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犹豫了半响,心想着有周衡在这个太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道:“我吧,听说你不是好人。”
东厂番子恶名在外,江南儒林天天骂,江湖人人唾弃。金铃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认人为师总是要在乎名声。
崔公公还当金铃在顾及什么,听闻此言竟然也没生气,冷哼一声,捏了个兰花指道:“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铃愣了,主要是没想到对方非但不生气,还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金铃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人,不由起了点好奇心。
崔公公人很年轻,长得细皮嫩肉的,是一个标准的太监长相,细挑的眉毛,上挑的眼角,五官都往尖里收,金铃总觉得他变态。崔公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甚是精致,但没有一个人敢嘲笑他那娘们兮兮的长相。刀光剑影里是要靠实力说话,崔公公的实力足够让所有人闭嘴,江湖上多少所谓的名门侠客死在他手里。此时崔公公讲话的时候金铃都不敢大声喘气。
崔公公玩着手指,道:“咱家杀人无数,没什么不好认的。东厂残杀东林儒士,迫害清官忠臣,肃清江湖乱党。”金铃没想到崔公公突然开始细数自己的罪状,一条不差,跟旁人唾弃的也差不多。
崔公公突然一顿,道:“复杂的东西跟你这个小女娃讲你也听不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东厂如此作恶多端,敢问重用东厂的天子又当如何呢?”
在马车上的都是崔公公的人,此时面带忧色,这话若是传出去那就是惹来灾祸的大罪,提醒道:“崔公公……”
崔公公一抬手,他说话点到为止,道:“你且好好回去想想。”
金铃愣了,她从未这样想过,天子受命于天,应当爱护百姓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正确。若是天下大乱,史书只会写妖姬祸国,宦官专权,把罪名扣在了一个女人一个太监头上,却不曾想天子本人的差错。
金铃只是白麓城小小的一个丫头,想不来这么深的问题,还好此时小五解救了她。只听马车外一声停,队伍停止向前,马匹该休息了。
小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殿下请小姐过去。”
金铃掀开帘子之前崔公公还笑盈盈的看着她,大约是让她再想想。金铃飞快的跳下马车,突然之间就对京都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金铃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要去的京都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伏城和周衡在等着金铃,金铃跑过去的时候没有笑脸,伏城道:“那太监又要收你为徒了?”
金铃嗯了一声,伏城又道:“他那套功夫确实适合你,不过你不想学就算了。”学武功要看天赋,若是伏城去学断魂爪也能学,但一辈子的造诣也就在那儿学不出什么名堂,伏城更适合练刀剑。然而断魂爪又讲究飘逸灵动又要兼具狠辣,金铃确实是合适的苗子。
金铃道:“不是那个事儿。”金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东西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想提醒伏城京都的事情,却觉得伏城八成早就知道,知道京都凶险还是义无反顾,是因为周衡。金铃的目光又落到周衡身上,跟着漂亮的太子爷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周衡递给她酒囊,道:“喝点水。”
金铃喝了水也没恢复精神,伏城捅了捅周衡,道:“她怎么了?”
金铃此时扬起脸来,道:“我想学骑马,我坐马车快憋疯了。”
金铃今天刚提要求,当天周衡就给她找了匹火红色的小马驹,金铃跟小动物相处的都不错,小马驹并不狂躁,但怎么也骑不好马,暗暗跟自己较劲儿。
小五一直耐心的给她讲:“小姐把重心放后,往后坐,腰板挺直了。”
金铃习武过,按理说这几个动作不是很难,但只有催动马跑起来总觉得浑身僵硬不得要领。
小五又道:“小姐请放松些,别老勒着马。”
小五道:“小姐别佝着背。”
金铃在上面僵着不上不下,烦闷道:“又是让我挺直了又不让我勒,不学了。”金铃又道:“别老叫我小姐,我听着难受。”金铃跟小五说了好几回了,但小五就是改不过来,说了一堆尊卑有序。金铃没听出什么尊什么卑,她从花街柳巷来的,哪有什么尊?
