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珩答。
夏立轩和那一众世家老爷,从日中热时一直坐到夜露沾衣,平时从未吃过这样苦的乡绅们,早就已经没有了精神,全靠着对自己家产的惦记撑到了现在。
直到辰时过了一刻,总督府的大门终于开了,各位世家老爷几乎都是强打着精神,等着里面走出的人。
可出来的人却不是温珩,而是一个侍卫。
“祈王已经带兵平了山贼,各位的钱款都已经追回来了。”侍卫道。
“这样吗!那……那可是太好了。”有那没城府的立刻说道。
“祈王人呢?”夏立轩还算是清醒,他直接问。
“祈王已经将各位的钱款运回了县衙,各位可以去县衙领取。”侍卫答。
“县衙?!”众人一听可坏了,他们这钱币本来就是要避开县衙的,怎么现在他给直接运到县衙去了?!
“去县衙……”夏立轩咬着牙道。
一行人昨夜一夜未睡,今早又几乎没吃什么,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等到了县衙,这些平时颐指气使的乡绅竟也颓废得不成样子,而温珩则坐在案后,春风满面。
“祈王殿下。”夏立轩看着温珩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为何钱款不直接物归原主?”
“夏老板是昨天没休息好糊涂了吗?”温珩道:“本王只是帮大家将钱款追了回来,具体是谁的,本王也没有账本啊。”
说到账本,在场人心里均是一惊。
“郑县令,你的账本呢?”温珩问。
夏立轩这才注意到,郑县令此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而他旁边的师爷,却抱了两套账本。
“祈王,发放新币本就是县衙的职责,祈王在这里代行职责恐怕不妥吧?”夏立轩道。
“本王也并没有要代行发放新币的职责。”温珩答:“只是这些新币都是一股脑从山贼那里缴回来的,哪些是县衙的,哪些是他们在别处抢的,本王可是不清楚。本王来这里,就是要和县衙核对下总额,把需要发放的新币留在这里。”
“那如果总数对不上呢?”夏立轩问。
“如果少的,我没有办法。但是要是多了,本王自然要把这些‘不义之财’充、公、了。”温珩特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出所料地见着夏立轩变了神色。
“祈王。”夏立轩走上前来两步,低声对温珩道:“祈王真的要赶尽杀绝吗?现在巡抚、知府、县令已经跟我们达成一致了,祈王如此做,未免太过分了吧。”
“过分?”温珩笑了:“世家蛀了大燕朝的脊梁许久了,也该吐出点来了。”
“好,好。”夏立轩拊掌大笑。
“拿过来!”他对县令道。县令一听便拿着账本上前,夏立轩一看是最开始登记在县衙的那套,怒道:“两套都拿来!”
“砰!”他将两套账本摔在温珩面前:“祈王,别看错了,百姓的钱要对着县衙的账本,其他都是世家的钱。还有你自己那九百四十万两,也别忘了拿出来。”
“这自然不用夏老板操心。”温珩抬眼答。
“夏老板,夏老板,就……就这样了?”一见夏立轩要走,其他世家全都围了上来。
“那能怎么样?要把你们钱充公吗!”夏立轩低声道。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夏立轩冷笑两声:“这就叫想破了脑子,不如直接上来扇你两个巴掌。”
他有再多的钱财再多的办法,也抵不住元功鸿的军队。
夏立轩回头斜睥着温珩,祈王,没那么容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八月十五前夜,洪德皇帝坐在殿中正看着各地的奏疏。
殿外的尚星文正帮洪德帝先行检查着晚上的食物,远远的他便看到向倾阳举着个果盘过来。尚星文心中忽然起了些恶意的念头,曾经他做副手的时候,对向倾阳没少忍气吞声,却没想到,如今他向倾阳也有这种下场。
“你来。”尚星文抬抬手把向倾阳叫来。
“尚公公。”向倾阳低着头答。
“你叫我尚公公?”尚星文有些不满意地问。
向倾阳一顿,重新唤了一声:“老祖宗。”
“之前我们是这么称呼你的吗?”尚星文扬着眉毛问。
向倾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将头放得更低,那两个字几乎在他嘴里绕了几个来回,向倾阳才终于沉着气叫道:“干爹。”
向倾阳这一叫可是把尚星文逗笑了:“过来,过来。”
接着尚星文拿起向倾阳捧着的蜜饯盘,尝了一个,本想吐出去,可在殿外实在是太过失仪,尚星文简直是忍着恶心咽了下去。他吐吐舌头:“这什么东西!快拿回去快拿回去,这东西能给圣人吃吗?脑袋不要了啊!”
