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风言风语往外传,陆川柏把夏世林暂时软禁了,耳朵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但想来又觉得惆怅,朝廷皇权的争斗,为什么要把陆川柏扯进来?陆川柏少年成名,十八岁断了名动京都的鬼火案,三十岁就坐上总旗的位置,概括陆川柏这个人就是一个傲字,锦衣卫在他之上的也就只有剩下的三位平级的总旗,还有最上面的总督大人,陆川柏入仕以来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陆川柏愁,最倒霉的就是李书原,他明明本来就是一个府邸衙门混吃混喝的捕头,因为锦衣卫人手不够从衙门那边抽调过来的。
他来了夏侯府帮忙之后,每天干的事儿就是挨骂,陆川柏看他是浑身不顺眼。
陆川柏是京都锦衣卫中的精英,办事儿都讲究效率,但李书原是混吃等死的二赖子,干事儿那就是一个拖拖拉拉。
陆川柏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吧。”李书原面对陆川柏就有点唯唯诺诺的,道:“差不多了。”
“让你阻止东厂刘玉的进程,这么简单的事儿干了这么久都干不出来你到底怎么当上捕头的?”陆川柏心里憋着气,就找李书原撒气。
人家是东厂的人,自己是个小捕头,哪里是说拖慢就拖慢的?李书原按照以前的脾气早就骂回去了,他在白麓城横行霸道惯了,连带他儿子李凤都能在白麓城横着走,没有受到过这种数落,但对方官衔更大,李书原也只能忍了。
过了一会儿,李书原接到消息说城门口发现了一具尸体,陆川柏唯恐这事儿跟夏侯府有什么牵扯,就把李书原放走去查案了。
陆川柏心里烦,莫名其妙的逛进了夏世松的别院里。夏侯府出了这件事,最难受的就是夏世松,他是未来的一家之主,身上的担子更重,不能像夏世林一样说疯就疯。夏世松的反应很冷静,不像是其他家眷一直叫着:“不可能,夏侯爷不会造反,请皇上明察秋毫。”
夏世松冷静的原因是,他好像隐隐知道,他爹夏侯爷真的想要造反。
陆川柏进去的时候,夏世松就坐在桌案前微微出神,看到陆川柏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道:“陆大人。”不怪他不尊重锦衣卫,只不过陆川柏把夏侯府打成造反乱贼,夏世松没有掐着他脖子就已经够有修养了。
陆川柏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纠正他礼仪,毕竟夏世松现在整个人和行尸走肉已经没什么两样。但等陆川柏走到桌前的时候看到那副字画的时候,却整个人愣住了。
“这画,你从哪儿弄来的?”陆川柏问。
夏世松抬头看着陆川柏,他很少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夏世松看对方的样子觉得有点稀奇,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嘲讽的意思,道:“手下的人送的,有什么蹊跷?”
“谁?”陆川柏的声音低而沉,似乎在爆发的边缘。
“一个教书先生。”夏世松被陆川柏这幅样子弄得有点懵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字画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当时他收到这幅画的时候觉得这人字写得很不错,曾经想叫上前来赏赐,但很快夏侯府就发生了这件事,根本让他没有回旋的余地,什么欣赏字画的闲情雅致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人在哪儿?”陆川柏捏了捏拳头,他几乎在用全身的力气保持冷静。
夏世松虽然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玄机,但他心思玲珑,他马上就猜到了这估计就是夏侯府的转机,因此赶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道:“在万德书院。”
“带人来见我,”陆川柏想也没想,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我去见他。”
伏城曾经问过周玄逸两次接下来怎么办,周玄逸的回答都是去万德。伏城当时总觉得周玄逸在逗他,但万万没想到,周玄逸教个书能把锦衣卫总旗陆川柏招来。
陆川柏来书院的时候最先遇到的是俞老先生,俞老先生看到身穿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闯入自己书院,心想周玄逸果然给万德书院带来了祸端。俞老先生一哆嗦,砰的一声就给跪了。
陆川柏问道:“人在哪儿?”
