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们觉得头皮发麻,朝屋内望去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李见青大口喘气,他以为他发出了声音,但他没有,在旁人看来只有口型,道:“救命——”
周衡嘴上说伏城会回来,但盯着破庙里的断头佛,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没事可做,于是去看了血影十三娘的墓。她是个宫女,没有父母家人,在这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十三姨娘的名字。后来派人去查,才查到她叫柳秀,当时立碑的时候,周衡想了想,没有用这个原名,周衡亲自写了这几个字:血影十三娘之墓。
没有宗室可以收她,十三娘的墓在西城后山,不敢修的太引人注目,看上去像是个普通人家的规模。这里不像是皇宫陵园那样气派,但好在很有烟火气。
周衡曾经带伏城来看过十三娘,这是他第一次自己来,上山的时候碰到了一对夫妻刚祭拜完下来。
十三娘的墓旁有一棵小树苗,是伏城栽的,说来年就可以给十三娘遮风挡雨了。
周衡问过伏城为什么会懂这些,伏城没说话,周衡猜他一早就想到死后的事情,希望自己的墓旁也有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
周衡按照民间风俗给十三娘祭酒,烧了纸钱,然后便默默无语的站立着。
周衡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今天的种下的仇总会讨回来,他之前一再隐忍,李见青身后有镇北军,而周衡除了一个太子爷的虚位一无所有。这次能够调遣锦衣卫和东厂,是因为这里是白麓城,他们只能听令于太子。然而回到京都之后,在永乐帝的威压下就不再如此。
回到京都是龙潭虎穴,但他不得不回去。
周衡本想去找李见青算账,但听说李见青病了,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醒,李见青不缺神通广大的人,好不容易捞了他一条小命。
面色惨白的小王爷被李行空送回镇北王府去了,跟随着一众镇北军,周衡就算是想报仇也没办法。
李见青就算是能救回来,以后也会落下大病根,以后八成就只能当个病痨鬼,可以安分一阵子。
没人知道李见青怎么遇害的,据说那天守卫森严,再发现的时候只看到了柳叶小刀,李见青手下两个厉害角色没死,却不如死了,他们被人废了武功,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人说是白湘湘的鬼魂来索命了。
但周衡知道那是伏城,这是伏城的风格,以牙还牙。周衡不知道伏城到底跟白湘湘有什么情谊,但知道伏城这人,只要心里惦记着你,哪怕只认识一炷香的时间,也要把你放在心上。
周衡深深感觉到了自己不够强大的事实,罗摩说你连自己都保不了,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伏城?罗摩说的话很简单,但周衡却一直记得,他不够强大,否则不会被李见青算计两次。
周衡迟早要回京都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是他的宿命。
然而现在就要等不及了,周衡必须加快自己的步调回到京都,据崔公公所说京都已经一片混乱。东厂的人想要的是稳定,他们先前被永乐帝宠幸,可以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但现在格局变了,东厂的人不惜来帮周衡也要对抗京都兴起的力量。
周衡心想,三天之内必须出发,伏城如果还不回来,他就只能先走。
第二天,伏城还没回来,就连金铃也笃定伏城不会回来了,她和伏城是江湖中相遇,伏城觉得对金铃负有责任,但金铃觉得如果离开是伏城的选择,那她不会有异议。
“伏城不来,你还带我走吗?”金铃问道。
周衡笑道:“绑也要把你绑过去。”他笃定伏城一定会去找她。
金铃切了一声,崔公公却插嘴道:“京都多好啊,好吃的好玩的比这白麓城不知道好多少倍。”崔公公看了一眼周衡,道:“你在太子府,什么好东西没有?”
崔公公越说越来劲,道:“你可以来我们东厂玩,我跟你说,我可以教你功夫。”
金铃选择性的忽略崔公公最后一句话,觉得这太监烦透了,对周衡道:“那我还上学吗?”
周衡知道她不想上学堂,但伏城想让她读书,于是道:“到时候请个先生亲自教你。”
金铃觉得头皮发麻,上学堂还能开小差,请个先生她不得把先生打废了?金铃道:“这就不用了吧。”
“是啊,上什么学?”崔公公见缝插针的拍马屁,道,“要不要来学断魂爪?”
