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逸感觉他正在接近问题的核心,距离真相越近,周玄逸其实越害怕,他害怕最后的真相他承担不起,问道:“求子术能让原本不能生育的父母生育吗?”
柳青青这次沉默的足够久,她的眼神从周玄逸和伏城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窗外,她缓缓的吐出两个字,道:“不能。”
柳青青这次甚至没有曲折的选择什么话术,她十分笃定自己的答案,苗疆巫术再神通广大也不是送子观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医术能够让丧失生育能力的人重新焕发生机,如果能得话,那不是医术而是法术。
周玄逸的手抖得厉害,他好像被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周玄逸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更多的记忆涌上来。他几乎有点眼前发黑,最后伏城的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让周玄逸在柳青青面前失态。
周玄逸脸色惨白,道:“我明白了……”
柳青青不解的望着周玄逸,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明白了什么,又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有如重击。
只有伏城明白周玄逸现在的想法,永乐帝三十四岁才得到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太子周横,这在民间都少见的不正常,何况是帝王之家。天子受命于天,断子绝孙的天子犹如被诅咒。在周横诞生以前的前面将近二十年,永乐帝想尽办法都无法生育,直到苗疆蒙绕氏呈上秘药。
然而苗疆巫术并没有实质的作用,周横根本不是永乐帝的孩子。
好消息是,周玄逸确定了自己一定是太子,因为他完全的想起了自己和父皇三年前的那场争吵。
坏消息是,太子并不是真的太子。
第66章 血佛的秘密
永乐帝将西夏灭国时,西夏王朝的帝王死前大骂永乐帝一辈子断子绝孙,没想到一语成谶,永乐帝再也无法诞下子嗣。为了维持皇室的颜面,永乐帝尝试过各种各样的秘术,然而都没有成功。
直到听说苗疆巫医蒙绕家族神秘的求子术,永乐帝下令让蒙绕氏献药。这个在旁人看来至高无上的荣誉,在蒙绕氏看来却犹如灭顶之灾。永乐帝在求子过程中被磨灭了耐心,十分残暴,失败了的名医最后都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蒙绕氏百年荣誉不能毁于一旦,为了保住家族血脉,族长与陈皇后策划了一场阴谋——制造出一个太子。
二十一年前,周玄逸,不,周横诞生,成为稳固大周的一颗定心丸。
按理说,作为皇室的丑事又是秘密交易,这个秘密将会被永久封存再也不被提起。但是三年前,这个事件不知道怎么被有心之人重新翻出来,并且捅到永乐帝跟前。
陈皇后被幽禁,太子地位一落千丈搬出东宫。与此同时,蒙绕氏被灭族。
同年冬天,陈皇后病逝,永乐帝与太子决裂转而重用阉党,腐败日益加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太子被迫迁出东宫但并不明白其中真相,为了查明陈皇后的死因,周横在刑部学习查案,太子变得比之前更加不近人情,那段时间人人都说太子爷病了,他在刑房一泡就是一整天,看着人死去时的痛苦能让他获得平静。
周玄逸为什么会懂得天下酷刑,为什么会仵作的知识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周玄逸扶住伏城,他的手指几乎都要掐进伏城的肉里。就算他再镇定也无法处理这个信息,自从他想起自己是周横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太子不是太子,呵,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阴谋。
周玄逸脸色苍白,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来,伏城搀扶着他,却直觉自己搀扶的是一具驱壳。伏城从未见过周玄逸这样,哪怕周玄逸刚被伏城救出来,刚来到破庙的周玄逸瘸了一只腿武功几乎尽失,丧失了全部记忆的周玄逸都不曾如此脆弱,那时的周玄逸还能冷静下来,保持自己面具耐心的理出全部的阴谋。
然而,这一次周玄逸做不到了,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尊严。
周玄逸这个人的骄傲都建立在他与生俱来高贵的血统之上,当有一天知道,所有的高贵与尊严全部都是无稽之谈,周玄逸赖以生存的东西将全面崩塌。
“他这是怎么了?”柳青青明显被周玄逸吓到了,她没想到周玄逸的反应这么大,于是上前一步想要查看,道:“我看看他。”