陆川柏说话太简单,寻常人可能会反问一句:“你说谁?”但俞老先生根本不用猜,手指抖抖索索的指着内院,道:“里面。”
陆川柏带着大批锦衣卫鱼贯而入,周玄逸手持一卷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陆川柏感到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太子爷真的就在白麓城,道:“其他人滚出去。”
其他的学生一看这个阵仗那还了得 ,书包都不敢拿就灰溜溜的跑了。只有一个小姑娘没有走,反而亮出两把峨眉刺,站在周玄逸身边,朝着陆川柏道:“你们想干什么?”
金铃没走,赵小虎也没走,他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但不敢把金铃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能跟着站在周玄逸跟前。
陆川柏没想到还有人敢拦路,金铃拿着峨眉刺站在周玄逸跟前就像是一个呲牙咧嘴的小兽,陆川柏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一声令下道:“给我拿下。”
这时候,金铃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周玄逸的手沉沉放在金铃肩膀上道:“我看谁敢?”
锦衣卫本来已经鱼贯而出了,但就因为周玄逸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突然就顿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该向前。
周玄逸拍了拍金铃的肩头道:“你先带赵小虎走。”
“可是你……”金铃有点不放心,伏城可是把周玄逸交到自己手上了,伏城要是看到周玄逸出事儿了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周玄逸对金铃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周玄逸很少笑,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有特别的意义,金铃咬着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赵小虎离开现场。这是他们大人的事情,金铃打算找伏城来帮忙。
等金铃走后,锦衣卫上上下下把书院包围了,搜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人之后,陆川柏才一掀袍子,道:“太子殿下。”
周玄逸仍然冷静,却跟伏城看到的样子不太相同。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就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逼人的气势。
锦衣卫们看到自家总旗都跪了,一听对方是太子爷,于是也跟着跪下,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周玄逸看着地下跪着的数十个锦衣卫,他好像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力量,周玄逸并不去阻止陆川柏行礼,反而故意晾了陆川柏一会儿,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周玄逸才站在陆川柏面前。
陆川柏本来紧盯着眼前的一方土地,这时候冷不丁看到了周玄逸的靴子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下一刻,陆川柏就被周玄逸扶起来。周玄逸黑而沉的眼睛注视着陆川柏,道:“太子殿下远在京都,白麓城没有太子。”
第64章 男妲己
陆川柏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心思自然也比别人更通透,很顺畅的就接过话头道:“先生说的是。”陆川柏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从白麓城凭空冒出来的周周先生,似乎还参与过柳荫巷的刺杀。
关于这位周周先生的故事,陆川柏越听就越觉得胆战心惊,太子爷怎么会跟刀客们厮混在一起?甚至要亲自刺杀刺客?
太子爷手里不是养着一批暗卫吗?为什么在周玄逸身边从未出现?
陆川柏一边想一边朝旁边瞥,他既然认出来周玄逸是太子,就下意识的觉得暗处可能藏有什么高手。
周玄逸表面威严,其实心里没底,陆川柏怎么会知道太子爷竟然失去了记忆,更失去了一切所能够调动的权利。周玄逸跟陆川柏交手是险中求胜,他脑子里在搜刮关于这位年轻锦衣卫总旗的一切消息。
陆川柏人长得仪表堂堂,但行事风格狠辣程度和东厂那帮人相比有过之而不及。周玄逸和他过去打过一次交道,曾经帮衬过陆川柏一个小恩小惠,也不知道陆川柏是不是还记得。
陆川柏对皇权忠心耿耿,但他忠的是皇上,并不是周玄逸。
陆川柏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周玄逸不能让陆川柏看出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说话的时候模棱两可,道:“被夏侯爷绑来的。”周玄逸其实只是猜测,是不是夏侯爷委托无常门走镖周玄逸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夏侯爷现在已经死了,真相到底如何无从查起,横竖都是周玄逸一张嘴。
陆川柏大骇,道:“青面小鬼接镖护送的人是你?”
周玄逸道:“是。”
周玄逸的话一说,陆川柏大为愕然,夏侯爷绑架本朝太子,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谋反,不会有比周玄逸本人更好的证据了。陆川柏道:“臣这就禀告圣上,请圣上下旨。”
周玄逸没说话,他隐藏在白麓城最不能让人知道的就是皇上,皇上的杀心已经显而易见,周玄逸猜测,永乐帝派遣东厂刘玉来白麓城就是为了除掉自己。
周玄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陆川柏的话,反而问了一个问题,道:“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派刘玉来吗?”