崔公公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逗金铃,崔公公见过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见过蛮不讲理的小郡主,见过威仪万千的主母,却觉得这个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在他看来金铃身上的感觉很妙,既冷酷又调皮,他问了好几次,金铃要不要跟他习武,断魂爪是阴柔的功夫,最适合女孩子学,崔公公练了一辈子都没找到合适的徒弟。
而金铃总是冷冷的一句,“滚一边去。”
金铃不大喜欢崔公公,但挺喜欢太监的猫头鹰,伸出手摸了一下,发现这只猫头鹰不躲人,反而特别亲昵的在金铃手心蹭了蹭,让金铃想到了自己的黑猫。
“他叫什么?”金铃问道。
“叫小猫。”崔公公一看自己的猫头鹰都不躲,大喜过望,他这只猫头鹰认人,旁人不给摸,今天却让金铃摸。崔公公心想,金铃简直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
“真难听。”金铃冷声道。
崔公公觉得心里备受打击,但总想着收徒这事儿不能着急。
周衡听着他们闲聊,心中既期待又落寞,他没有去找伏城,如果伏城不能自己来找他,那周衡把他找到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而伏城却打算消失不见一般。
第99章 你真要去?
东门戏坊有一处小楼, 平日里用来放用不着的旧衣服, 放眼望去一片花花绿绿。但这栋小楼最近房门紧锁, 里面不见天日。
卞清河手里提着饭菜和一坛酒,一脚把门踹开, 道:“吃饭。”
伏城缩在阴影里, 没有说话。
卞清河有点嫌弃这个破地方,他找了把椅子, 用手掸开灰尘,大大方方的落座。卞清河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气质不减, 穿着青色长衫, 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石,腰间还配了荷包玉佩, 除了手,该少的一件也不少。
卞清河道:“你这是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卞清河的语气有点不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人。”
那天刚下完雨, 夜里还有点冷, 卞清河半夜在戏院偷偷唱戏,他没办法登台了, 但忍不住的时候总偷偷唱上两句,刚要关门就遇到了伏城, 他一身血, 身上大小伤口十五道,全身湿透了,脸色上还带着诡异的血痂, 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伏城只说:“有什么的要帮忙找你,是不是真的?”
卞清河啧了一声,自己说出的话要认,只能收留伏城。主要是这戏坊重新装点的钱是伏城出的,他拒绝也不大好意思。
伏城说不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那卞清河就只能悄悄咪咪把他藏在这里。赵河那个木头脑袋是想不清楚的,但赵小虎倒是怀疑了他好几次,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偷人?
赵小虎被卞清河一脚给踹了,让他滚出去。卞清河有点心虚,每次过来送饭菜的时候,总觉得是在做贼。
卞清河给伏城准备了干净衣服和金疮药,伏城身上伤口多,但他就是浅浅包扎了。没怎么仔细料理伤口,估计还有点发烧,卞清河看着有点不爽,但转念一想又不是他老婆,他操心个屁。
伏城不怎么吃饭,只喝酒,整天低着头想事情,卞清河是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想的,道:“你被媳妇儿赶出门儿了?”卞清河当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他就是想说个笑话解个闷儿,屋里死气沉沉的坐着难受。
伏城不说话,卞清河只能自顾自的说,他被伏城搞的没戏可唱,但他天生话多,拉着伏城就想唠唠叨叨,道:“我跟你说我跟赵河认识的那会儿,我骗了他两年。”
卞清河话音刚落,伏城眨了眨眼睛,卞清河就知道他来了兴趣,他继续道:“他那会儿还以为我是个女的。”卞清河笑得得意,又好像笑赵河傻。
“那时候赵河刚好想娶媳妇儿,我就欢欢喜喜嫁给他了,同房那天他才知道我是个男的。”卞清河顿了顿,吊足了伏城的胃口。
卞清河走来,趁机把饭盒打开,在伏城手里塞了个馒头,道:“你吃完我再说。”
伏城盯着手里的馒头,顺从的啃了一口,一边啃一边听卞清河絮叨,道:“他当天晚上就跑啦,我那时候特别难受,结果第三天他又跑回来了,他说他就是喜欢我,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三天去干嘛了,他去了百花街逛窑子去了,他看了男的觉得没兴趣,看了女的觉得没兴趣,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对我有兴趣。”
卞清河说到这里有点好笑,道:“他是个榆木脑袋,想个破事儿能想这么久。”这些事情卞清河不跟别人说,就跟伏城说过,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这事儿吧,你得找懂的人絮叨。
果然,伏城听了笑了笑,心想赵河跟自己的脾气挺像。
卞清河监督伏城吃了个馒头,确定了伏城不会饿死在自己家,他可招惹不起那个小太子爷,上次动了伏城他缺了一条胳膊,这次伏城要是出事儿,那周衡不得提着刀砍了自己另一条胳膊?
