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孟瑜了然,“那今天就请祁相过府一叙。”
祁寒接道黎王邀约的时候,还当是风雅之事,见到韩谨的时候就已经明了,这是故人邀约啊!
可和彦总觉得这些人怎么见了他与韩谨总是讽刺嫉妒地开场白。
和彦将此归结为他们还没找着媳妇儿的原因。
祁相:“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和彦:“西南风,风不大。”
祁相:“...”不想搭理,转而对韩谨道:“你小子留了个烂摊子还想叫我擦屁股吗?”
韩谨笑道:“怎么能说是烂摊子呢,当年您不是同意了吗?”
祁寒轻哼一声,“那还是皇帝陛下将稷存司的事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的,可当年你才几岁啊?怎么就敢呢?皇帝当年也是怎么就信呢?”
夏孟瑜听出来些门道,“这…怎么回事?当年什么事儿?稷存司是韩谨提出的?”
和彦笑道:“阿衿他当年也是赌一把,总而言之皇帝陛下提没提出来,祁相把着关也没什么影响。”
这还没什么影响?民以食为天,何况那时候大梁还不是如今的大梁。
韩谨回道:“五谷杂粮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等价交换可当银钱使用,现如今不都变成银钱了?存千得一,依旧没变,反倒是金银俗物更容易周转。”
祁寒:“...”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不就怕我们将主意打到你家心上人上面去吗?冠冕堂皇,虚伪至极。
祁寒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们这回是来干什么的?”
和彦道:“给您送开疆拓土的谋划来着。”
祁寒眯了眯眼,笑道:“你们这么忧心家国大事,不如亲自下场来试一试。”
夏孟瑜觉着他们可能又要说什么秘密了,本着多知道些事不容易被人搞死的心理,赶忙竖起了耳朵听。
韩谨笑道:“这场子太大,我怕转迷了。”说完一脸满足地看着和彦。
和彦道:“北疆已在大梁疆域之内,何不将西南也拿下来呢?”
祁寒:“和彦,你当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和彦:“这都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他一心护着金陵,却没防着君王猜忌,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所以我这不是来打消帝王猜忌了。”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信你?”
“你不信也没办法,左右我今天见你的事儿也瞒不过陛下。”
祁寒:“...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韩谨重重点了点头,“你记着,和家藏起来的玉矿不在大梁境内,滇南以南有密林,这密林之中蛇虫鼠蚁甚多,少不得须得练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夏孟瑜有些咂舌,这若是滇南之南的国度擅长密林作战,少不得就又成了第二个蛮夷,到时候又是争乱不休,又是战火纷飞。
和彦一看夏孟瑜的模样就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没那么严重,穿梭密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梁可以先将这类丛林作战的兵力训练出来,但最好还是不要派上用场。”
韩谨接着道:“不只是山林作战,还有水中作战的兵力,大梁东南沿海虽是流放之地,可这些地方有可能成为异族之人穿行之地。”
在场三人都看向了韩谨,韩谨有些莫名道:“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大梁极北之地是雪山,已是疆域的极限了,西南却是密林,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冲出来密林的外族,东部尽是海域,也说不得就有极其擅长造船或者擅水的异族登岸。”
祁寒:“说实话,你们来的本意只是让和家藏匿的玉矿落在非大梁的国土之上吧?”
韩谨点头,就听到祁寒说,“那你说这么多是怕我不肯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吗?”
和彦见状忙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再说阿衿说的也有道理啊!”
祁寒、夏孟瑜:就是因为有道理才胆寒啊!
祁寒对韩谨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的这些我会如实报给皇帝陛下,自此以后,那些知道和彦没死的人再不会把主意打在他身上。
但我必须要劝你一句,现下所行的政令,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达到了我们所处的现状的极限了,密林也好,水上行军也好,现下都只可做防范,没人会把它当一回事儿的,毕竟如真有你说的那么一天的话,异族之人也不会是只拿着刀枪剑戟水上作战的。你说的这些现在只会当作是杞人忧天,甚至是妖言惑众。”
韩谨回道:“我知道,现下的境况已是最好的盛世了,开疆拓土一事暂且不谈,我只是将玉矿的祸水引向了滇南密林,信或不信的权利在你们。”
众人沉默,和彦却有些难过,他知道韩谨此举是为了他着想,但这其中的杀伐戾气太重,他只能沉默,却又听韩谨道:“你们莫不是想着我就这样狼心狗肺,为了洗脱和家藏匿玉矿之事不惜为外族招来灾祸?”