说罢摆摆手,让向倾阳赶紧下去了。接着清点了下晚食,尚星文便带着宫人进了养心殿。
“圣人今天高兴?”尚星文发现今天的洪德皇帝是难得的开心。
“是啊。”洪德帝像松了口气一样:“从各地的奏疏来看,币改和税改都推的不错。”
“尤其是川蜀。”洪德帝说着从奏疏中拿出来了一本,是元功鸿写的,那里面将南疆发生的事几乎是一五一十都汇报了给洪德帝,“温珩这孩子,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下子我这么多年的心结也终于可以了了。”
洪德帝说着仰头想了想:“让温珩回来吧。”
“陛下?”尚星文询问似的问道,“那……归雁徊呢?”
“笑话,归雁徊不回来,温珩会跟着回来吗?”洪德帝笑了。
“不过,你拟诏书的时候要加上一条,温珩回来要立刻给我生个继承人出来,之后他再跟归雁徊愿意怎么样都可以。”洪德帝道:“无后就是动乱,他应该明白。”
“陛下这是真的要立储君了吗?”尚星文问。
“你不要仗着朕今天心情好就话这么多。”洪德帝说着却没有进一步的责罚。
尚星文也便笑着答:“祈王知道了恐怕要激动地大哭一场了。那奴才先代祈王谢过圣恩了。”
“下去吧。”洪德帝道:“明天就送到绿营去,不要耽搁。”
第34章 团圆夜之一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又是皇家例行举办宴会的时候。
每年八月十五的团圆宴,都会有内外两层宴席,里侧为后宫嫔妃未成年的皇子皇孙,外侧则是文武大臣以及在朝中有一定地位的皇子、世子。
因为温璃已经成年并且有了自己的王府,所以要位列外侧的宴席,而元皇后自然是要在里侧主持大局的。往年温璃也是如此,可今年元皇后却特别不放心。
“给你父皇的礼物准备好了吗?”元皇后给温璃理了理衣服问。
“放心,母后,我都练了好多遍了。”温璃为洪德帝准备了一套剑舞,这剑谱早已失传多年,是他花重金寻来又辛苦操练的,温璃想的很好,在席上舞完这套剑,他便将剑谱献给洪德帝,并祝大燕朝将士无往而不利,将来大破和硕。
这礼物是元皇后帮着一起准备的,根据元皇后对洪德帝的了解,必然很讨洪德帝喜欢。
“现在时局与以前不同了。”元皇后道:“圣上不知为什么,总是挂念着温珩那小子。但那小子就是个不成器的,为了个佞幸自贬绿营。但你保不准不出第二个温珩。”
“母后是说宸贵嫔?”温璃问,岱云盈进宫的时候温璃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了,很少进宫,更是没见过岱云盈。
“担心是有些担心的。”元皇后如实道:“只是之前那么多人我都处理了,这一个草莽出身的小丫头,还奈何不了我。”
更何况岱云盈虽然怀了身孕,却自己去触洪德帝的霉头,被禁足宫中,也成了今日唯一缺席的嫔妃。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元皇后总是胸有成竹,温璃也满是信心:“时辰不早了,母后我先去赴宴了。”
“快去吧。”元皇后温柔地道。
那边刚看着温璃消失在拐角处,这边便撞上了一身朴素衣裳的淑妃。
元皇后整过的后宫妃嫔不可胜数,但唯独对淑妃和已经死掉的宸妃最为严酷,说到底还是当初那个预言了“三位皇帝”的术士的缘故。
洪德帝复辟后大赦天下,连带着曾经被囚禁在冷宫中的淑妃也被放了出来,这么些年在冷宫中,早就把淑妃曾经那张扬跋扈的性子磨平了。如今的她一见到元皇后整个人都佝偻到了一起。元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团圆宴你就穿得这么寒酸吗?”
“皇后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换。”淑妃福了一礼便要回宫去换。
“不用了,就穿这个吧。”元皇后却叫住了淑妃。
“谢皇后。”淑妃低声道。
元皇后笑了下:“你那儿子叫温瑁吧,痴痴傻傻的,换件好衣服又吐了一身口水的话岂不可惜?”