小五无奈的叹了口气,金铃不喜欢坐马车但又不会骑马,于是拉过缰绳,道:“我牵着你。”
金铃把缰绳递给小五,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周衡着急赶着去京都,按照这个进度明天就能赶到肃州府,金铃只能趁着休整的时候才能找小五哥哥。刚好一行人放慢脚步,锦衣卫和东厂在后面修整,金铃才得了空慢吞吞的学着骑马。伏城和周衡骑着马慢悠悠的跟在金铃身后,步调悠闲,马匹正低头嚼着草。伏城看到金铃愁眉苦脸的垂着脑袋,刚想说什么,周衡道:“你让她学去,你又不能护她一辈子。”
伏城认真道:“我能。”伏城说好要护住金铃,那就是以死相护。
周衡道:“你想护着,你不问问她以后相公乐意不乐意。”
伏城道:“她现在还不是没着落吗?我等赵小虎开窍金铃娃都有了。”伏城又想到了赵小虎,送个手链送了半天不得要领,他看着都愁,给赵小虎当老丈人这事儿估计要等到下辈子了。
周衡闻言哼了一声,道:“谁说是赵小虎了?再者说你跟他相比,也没开窍到哪儿行吗?”
伏城被损了个正着,突然就想给赵小虎找点台阶下,道:“我们这种人不开窍,但真心啊,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周衡嘴上说着敷衍,但确实是难得,能让周衡追着跑了这么久的人也就是伏城了。
“那个小黄花呢?”伏城问道。
周衡道:“派人查过,他跟小王爷谈要恢复自由之身,被废了一身武功。”
伏城听闻觉得有点心惊,这小黄花为了金铃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不过转念一想,周衡不仅把伏城放在心上了,还惦记着金铃的事情,多少让他觉得有点暖。
伏城看到前面金铃已经下马歇息了,也翻身下马,他走到周衡的马旁,周衡一挑眉头,道:“你干什么?”
伏城张开双臂,道:“下来。”
周衡挑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伏城最近有点像个大孩子,周衡乐意宠着他,伏城没有童年,周衡想给他一口气补回来。
伏城稳稳的接住了周衡,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是实打实的,但伏城抱着他就觉得安心。
两人都已经二十老几了,现在看上去却像个少年人一样。
伏城摸了把周衡的腰,道:“你心情好吗?”
周衡知道伏城这是惦记着生肖牌呢,心想这孩子估计长这么大真没收过礼,周衡都舍不得逗他了,道:“好了,但我不想给你了。”
伏城就知道周衡这人不会轻易罢休,道:“诶?你怎么这样?”
周衡话锋一转,笑了笑,道:“我给你个更好的。”
伏城没怎么在意,生肖牌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
一块玉石躺在伏城手上,这东西比生肖牌值钱太多,差点让伏城一哆嗦给扔出去,这是龙符。伏城最后一次看到是在夏侯府,昏迷之后再醒来周衡就拿走了,本来是物归原主,没想到还能见到。见龙符如见太子,这是周衡身份地位的象征,可以调动京都的羽林卫。
伏城觉得这东西千斤之重,实在是承受不起,道:“你给我干什么?”
周衡摸了摸伏城的脑袋,道:“我想明媒正娶,给你的聘礼。”周衡是太子,一辈子都不能给伏城明媒正娶,却也想正式点,不能平白无故的从白麓城骗了个媳妇儿跟他去京都。
龙符对于伏城来说跟生肖牌没什么两样,伏城没想奢望跟周衡能开花结果,要生肖牌想着是以后走了能有个念想,而周衡的举动却让伏城起了贪念,伏城扪心自问,这样的周衡,伏城到时候真舍得走吗?伏城道:“你不用了?”
周衡倒是大度,道:“民间不都是媳妇儿管账吗?你帮我存着吧。”
蓝天白云青草悠悠,马儿在吃草,不远处金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草地上,学马太累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仰头对小五道:“看见没?看见没?”
小五坐在金铃旁边,顺着金铃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主人和伏城相拥的样子,温和笑道:“看见了。”
“那可不,”金铃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话都在飘,道:“你知道多不容易吗?”