祁寒、夏孟瑜:难道不是吗?
韩谨安抚地看了一眼和彦才道:“我先前就说了是为防御外族来犯才训练特殊兵力,若是有朝一日大梁穷得看得上那座莫须有的玉矿的时候,只怕不需外族来犯也要自取灭亡了吧!”
“那你这是何意?”
韩谨回道:“且不说,滇南密林深处真的有玉矿,再者是给你们增加的危机意识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滇南密林也好,海上异域也好,总归不能只囿于眼前这一处天地,自给自足,只当自己是衣食无忧,要时刻记得外族窥伺在旁,神秘未知,不可懈怠。”
听到此处,在场诸人除和彦之外都笑了,他们是这个王朝走在最前端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们为后世子孙开创了一个盛世,至于这个盛世能维系到什么时候,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若是后世子孙不争气,非觉得自己最厉害,不思进取,止步不前,那他们也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是?
和彦和韩谨只待了几日便要辞行,他二人不方便露面也就没几个人来送行,这几日里韩谨一直瞧着和彦有些不开心,一时也想不出来是为什么,待到出了临安城才问道:“自那日见了祁相,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不是当初说好了互不隐瞒的吗?”
和彦有些矫情地委屈,“我总觉得我能把你养得好的。”
韩谨不由得失笑,这人都已经而立之年了,说的话做的事还与当年一样,只说了会好好养自己,好好待自己,如今还不算好的话,那什么才算好呢?
韩谨问道:“已经很好了,我也就打打嘴皮子的功夫,没什么本事,你光听我说的可厉害,但确实是个草包。”
和彦反驳:“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呢?隐居山野亏了吗?”
韩谨还是打断了和彦想说的话,“和彦,我什么样的人不消别人评说,我本生来低贱,何其有幸得你垂青,已是我占了大便宜了,你再做出一副我吃亏了的表情,我只怕是要当你后悔了。”
和彦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抱了抱韩谨,“那这之后,…”
“这之后,我们俩只管做我们的山野之民,谁来也不搭理他们。”
“好,做我们的山野之民,好叫你赚钱养我。”
☆、第 32 章
临安城门,有三人回城的路上不期而遇地撞上了。
夏孟瑜:“祁大人,不是说好了不来送行的吗?怎么你们悄咪咪地过来了?”
祁寒:“...我也不想来的,这不是顺道嘛!”说完望向了身侧的王景知,“不成想能撞到王大人,还真是缘分呐!”
王景知拱手作礼,“黎王殿下和祁相是来送友人的,我却不是。奉皇命,我得亲眼看着这两人离了临安城,才好把皇帝陛下派去的人手召回。”
夏孟瑜:“还真是羡慕他们啊!”
祁寒和王景知相视一眼点点头,确实是羡慕,自此之后天高海阔,青山绿水,知己在侧,快意恩仇也好,隐居山野也好。
夏孟瑜见这两人颇为默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祁寒:“你是把那天晚上说的话都告诉了王大人?”
祁寒摇头,“你可是小瞧了他。”王景知受世家古籍教养,说起来若不是昔日南梁太过不堪,因着瞧不上才不肯尽心,说不得如今这相位谁更适合。
说完还似模似样地拍了一下王景知,王景知笑道:“黎王殿下不必如此,我虽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世如樊笼,能有飞出去的鸟,自然都不愿意他们再飞回来。”
夏孟瑜眯了眯狐狸眼,轻笑一声,“那不知王大人为何自愿困于樊笼呢?”
王景知看了一眼身旁的祁寒,接着道:“我生于此,生来如此;困于此,甘困于此。”
夏孟瑜甩了甩他那宽大的朱砂色长袍,摇着折扇走了,为谁甘困于此,自然不必言明,边走还边哼着小曲,“江南醉春色,春色尤杀我,繁花迷卿眼,还道是甘心呐!”
这阴阳怪气的曲子分外不成调,王景知远远地喊了一声:“没什么不甘心的!”