淑妃咬了下嘴唇,所有痴傻的孩子元皇后都不允许有宫人伺候,全都要由嫔妃亲自照料,美其名曰增进母子情感,这些年温瑁与淑妃一同住在冷宫,淑妃自己缺衣少食,又要照顾一个痴傻儿,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元皇后苍老了十岁。
“皇后说的是。”淑妃应道。
元皇后见淑妃到底是掀不起什么波浪了,觉得很是无趣,终于转身走了。
温璃进到外宴时,坐到了左手第一的位子上。这外宴与当年景承帝最后的家宴类似,仅有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可以参与。从家宴到现在,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曾经温珩还坐在他旁边,如今皇子皇亲中,只有温璃自己了。
洪德皇帝像往常那般最后到,他坐在最高位,俯视着下面诸臣,他从像现在这般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他仔细打量着大厅中的每一个人:温璃在他一进来时就对父皇表现了极大的尊敬,他如今跃跃欲试,洪德皇帝大概猜想得到,温璃准备了什么他自认为珍贵的大礼;仇贞良还是那样,他看着厅内献舞的女子,挑拣着自己盘里的食物,洪德帝想,他一会应该问问,仇贞良到底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万崇文府里去,政治这东西,与谁联姻便代表着与谁交好,如果他强迫着仇贞良去与万崇文联姻,那万泫就能再多一个支持,少一个敌人;邢瑞这些天脸色都不好,准确地说从万泫做了首辅后,邢瑞每天都是这样一张臭脸,这个人有些危险,洪德帝想,邢瑞是最早跟着万崇文的,万家的事他几乎都摸得**不离十,如今因为币改和税改与万泫政见不同,将来若是反水必定会对万泫造成极大的伤害,他不能冒这个险,年底之前,他要把邢瑞踢出京城;石卓坐在右手边第一位,如今的他似乎很适应当初顾钺初的位置,在洪德帝下了宴起的命令后,石卓也为自己倒了杯酒,对于石卓近期的表现洪德帝还是很满意的,他始终与万家和群臣们保持着距离,洪德帝虽然现在为了新政在扶持万泫,但他总不能让万泫势力大到不可控制,到时候石卓就是他制衡万家的棋子。
如果温珩能在这里就更好了。洪德帝想,当初也是自己太过执拗,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非要贬归雁徊的理由,或许那时候只是自己想要彰显皇家权力给未来储君看的一个由头?尚星文那道诏令今早已经发过去了,八百里加急的话,温珩大约过不出两个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也必将是万泫新政的一个好帮手。
想到这里,洪德帝有些疑惑地望过去,他使了个手势让乐师和舞女都下去,等宴会厅中安静了,他才问:“万泫呢?他怎么还没到?”
让君王等待可是莫大的过失,尚星文这时回道:“大约是路上耽搁了吧,已经又派人去催了。”
“嗯,无妨,先上菜吧。”洪德帝对尚星文道。
怀疑占据了洪德帝的胸襟,万泫不是那种会有这种疏忽的人,洪德帝想,是朕在杯弓蛇影吗?
洪德帝想着又看向了万泫的位置,而在这时,洪德帝的动作却陡然停住:为万泫试吃食物的小内侍口吐鲜血,直接倒在了案边。
“有刺客!”洪德帝迅速站起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坐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刚一起来便觉得一阵眩晕,怎么了……洪德帝只觉得眼前一红,他抬手摸了摸脸,手上全都是血。
洪德帝想要说话,可一开口便呕出了一大口血,温璃的叫喊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洪德帝身形一个不稳,帝王终于倒了下去。
“咳……咳……”皇帝此时已经无力挣扎,血汩汩地从他嗓子中涌出,他这样一定很难看,洪德帝最后想,他试着抬起手,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但终于在一半的时候就断了气,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尚星文毒杀皇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仇贞良,他起身大吼:“抓住他!”
尚星文一下就慌了,他整个人都软着往后躲,可那些精干的禁卫怎么会让他躲了去,“不是我!”尚星文绝望地喊道,可是明明他是为洪德皇帝试吃的,怎么洪德帝有事他就没事呢!除非……除非,自己提前……吃了解药……
尚星文在这个关头忽然想起来,想起来了昨日向倾阳拿来的那个果子,那个又苦又涩无法下咽的果子,那个他吃了半口又没办法吐出去的果子,那个让他遣走没有给洪德皇帝吃的果子!
“是……”向倾阳!
可尚星文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来了,侍卫的剑一下刺进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穿了个透,尚星文倒在地上,终于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