“别动。”伏城突然对柳青青喝道,眼神中迸发出凶光。这一声实在是过于严厉,不像是伏城之前的风格。柳青青望着伏城,伏城现在活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恶狼,柳青青被这样的伏城吓住了。
伏城自己也察觉出语气太冷硬,他深吸一口气道:“麻烦柳姑娘端杯热茶来。”
柳青青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按照伏城说的做,在这个紧要关头,柳青青根本不敢忤逆伏城的话。柳青青走出去,给两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伏城把周玄逸放在椅子上,犹如他当时在夏侯府时搀扶着周玄逸一样。
他明白周玄逸的状态,现在的周玄逸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触碰,他只信任伏城。
周玄逸依然牢牢的抓着伏城的胳膊,好像抓着一颗救命稻草,伏城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伏城就势在他面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玄逸的眼睛,道:“看着我。”
周玄逸犹如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他听到了伏城的话,总算是做出了一点反应,眼珠子动了动,最后落在伏城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
伏城的手轻轻按在周玄逸的手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道:“你在柳荫巷这么久,你杀了张金生,光凭一张嘴甚至拿走了黄四爷的侍卫,你能在万德,把学生治得服服帖帖,能唬住俞老先生,还骗了俞老先生七两银子。”
伏城说话的时候很轻快,周玄逸听到七两银子的时候甚至想笑,但他没有笑出来。
伏城望着周玄逸的眼神非常干净并且真挚,道:“你这么厉害,是不是太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平时的周玄逸,一定会冷笑一声,笑话伏城想法天真。皇室的血脉是他能够在京都生存的资本,失去了皇室的血脉,周玄逸便不是正统,是不是太子的关系太大了。
被剥夺血脉的周玄逸,如何在皇室自处?
但奇怪的是,周玄逸没有出言嘲讽,他突然冷静下来,对于伏城来说,周玄逸从来都是周玄逸,是不是太子当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关系。
全天下只有伏城能对周玄逸说出这句话,是不是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周玄逸就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泊的旅人,濒临绝望时抓住了一块浮木,伏城就是他的浮木。
周玄逸两次最脆弱的时候都暴露在伏城面前,一次是第一次在破庙醒来,第二次是恢复一大半的记忆。
周玄逸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可以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不想把面具重新戴上,他在伏城面前非常软弱。
周玄逸懒得扯出一个微笑,他对伏城道:“我还是没想起来夏侯府那天怎么了。”
周玄逸恢复了大半的记忆,但依旧是以往事为主,夏侯府的内幕周玄逸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夏侯府是严少康失踪的关键,伏城应该很在乎这一点,但是他看到这样的周玄逸并不关心夏侯府的问题。
伏城伸手摸了摸周玄逸的脑袋,道:“想不起来就算了。”
如果是过去的周玄逸,他一定会把伏城的手撂下去,全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动他的脑袋。但现在,周玄逸贪恋伏城的触碰,伏城的手很有力量,一下又一下的在他头顶拍着,跟金铃给黑猫顺毛一样自然。
伏城看着周玄逸的脸,他面色苍白,嘴角紧紧绷着。伏城看着看着,脑子里却想到了别的东西。
周玄逸不是太子爷啊。
周玄逸是一个野种,伏城这样想着,竟然滋生出一点罪恶的开心来。不是太子爷是不是就意味着,周玄逸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是不是意味着,周玄逸和自己一样的下贱?
伏城想到这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遇到周玄逸之后为什么变得这么恶毒?伏城喜欢周玄逸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能滋生出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恶意?
