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胡太后看到了人群中的元桐,她心中一惊,难道皇帝强占了弟妹?荒谬!
幸好这时元桐上前行礼打消了胡太后的疑虑。“妾身李元氏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李元氏?这是何意?胡太后眉头紧锁,将皇后等人遣走后正视元桐道:“你随哀家进来。”
“是。”
胡太后进了殿,屏退左右,这才拉下脸说:“璠儿尸骨未寒,你竟然就找好了下家!可真是令哀家大开眼界!你难道忘了之前怎么答应哀家的?”
“母后恕罪,”元桐嘴里喊的仍是旧称,她啜泣不已,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儿臣时刻不忘忠于王爷,我此举实属迫不得已,陛下他,好,好□□,对我多番暗示,我迫不得已改嫁李府,只作假夫妻罢了,但是陛下他似乎,他似乎——儿臣惶恐,求母后庇护啊!”
胡太后咬牙道:“造孽啊!”
元桐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抱着胡太后的衣摆哭诉:“王爷他走的冤啊,母后可曾见过王爷遗体,那断骨上的黑渍不是河里污秽,而是剧毒啊,王爷不是自刎坠江而亡,而是毒药发作被扔下悬崖的啊!”
胡太后扬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元桐道:“在洛阳时王爷的身子就不大好了,大夫确信是宫中密毒,我们没有解药,皇帝令人下毒定然不会给王爷解药,王爷这才抱了求死的心。他不想连累我,伪造我们不和的假象,然后逼我和阿松离开……儿臣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一辈子为王爷守寡,但是陛下他,儿臣惶恐不已,求母后庇佑。”
听闻是皇帝令人下毒,胡太后骇然,她看了一眼佛像,默念“阿弥陀佛”,心道,我庇佑你,何人来庇佑哀家啊。她憎恶皇帝杀害胞弟,可她只是个深宫里的太后,甚至这“太后”之荣华也是皇帝赋予的。
她扶起元桐,哽咽道:“好孩子,是哀家错怪你还有元家了,皇帝在这件事上对不起璠儿,可是木已成舟,你便忘了吧。”
“儿臣忘不掉怎么办?儿臣终日惶惶,寝食难安。”
“心静,时日久了自然会忘,即日起你就跟在哀家身边抄经吧,既皈依佛门,皇帝不敢动你的。”
元桐拜倒在地,道:“恕儿臣不能从命。”
胡太后皱眉冷声道:“为何?”
元桐哭道:“儿臣近日才查出这腹中有了王爷的骨肉,可是也沾上了王爷所中的毒,大夫说,毒性虽浅,不服解药生下来必成死胎,儿臣不敢为王爷讨回公道,但求保全这个孩子,母后最疼爱王爷,怎么忍心见王爷绝嗣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现在能帮儿臣的只有母后了。”
胡太后道:“哀家要如何做才能让皇帝交出解药啊。”
元桐道:“其实很简单,儿臣这里有毒药制成的茶叶,只要不知不觉间把毒下在陛下宠爱的妃子身上,陛下一定会拿解药来救。”
胡太后盯着元桐,良久道:“历练了几年,你倒也会使些手段了。”
“儿臣也是情势所逼。”
“罢了,”胡太后揉了揉眉眼,“几日后就是哀家生辰,便照你说的去办吧,务必谨慎。”
“谢母后,王爷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您的。”
“哀家累了,下去吧。”
元桐退到偏殿,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转眼——————————————
——到了胡太后寿辰的这天,皇帝糊涂归糊涂,做样子可从不含糊。寿宴将朝中重臣聚拢到一起,堂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这日,皇帝终于舍得离开铜雀台,群臣也终于见到了皇帝,只是谁也不敢提及皇都近日来频频暴发的小动乱,怕扫了皇帝的兴致。
祸事自然是摆不上一派祥和的厅堂的。
皇帝依旧坐在主座,胡太后坐在左侧,离皇帝十分近。按例皇帝右侧应为皇后的位子,可是因为一些别有用心的争斗,皇后被禁足,今日坐在右侧的是皇帝最宠爱的左皇后冯氏。
座下群臣的坐法也大有讲究,元松近来声名赫赫不假,但在这皇帝的阵营里他的位置十分靠后,所以故意给他安排了中间的位置。
元松也不恼,很是愉快地入了座,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高台,发觉有人在看他后他伸手在食案上点了三下,表示万事俱备。
胡太后不喜皇后,却更厌恶冯氏,她想,这个南国降奴只是冯简不重视的庶女,之前就有抛头露面的名声,入宫靠狐媚迷住了皇帝后愈发猖狂,这人做贵人已经是有辱皇家颜面了,怎可以升为淑妃,如今更是封了个什么位同皇后的左皇后!