小五又笑,觉得这小红娘等会儿就想泪流满面了。
第103章 李肖窈
肃州府, 正午。
肃州称不上什么富庶的鱼米之乡, 但有重兵把守, 又是镇北王的封地,因此算得上热闹, 来往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铁蹄声, 小贩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城门的方向, 听着那铁蹄声越来越大,从城门灌进一片黑甲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 副将扛着一面大旗,上书两个字“镇北”。
镇北军征战沙场多年, 虽然身上的铠甲磨损了不少,但都是从死人血肉里泡出来的,没有一个士兵露出疲惫的神色, 反而有点神气, 肃州尚武,能加入镇北军是无上的荣誉。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主帅位置上的竟然是个女人, 腰背挺得笔直,没人看得出来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大将军回来了。”
“奶奶的,不愧是第一女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
人们主动侧身让出一条道, 让这一条延绵到尽头的黑甲得以通过。
肃州自古多出将才,李肖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镇北王在世时她是个郡主,日后的人生约莫是嫁给一个藩王当一家主母,谁知道镇北王去世后,朝廷那边还没来得及给她找门亲事,让她安安分分的做个大郡主。李肖窈就已踏马挥着李家大旗,牢牢握住十万镇北军的兵权。
镇北王去世,北莽蛮子蠢蠢欲动趁着当时朝廷没有大将,袭击了边塞重地。危急关头,是李肖窈领着五万镇北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顺理成章的做了镇北军的主帅。京都那位只能服着,大周和北莽的战时打起了,要不是李肖窈坐镇,他屁股下的龙椅根本坐不稳。打仗的时候,什么打压藩王什么报仇雪恨都要靠边站。
此后李肖窈一把将镇北王府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手段狠辣,使得李家一时风头无两,她成为了大周朝史上唯一一位女将军。
小王爷听到大姐要回家的消息,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他脖子上和胸口都缠着厚厚的绷带,连衣服也遮不住,一张苍白小脸看着惹人怜。伏城一刀给他留了病根,从此之后畏寒,一到下雨天就心口疼得厉害。李见青老远就看到他姐,于是挺直了背不想让大姐看到他这幅狼狈样。
李肖窈跟李见青有五分相像,身高七尺,远超于寻常女子,她长得没有李见青精致,边疆风吹日晒是个麦色的脸蛋儿,加上穿着铠甲,远远望去分不清是个姑娘家,倒是像个如意郎君。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并非男儿身,五官柔和些,如果肯把盔甲脱了,再做女儿打扮,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但李肖窈不乐意,她前半辈子活得像个女人,后半辈子活得像个男人,合在一起是不男不女雌雄难辨,她已凌驾于性别之上,对于是男是女全然不在乎。
“将军。”李行空对他行礼。
李见青看他姐走来,他姐穿着铠甲,透着森然的寒气和一股铁锈味儿,李见青吞了口唾沫,李肖窈距离他一尺的地方站住,他低头只能看到李肖窈的靴子尖。低声叫了声:“姐。”
旁边的老管家一看这姐弟俩就猜出个七七八八,忙迎过去,接过李肖窈手里的头盔,道:“将军,路途辛苦了吧。”
李肖窈不说话,她要是说话李见青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糟,沉默让他害怕。他感觉到了李肖窈的怒气,心想他大病初愈大姐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李见青赔了个笑脸,道:“姐,别站着了,有话进去说——”
啪得一声——
李见青不可置信捂住自己的脸,李肖窈这一巴掌可不轻。天底下敢打小王爷的也只有李肖窈,连永乐帝都不敢轻易动他,周衡被逼成那样都不敢还手,但李肖窈的巴掌说来就来,李见青还不敢怒,他知道自己力量的来源是他大姐。
旁边的下人和将士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这个场面。
老管家哎了一声,道:“这怎么了?将军我们有话进去说。”李管家眼看着镇北王府门口停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提醒李肖窈在外人面前给小王爷一点脸。
李肖窈听了老管家的嘱咐,果然又踹了一脚,直接一脚把李见青踹进了内院。
老管家叫道:“我的小祖宗啊。”李肖窈半分情面也没给,直接往伤口上踹,李见青胸口的伤又裂了。
老管家刚想去扶,李肖窈却道:“谁敢动他?”
李肖窈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老管家只能垂着袖子站着,心想李家就剩这对姐弟,打个架也没个人出来管管。
李肖窈却是做足了准备要给李见青一点苦头吃,对他胸口的伤视而不见,道:“我怎么说的?”
李见青躺在地上,咬着牙,道:“让我别去招惹周衡。”
李肖窈一脚踩上去,刚好踩上李见青的胸口,脚尖碾了一下,好像下面不是她亲弟弟,道:“我的话你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