卞清河给伏城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他要走了。”
伏城抬起头,卞清河道:“小虎说的,金铃准备跟他走,小虎那个伤心啊,天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卞清河边说边来气,就算是丢了魂也能发现自家馒头少了,昨天晚上的菜不见了,家里的酒没了,以为卞清河在外面找小情儿了。
伏城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明白卞清河说的是什么,他心有点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拉扯着。他以为自己会很淡然的等待周衡离去,但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他了就觉得难受。
他站起来的时候把酒给碰洒了。
卞清河应该是巴不得伏城走的,但等伏城真要走的时候,却道:“你想干什么呀?想去找他?”
卞清河把伏城拽下来,伏城竟然也没说别碰他的臭毛病,道:“你喝完酒再走。”
伏城只能又坐下来,然后捧着个酒杯,听着卞清河絮叨,道:“你跟我说说你跟他去京都想干什么?在太子府当个小相公?你们俩不可能的。”卞清河去过京都一年,伏城不适合京都,他跟那个地方格格不入,卞清河作为他的朋友也不想看他执迷不悟。
伏城一顿,第一次开口道:“我知道。”但哪里适合他呢?天下之大也没有伏城的容身之所。伏城想了好几天,过去的人生他没得选,那以后的路是不是有的选?
卞清河看惯了大风大浪,拿着酒杯道:“你们这种事儿,戏台上见得太多,痴男怨女,富家小姐和落魄书生。你们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高高在上的小太子爷和落魄刀客。”
卞清河哼了一声,道:“为了一个情字,犯不着这样,我唱了一辈子戏,哪有什么生生世世,最后要么死要么活着不如死了?”戏台上的事情卞清河懂,痴男怨女的戏码没一个好下场。
伏城道:“我知道。”
这回轮到卞清河愣住了,伏城早知道这一切,他能看到他们有限的未来,他知道自己进了京都就像是猛虎被套上颈环,却还是想要去找他,把钥匙放在周衡手里。卞清河笃定道:“你没想过跟他过下去。”
伏城苦笑一声,又好像在嘲笑自己,道:“没有。”
伏城是伏城,但周衡已经不是周周了,他现在是周衡,是太子爷,那就按照太子爷的道路走下去,伏城看他登基,看他娶妻生子,看他儿孙绕膝。伏城一直都没奢望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距离幸福太远,以前没有,之后没有也没什么。
伏城这辈子注定是个孤家寡人的命,但他想看到周衡幸福。
卞清河觉得伏城大概是疯了,他看出了伏城身上的武学天赋,伏城要是回正玄山继续求道,十年之后也就没有徐云起什么事儿了。卞清河道:“他知道吗?”
伏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我要走了。”
卞清河像是知道了伏城的命运,他提醒自己的友人,道:“他不会轻易放手。”卞清河会看人,他看出了周衡身上的偏执,这样的人不会允许伏城再消失一次。
伏城道:“我知道。”一旦伏城回去,周衡就算是砍断伏城的手脚也不会再放开他。
“嘶——”卞清河恍然大悟,伏城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那他有什么好拦着的,道:“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你快走吧,看着心烦。”
伏城没马上走,他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的探云手怎么样?”伏城在的这两天,没事干的时候会给卞清河喂招,卞清河是个右利手,右手断了,探云手算是废了。于是从头开始练起,刚好伏城在正玄山学过如意掌,几天下来受益匪浅。
卞清河用一只手,伏城也用一只手,卞清河左手不太利索,三招之内就被破了,卞清河苦笑一声,传说中一步之内无人躲过的探云手怕是要废了。卞清河倒不是对武学有什么追求,只是想着以后出事儿了好歹有本事能保护赵河和赵小虎,卞清河摆手道:“不该操心的瞎操心。”
伏城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如果有时间可以慢慢陪卞清河练武,但他没有时间了,于是道:“你有纸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