胡太后决定,即使皇帝拿出解药她也不会给冯氏一分一毫!
胡太后等了许久,等到皇帝和冯氏酒过三盅还是没有看到冯氏中毒,她心中不解,“难道元桐的安排有误?”她离了席令人寻来元桐,元桐道:“冯氏极为谨慎,饮食完全随陛下,儿臣的人无从下手。”
胡太后颔首道:“只好脏哀家的手了。”她对身边的老宫女道:“还好哀家有准备,你将我宫内珍藏的陈酿带过去给陛下和陈氏,记得把年份老的那坛给冯氏。”
元桐笑道:“母后出手,定能让儿臣得偿所愿。”
这边皇帝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突然又闻到一阵浓香,定眼一瞧,原来是太后宫中的老人送酒来了。陈氏捧了酒,娇声喝住准备离开的老宫人:“诶呀!你这没脑子的下人,如何把我与陛下的酒弄反了!”
“哦,爱妃此言何意啊。”
冯氏扑哧一笑:“陛下请看,这坛子下面刻了酿造的日子,臣妾手中的,足足比陛下那坛好上十年呢。这是极大的不妥,天下好物皆归陛下,佳酿自然要给陛下品茗,臣妾再喝就醉了。”
“就你嘴甜。”皇帝见冯氏已经倒了一杯喝下,不疑有他。
可能是美人劝酒的缘故,皇帝发觉自己今日酒兴和酒力都极好,连喝了数杯反而更贪杯中之物,胡太后的酒坛偏小,皇帝约莫喝了半坛突然吐了血,冯氏应声倒在了案上。
大臣们惊得跳脚,一时间殿内充斥了“来人”、“有刺客”的呼喊声。
送酒的老宫人被禁卫折断手脚,她曲着变形的手指指向皇帝道:“陛下,可尝出茶的味道了?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是你毒害了成王殿下,特意派我来以牙还牙,奴觉得剂量不够,自作主张加了几钱□□还有些其他的毒,您勿怪也勿急,这毒还有好一会儿才发作呢。”
皇帝这会儿气血逆行,倒真像毙命的前兆,御医已经有人去请了,他忽的想到什么,气急败坏道:“来人,抬朕去昭阳殿!”
皇帝到了昭阳殿,指挥左右径直朝凉风堂走去,到了地方,他道:“去把砚台给朕拿来。”
侍卫拿到砚台却迟迟不到皇帝那里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皇帝扭头一看,竟是冯氏。
“你笑什么?”
“臣妾笑陛下明明无力回天了,却妄想将死马医活。”
“你放肆!”
“陛下不是一直喜欢臣妾放肆吗?”
高瑒看向周围几名叛变的亲卫,道:“他们是你的人?你是陈国的细作?!”
“很不巧,陛下全猜错了呢。这几位是元松的人,而我只是我自己!”
“朕待你不薄――”
“不薄到杀我母杀我弟吗?你在江夏郡的暴行,冯简无所谓,我却记着呢!”
高瑒疯笑道:“他们都该死。”
冯氏笑道:“您安心上路,臣妾一定会好生照料大皇子,至于不该留的我也不会手软,这都是陛下教诲的不是吗。”
高瑒双目瞪的老大,鲜血从口鼻里汨汨地流出来玷污了昭阳殿的地毯。
元松的人已经带着砚台退了出去,独留冯氏伫立堂中,她用血糊掉精致的面容,扯乱头发奔逃出去,大声喊道:“陛下宾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暴君领盒饭了。
再逢
天全皇帝崩殂,举国素缟。御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一辆马车带着不可冲撞的气势驶入街道,四散的烟尘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马车在弯道停下,车内的人一跃而下与拦路的人四目相对,两人对峙着,最终车内的人开口道:“荀大人,无诏而返可是重罪。”
荀悠将赴任文书双手托起,面无表情道:“蒙先帝恩典担此要职,悠赴南兖州巡查之余深感无力,又闻家父卧病晋州,于是传信邺都希望派下接替之人,恰逢先帝大行朝堂震乱,回信了了无期,悠不得不亲自请辞。一应罪责,我当一力包揽,还望大将军将我的意愿上达于陛下。”
元松接过文书,面带惊疑地看着荀悠,道:“荀大人政绩卓越,何必妄自菲薄呢,此夕正是用人之际,想必陛下也不肯轻易放你走的。”
荀悠笑道:“我决意已明,既然大将军不认同,我只好亲自面圣以诉衷肠了。”
荀悠的笑一半讽刺一半自嘲,大庭广众之下,元松盯着荀悠手里可以自由进宫的通行令无可奈何。
元松屏退众人,这才恶狠狠地道:“荀大人千里迢迢回来就是来找元某的不痛快?”
