,平平淡淡的到了万德书院。
俞老先生昨天收拾了一遍,万德书院瞧着比那天像个书院的样子。天气热,都是在院子里支着一张讲堂,摆着十几二十张书桌板凳。笔墨纸砚一般都是学生自己带的,桌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清爽了不少。
周玄逸来得不算早,还有一会儿就该开始讲课了,但除了金铃一个学生都没有。俞老先生对此见怪不怪,“都这样的,你再等等。”
周玄逸对此没什么感觉,他问道:“金铃,你们学到哪儿了?”
金铃支支吾吾的,“就……诗经吧。”
周玄逸又问:“诗经学到哪儿了?”
金铃连《诗经》分几个部分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老先生悄悄把周玄逸拉过去,道:“这么一回事儿,你就看着教,只要让他们乖乖坐在板凳上就行,学不学的进去无所谓的,无所谓。”
周玄逸听俞老先生翻来覆去的讲,总算是琢磨出了意思,总之就是能认字就行。
周玄逸瞧着俞老先生要求都这么低了,自己倒是放宽心了。他坐在讲堂前,无所事事的翻阅仅有的几本快,书页在他手里翻得哗啦啦作响。
金铃问道:“你干什么呢?”
周玄逸道:“温习一遍。”
金铃无语了,怎么还有比学生更懒的先生,哪有临近开讲了才温习的,问道:“你记得住吗?”
周玄逸把书合上,“你要考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周玄逸背的是《孟子》里的《梁惠王》,金铃被他吓了一跳,哪有人好端端的就开始背书了,金铃平日最烦背书,听他王八念经似的背法,头都大了,“打住打住,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金铃好奇道:“你是不是过目不忘?”金铃头一次看到真有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
周玄逸又继续看书,道:“谈不上,刚看的东西能倒着背下来,过几天之后也就只能记得大概了。”
合着就是记忆力比旁人好点,远远谈不上过目不忘的程度。
等了半个时辰,书院总算是零零星星来了几个人。
学生们本来以为气走了先生就能不上学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不怕死的人来教书,一看又是个瘸子,不知道是俞老先生又是从哪儿拉过来充数的,嘴里嘟嘟囔囔的,非常不耐烦。
周玄逸扫视了一圈,这群学生什么年龄的都有,小的不过五六岁,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一群小崽子塞在一个课堂里,年龄差这么多,也没人真的想认真学,这帮人里要是能出状元那才是见鬼了。周玄逸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也没想着呕心沥血的去教书育人。
周玄逸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赵小虎,他长得浓眉大眼的,才十五六岁,身形长得有点着急,已经有点大人模样了,在书院里绕了一圈,紧挨着金铃坐下。
因为周玄逸第一天当先生,金铃想起个表率作用,乖乖巧巧坐在第一排,笔墨纸砚都掏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乍一眼看过去像个好学生。
同窗好友对此相当新鲜,“金铃你怎么坐到第一排了?跟我们一起坐后面呗。”
金铃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道:“我坐后面听不见。”
同窗诧异道:“金铃还真的要好好学习了?你是不是还要考个女状元?她跟学习两个字沾边吗?“
金铃一扭头,呵斥道:“闭嘴!”
同窗们登时没了声,金铃这母老虎吓人的很。
金铃以为周玄逸教书会有点意思,没想到他跟过去那些老先生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念书,就是解释的时候没那么引经据典,只用白话文粗略的讲,要是仔细听还真的能听得进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不摇头晃脑,周玄逸人长得周正,声音悦耳,金铃在下面看着也养眼。
剩下的同学看周玄逸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一个瘸子,还以为周玄逸跟以前先生一样,第一堂课先来个下马威。学生们刚安静了不到一刻,又交头接耳又是吵闹,全靠金铃冷不丁出来维持秩序,学堂才没有比菜市场更吵闹。
伏城趴在墙头,看万德书院这个场景,也是闹心,要是让他教这些小崽子,早就拎起来揍一顿。
周玄逸出奇了的好耐心,像是听不见一样,一板一眼得继续教书。
学生们闹腾了半天,看周玄逸不为所动,也没什么意思。几个学生凑在一起,竟然开始赌钱,这个周先生待不了三天。后面很快闹成一团,连金铃的话也听不进去,热闹的像个赌坊。
“我赌两天,死瘸子这么文文弱弱的样子,超过两天算我输。”
“金铃这么护着他,好歹能待个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