是没什么不甘心的,求仁得仁。
夏孟瑜也是这么想的,他从最开始决定做这一切的时候,不是没有动摇过,每当他动摇的时候总会想起来母亲生前描绘的江南景,他没亲眼见的时候,却已梦见了无数回,他看着那些为了部落之间为了争抢食物女人,把黄沙都染成了朱丹,就有些可怜那些人,他们连个心里的向往的地方都没有。
说他是看不惯那些人也好,说他可怜那些人也好,后世史书评说他背弃了祖先也好,但他觉得他们不能世世代代守着塞北的黄沙,没有出路,只有一身悍勇,热血一遍遍被黄沙吞噬,如此而已。
而祁寒就更加求仁得仁了,他怨姜意困住他半生,却已经将姜意划进了今后的人生中,他自出生起便被赋予重任,担着这姑娘的一生,说不清楚是爱多些还是怨多些,可他总忍不住拿起来那封不知道是不是姜意写的信,总想着那个姑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看得多了反倒没了空落落的感觉。
姜意给的枷锁已拆除,他却又上了一道枷,放下了儿女情长,担起了盛世安乐的重任,要将这天下建成真正造福黎民百姓的天下,他求的是彪炳史册,得的自然也是。
夏孟瑜自然理解祁寒因姜意之死彻底成了大梁的国士,只是旁观者清,累了王景知满腔热忱。
“少小知名翰墨场”的王大人,一辈子也就做了一件有愧于心的事,偏生成了解不开的结。
昔日旧巷里的卖字先生大概也是不记得他拜相之前遇见过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书童吧!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反正卖字先生已经成了一朝权相,那日乔装打扮的世家子弟被一手好字惊了一眼,再后来坎坎坷坷,少年心事被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逼得无所适从,还是无疾而终,所幸他是甘心画地为牢。
三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心思回了临安城,自此临安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所在。
崇安帝在位二十六年,得祁相辅佐,政令清和,在为期间最大的举措便是将北境划入大梁疆域,蛮人和汉人的矛盾得以化解,造福后世子孙。
分化世家大权,将盐铁、粮草经营收归官家,创立了第一个由官府作保的钱庄,其前身便是稷存司,后改成银钱司。
祁相一生没有娶妻,听闻其或有一心上人早年亡故,更有传闻这位祁相实则有龙阳之好,因着世俗礼教不便透露,但不管怎么说,崇安帝在位期间,祁相功不可没。
旧都卖字为生到一国权相,他的一生都富有传奇色彩,情史上也被人大肆宣扬夸大,更有坊间话本流传祁相与政敌王景知亦敌亦友,互相倾心,只是真真假假都付作笑谈。
说来这位王景知的一生,若是没有祁相珠玉在前,也该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出身高贵,文采斐然,一力主张创办有教无类的书院,使得蛮人教化,也可通过科举之道造福万民,可他却在大梁渐入正轨的时候急流勇退,再不过问朝堂之事,却也不是游山玩水,隐匿于大梁京都,颇有几分“大隐于市”之意。
大梁边陲虽无韩氏,但有林氏,林氏子弟效仿韩氏遗志,不成王,佑万民,永镇边关。
崇安帝之姊韶阳长公主殿下得□□皇帝教导,感念圣恩,甘愿镇守西南,执虎符,代行天子令,终身未嫁。
自崇安帝后,大梁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盛世,引得边陲小国来朝,大国之名,流传甚广。
而远离临安的花容镇上,时隔近二十年,有一户地主家的女儿于八月佳节要出嫁,据说这家小姐乃是家中独女,甚得宠爱,自小聪慧过人,长的却丝毫没有地主家的富态铜臭气息,反倒是端的落落大方,可这么好的姑娘嫁的确是个穷酸书生,说来还是带了满身家当,到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地主老爷却乐呵呵地道:“我有钱,我家闺女嫁过去总不能叫她因这些俗物伤神,女婿只要宠着就好。”
倒叫镇上的姑娘家纷纷感慨这姑娘会投胎,小伙子们都感慨自己怎么就没有被人家姑娘看上呢?
这话传得花容镇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小姐的出嫁之日,和彦和韩谨难得拖着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身体,赶来凑了波热闹,待姑娘的花轿停下,喜娘搀着姑娘跨火盆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来,撩起了盖头的一角,似是故人犹在,贞静温婉,双十华年。
和彦和韩谨也就看了看就回去了,他们俩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太利索,尤其是韩谨,幼时伤痛伤及习武根基,虽及时救治,骨髓处的伤痛也还是免不了老年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