荀悠将通行令随手扔给元松,道:“我来找你显而易见是为了卸任。你做的事只要不殃及无辜的人我自然可以当作视而不见,只是希望元大人身在高位太久不要忘了初心,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目的。一纸黜令换一份专权的买卖,元大人岂有不做之理……荀悠言尽于此,告辞。”
荀悠牵着马缓缓而去,就如那时前往成王府赴宴一般,步履从容。到了宽阔的地带,他才翻身上马开始赶路,这次换别人来堵他了,依旧是大将军府的马车,不过这回车内的女子只是掀开帘子一角说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你们,珍重——”
荀悠点头致意,向西边投去的目光则更加坚定和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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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寺位于洛阳城的东南方,寺东三十余里是一片贫瘠荒凉的原野,一条小河自远方的山麓迢迢而来又缓缓而去,在原野的一处坐落着十几间房屋,远看像一个小村落。篱墙之外是一片绚烂的花田,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
荀悠眯了眯眼,心想,今年无论是酿酒还是泡茶都有着落了。他远远的下了马,步伐稳中带急,面色却如采薇中数年不归家的老将士一般近乡情怯。
正是傍晚时分,炊烟袅袅,一片宁静。荀悠将马栓在篱墙一侧,轻轻地向里边走。虽说他派出的暗探已经确定高璠在这里,但他还带着一点儿希冀,希望那人能主动出现在他的视野。然而,像是上天注定一般,他与他的见面总是那般曲折。荀悠把高璠常去的地方寻了一遍都没见到人影,他不禁有些沮丧,推开自己曾居住的卧房时十指都在颤抖,这时,他瞥见了榻上的人影。
“高璠?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不点灯?”
“灯油没了。”
高璠似乎对于荀悠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惊讶,两人淡淡的交流着,似乎数月以来的腥风血雨和波谲云诡都是不存在一般。假使天光更明亮一些,就可以看清高璠欣喜的神色。
荀悠快步走到高璠的身侧,他的面庞、他的手臂、他的肩头、他的腿脚……一番摩挲下来,荀悠这才确定,高璠完好无伤。高璠捏住荀悠的手,笑道:“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我好着呢。”
荀悠点了点头,“那你的毒?也全解无碍了?”
“算是吧。”
荀悠皱了眉,只是房中幽暗看不清,他道:“什么叫‘算是’?”
高璠却忽然拥住荀悠,深情款款道:“能活着见到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借着窗户投进来的亮光,荀悠终于看清了高璠的样子,连同那双逊色的眼眸。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事,当时掉下去撞了一下,”高璠揉了揉眼,双臂环住荀悠,并说,“只是不能见强光、看不清东西罢了,你看,我还可以精准的抱住你,眼睛又能有多大事。”
荀悠默然,近乎眼盲,高璠不可能不在乎,他本想将朝堂上的事一一倾诉给高璠,但这时他却不想了。荀悠撕下一块黑布蒙上眼,他道:“这样我就跟你一样了,看不清也没什么不好。”
高璠却沉声道:“很不好。”
“怎么?”
高璠笑道:“我这样,看不清你的样子,你或痴或嗔、亦或动情的模样我都看不清了。”
荀悠道:“你怎么知道你看不清?”说完,他贴了上去,两人再无一毫一厘的间隙。
披帘锁帐间,不知是谁的轻语钻出了卧房然后和风混入秋菊田埂之中。
“品茗一口清茶,便可醉到老。”
“烈酒穿肠,亦无法相忘。”
“世味淡薄,人情不暖。”
“幸好,你就是我的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一亿光年的大结局终于贴出来了,在写结局时我想过很多东西,也曾因为自我否认删掉一段又一段,我甚至会想高璠和荀悠就这样甩开抱负奔向二人世界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或者“胸无大志”,但其实这样的结局才是我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