伏城突然顿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周玄逸就算是在这种状态,恢复的速度都比伏城想象中的快的多。
周玄逸冷静了一会儿,道:“我知道血佛是什么了。”
伏城嗯了一声,他也猜到了,血佛如此重要,十有**就是藏着周玄逸身世的秘密。夏侯爷造反的本钱,不是在于绑架了太子,而是在于这尊血佛,这是皇室的丑闻。
周玄逸的思绪正在慢慢回归大脑,他必须让脑子转起来不能停止思考,道:“必须要抢在锦衣卫之前找到。”
话是这么说,但周玄逸没有任何的思路,他无法接近第一手的证据,也没有当天的记忆,根本无从下手。
“慢慢来吧。”伏城道,这一次他成为了梳理线索的那个人,伏城在周玄逸旁边坐下,伏城没有失忆,他只能仔细的理出他当天在夏侯府喜宴的所见所闻,企图梳理出一个证据,道:“当天夏侯府来了很多人,孟启来的万剑山庄跟夏侯府是一条阵营的,孟启来旁边坐着齐王的谋臣,接下来就是镇北小王爷。”
伏城说的每一个名字都只是一个人,但并不单纯,每一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利益的集体,目前无法确定小王爷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周玄逸猜测在夏侯府纵火的人应该和当年杀了严少康全家的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要从三年前开始布局,每一步都细致入微不能出丝毫差错,这样的腕力只有镇北小王爷李见青能做到。
周玄逸想到李见青,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他预感到李见青正是那悲剧的源泉。
伏城打断了周玄逸的思绪,道:“还有一个唐门的血影十三娘。”
是啊,还有一个血影十三娘,这个从一开始引诱伏城入场的神秘女人,到底是属于谁的?
血影十三娘绝不是小王爷的人,如果她侍奉的主人是李见青,那在伏城救下周玄逸之后就应该把周玄逸直接交给李见青。
剩下的,只剩下齐王和……周玄逸自己。
血影十三娘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一进入夏侯府之后便失去了动向?和伏城约好了一定会来接人,但从此之后便人间蒸发,好像并不存在,伏城一度怀疑她已经死了。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死在了夏侯府,尸体又去哪儿了?
第67章 血影十三娘
东城是白麓城最繁华的地方,县太爷的府邸就在东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县太爷最近却蔫了,脑袋缩进脖子里,全然不见平日里威风的做派,反而显得有点像个谄媚的小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镇北小王爷像个恶霸一样占了他的县衙府邸,县太爷一家都被挤兑到偏房。
镇北小王爷果然完美的贯彻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纨绔子弟,小小的白麓城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远不如肃州住的舒服,除了中途在德月轩住了七天,小王爷在夏侯府喜宴之前就闹腾的住进了县衙。
按理说,小王爷这个人就算是抢也要抢最好的,白麓城最好的府邸是夏侯府,修建的相当气派,都可以和镇北王府相提并论。但是,好巧不巧,谁让夏侯爷惨死了呢。
小王爷想起夏侯爷了,对方长得很有福相,却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个蠢人。
小王爷倚在栏杆上,悠悠然的喂鱼。
县太爷是江南人,很喜欢风流才子的那一套做派,在县衙里修建了一个莲花状的池塘,里面游着十条红色的锦鲤,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寓意。
鱼食落在水面上,刚激起了一点点微弱的波澜,下一刻便被锦鲤叼去。小王爷一面投食,一面看着锦鲤追着鱼食跑,觉得得趣的很。
周玄逸和伏城在他眼里,就跟着小池子里的锦鲤没什么分别,盲目被动的追逐下一个诱饵,一步步走进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
小王爷想起了周玄逸,他现在是叫这个名吗?周玄逸这个假名字取得可真是妙啊。一想到周玄逸,小王爷便忍不住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年少在京都的时光,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跟现在的假笑是两回事。
小王爷想着想着又笑不出来了,他想到了周玄逸的那句:恩断义绝,生死不见。
咣当一声,盛鱼食的白瓷碗砸在地上碎成了三半。
“属下该死。”侍奉在一旁的李文秀下意识的跪下来,低着头收拾碎瓷片。
“我砸的,你死什么死?”小王爷看着李文秀,觉得奇怪极了,明明跟周玄逸有七八分相像,但小王爷就是对他提不起兴致来。
刚遇到李文秀的时候,小王爷觉得好玩,天底下能遇到和周玄逸差不多皮囊的人可不多。但赝品就是赝品,小王爷初次见李文秀觉得他和少年周玄逸长得极像,但看着看着就像是找茬一样,周玄逸的嘴唇没有那么薄,下巴也没有那么尖,越看越不像,假的就是假的。
小王爷随手把李文秀救出来,让他免了卖进窑子里的灾祸。小王爷已经忘了他对李文秀的恩情,但李文秀却还记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王爷把他捞出来的那一天。
小王爷看他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瞧着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却在想,周玄逸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他真失忆了?”小王爷突然问道。
李文秀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小王爷问的是谁,这个问题小王爷问过李文秀,李文秀说了,但他还是想问,李文秀只能重复道:“嗯,他没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