陆川柏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最终他给了一个最保险的答案,道:“圣上心系太子,想让刘公公助臣一臂之力。”
周玄逸没有说话反而看着陆川柏,陆川柏被周玄逸盯着头皮发麻,足足过了半响,周玄逸才道:“父皇为什么把锦衣卫和东厂同时聚在白麓城,你不知道吗?”
陆川柏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周玄逸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暗示圣上对他们锦衣卫不信任吗?圣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信我吗?”周玄逸突然道。
陆川柏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周玄逸,只能达到:“自然信。”
“你若是信我,就听我一句话。”周玄逸手里把书卷合上,道:“锦衣卫上下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一个人手里。”
陆川柏看着周玄逸,对方跟在京都时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身穿粗布麻衣,到底是皇家的血脉,孑然一身站在那里都让人心生敬畏。
周玄逸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他对着陆川柏道:“好好把握时机啊陆总旗。”
陆川柏咬牙,他感觉出来了,风云搅动天下即将大变,在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站好队,屁股坐准了之后才有日后的飞黄腾达。但哪条路是正确的,陆川柏怎么能参透?
周衡为什么被绑到白麓城?既然手脚齐全为什么没有向当地官府求救反而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陆川柏想了想,道:“殿下一人在外,圣上心中挂念,臣愿护送殿下返京。”
还是问出来了,周玄逸心想,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返回京城,白麓城就要有大事要发生了。周玄逸淡淡道:“我在这里有事。”
周玄逸的回答让陆川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周衡宁愿缩在白麓城也不回京都,是不是因为害怕?害怕回去面对圣上?
陆川柏道:“敢问殿下有何要事非要在白麓城解决不可?”
周玄逸道:“这是我的私事。”
陆川柏听周玄逸不肯说出来,更加断定周玄逸心中有鬼,道:“还请殿下告知,臣好禀告圣上。”
陆川柏就像是见血的苍蝇一样咬着周玄逸不放,啧,真让人生厌。
“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妥,”周玄逸知道瞒不过去,慢慢道:“我在追求一个男人。”
“什……么?”周玄逸说的时候慢悠悠的,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陆川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殿下留在白麓城就是为了追求对象?还是一个男人?
这对于锦衣卫总旗来说的确是晴天霹雳,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小王爷李见青的作风。在陆川柏的印象里,周衡心系天下,不苟言笑,怎么会跟这种事情扯在一起?
还真当是色令智昏了?
“嗯。”周玄逸语出惊人之后就淡定的不行,他凉凉的看了陆川柏一眼道:“柳荫巷的一个刀客,怎么着?你要帮我?”
陆川柏来的路上查过周周先生的来历,其中一条确实是说他跟柳荫巷刀客伏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刚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是个玩笑话,现在想来真让人汗毛倒立,周衡这个一国储君竟然追求一个刀客还住在人家破庙里去了?还赖着不走?
太子爷还问陆川柏要不要帮忙 ,怎么帮?锦衣卫冲进柳荫巷把那刀客五花大绑到太子爷的床上吗?
那锦衣卫跟强抢民男的恶霸又有什么不同?真干了这个事情,陆川柏还怎么有脸回去面对锦衣卫的祖师爷?
周玄逸看陆川柏脸色多变就觉得好笑的厉害,但他面上还是冷冷的,道:“现在他碰都不让我碰,等什么时候他从了,我自然带他一起回京都。”
都说天下的君王都一个样,风流成性的厉害,陆川柏原以为周玄逸会有什么不同,没想到还是着了道,还是个男狐狸精。
周玄逸看陆川柏那张脸都快黑到底了,又往上添了一把火,道:“陆总旗若是想禀告皇上,还请随意。”
就算是借给陆川柏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个奏折呈上去,堂堂一国储君因为一个男人赖在白麓城一个多月都不走,这根本不是一个消息,简直是个火雷,没有哪个官员傻乎乎捧着火雷敢往圣上跟前撞。
陆川柏一咬牙,道:“不敢。”
周玄逸满意的看着他的回答,他在白麓城确实有一半是因为伏城。
陆川柏好不容易把这个过于震惊的消息消化了,又问道:“殿下可否知道夏侯爷遇刺的真相。”
周玄逸道:“不知。”周玄逸没有说谎,他确实对夏侯府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