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就是‘她’心底最害怕和难以忘怀的一件事。
多年前,但凡是每一个漆黑无边的雨夜。
那时尚且还年幼的‘她’,就要被一个妇人关在家里羞辱,或是不得出门,时常还要用烧火棍殴打着他,口中怒骂着一些话。
那妇人是他的姐姐,生的肥胖蛮横。
还比他大上许多岁,每每在家叫嚷起来粗野刺耳。
原先是嫁了个屠户的,后来那没心肝的屠户却在外头找了个娼/妇快活将她赶出去了,他这姐姐也就回门做了这没人要的弃妇。
因嫉恨那屠夫抛弃,她每日在家吃酒发癫。只要吃的不开心了,就撸起袖子掌他几个嘴巴,再罚他一个男人脱了裤子,叩头钻她一个女人的裙子。
他这裤/裆/里的东西那时还没长大。
便总要挨那狠毒女人的踢打,后来就这么半吓半打地,因此落下一辈子抹不去的病根。
但凡下雨,他还要脱掉裤子跪下来耻辱钻那女人的裙子,再忍受那一次次耳边的辱骂。
那裙子底下一点点爬过去的事,成了他一辈子憎恨,暴怒,厌恶自己的记忆。
一直到他彻底成年,却也根本难以忘记。
他不敢让旁人知晓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曾经一次次要低头钻过那个女人的裙子,所以久而久之,他自己就也不敢正视自己是个男子的事。
他患上了一种难以根除的病——他喜欢上了搜集他姐姐当年留下来的裙子。
每每只有穿在身上,他那因恐惧,憎恨而被一次次激怒的神魂才得以恢复□□上的平静。
男人的身份,心底让自己成为一个女人,便不会有当年那份羞辱,恐惧和愤恨。
可松阳县到底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所以他才需要一次次伪装着自己,将身上男子的外衣披上,内里却如同一个敏感爱美的女人般活着。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能好好隐瞒这个秘密的,有朝一日还能彻底过上不需被外人盯着的日子的,可谁让,谁让……那一夜的那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这般想着,于一片漆黑中阴狠地攥了攥手掌,心下也又因那夜在石头菩萨庙中的事而涌起了一丝汹涌刻骨的恨意。
这几日县衙四处在找人,‘她’的伪装却也快藏不住。
当下,这撑伞站在暗巷子里的‘女子’黑影站在暗处远远见一人正朝自己走来,也是和那被他一路跟到这儿,终于落单了的人一对上了眼,对方也发现了他。
“……”
“……”
两两对视时,巷子那一头站着的人起初也没有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但瞥见那‘女人’古怪地站着不动,一个人撑着伞,手上还带着白日里从衙门带走的物证的段鸮还是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挺住脚步又不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女人’手里的那个用布包着的长布兜。
凭着他的眼力,他一眼认出那像是一把碎骨刀,这种刀往常都是在肉铺比较多见,怕是没一般大力气的人都拿不动。
这般恐怖的,用来杀人碎尸的凶器,一般寻常男子都未必拿的动。
这个高大魁梧的凶犯能一只手就这样拿的起来,便说明这人至少懂些身手上的功夫,还有本事能轻易用这把刀砍掉段鸮的头和手脚。
也是这关头,见‘她’一声不吭步步逼近自己。
段鸮一声不吭地却也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但不等他想寻些机会逃走,这连环杀人案的变态罪犯就一个扑过来,又举刀朝段鸮面门砍了过来!
“——!”
黑暗中,为了躲过眼前这一刀,段鸮被这正对面突然袭击他的黑衣人撞得不得已挥开自己手中那把伞,还一下被对方推了出去。
可他不是全无反手之力的书生,相反,他自己也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所以,他才很清楚在这生死关头若是等死才是真的愚蠢。
而闻着被那碎骨刀割破半边衣裳的所流淌下来的血味,心里也一阵暴躁涌上,像个被同样刺激到感官的疯子般,他便挥起旁边的倒在墙边的一排竹竿。
这些倒在雨中的竹竿,原是些堆在一旁的残杆木头。
所以这一击,力道非常大,只把那被他刺个正着的‘石头菩萨’捂着手臂嚎叫了一声。
见状,段鸮手里捞起的竹棍还在往下滴血。
但当他拖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身体,又面无表情地俯瞰着眼前的那个‘石头菩萨’,抹了把被血喷溅的脸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情。
等将双眼缓缓眯起,那道红色的像是蜈蚣一样的疤痕越发将他的面孔衬托的惨白而阴郁,也使他怪怪地对着黑暗那人看了一下。
“呵……呵……”
这一眼,如两头发了疯的困兽般被堵在这下着大雨的巷子里的,以命相博的二人都没说话。
但紧接着,两个人身上还是因此都被泼了雨水,还在黑暗中被迫厮打了起来。
可这大半夜的,原是临近宵禁。
官府巡逻也不能跑到这无人的暗巷中来,这‘石头菩萨’怕是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来这里伺机想要了他的命。
加上屋檐底下本就湿滑。
尽管段鸮和那凶手最初没分出高下,但因为他多年前沾染的那一身病痛。
那到底占了一分上风的凶手还抓住机会,是恶狠狠挥起手中的那把滴血的断骨刀,就又一次向他的脖子劈过来——
雷电惊起,满身雨水。
脸色煞白的段鸮被撞到巷子深处的墙壁时,眼看就要被那一刀砍中了。
却在这时,有个身手同样不错的人从他身后出现,又一下拉着他躲过那把断骨刀,将他揽在了身后,同时一脚飞起,和那举着刀的凶手就这么对上了。
这救了他的人面孔上带着个面具。
那是个极怪的面具,旁人大半夜看了都得吓了一跳。
最关键的是,这面具和这杀人者倒有几分相像。
亦或半男半女,涂脂抹粉,怪异异常。
这一幕,令那雨中本准备继续行凶的凶手整个人一震,随即意识到有旁人赶到,‘她’这才猛地后退一步,又起身手快速跑了。
此时再继续追,也是没用。
因为道路尽头一片漆黑。
这凶手怕是早早算准了义庄周围无人,才敢来行凶了。
段鸮见状捂着自己胸膛上的血淋淋的刀疤就抵着墙作势要倒下来,却被那个方才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人给伸手扶了一下。
这一下,扶的是段鸮的肩。
但他这人提防心重,往后一退就给躲开来。
那个身形和他相仿的人见状一顿,随即干脆收回手也不说什么了,只摘下那个奇怪的丑面具就抱手来了句。
“喂,你还站不站的起来?”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那人的手很暖和,拉着人的时候顺带方才险些要被夺走的物证给接住了,大雨中,那人又低头看了眼段鸮,也是这一眼,这两个人可算看清楚了彼此是谁。
——竟又是那个富察尔济。
第四回(上)
三更半夜,满身鲜血。
胸口那一道被砍的极深的刀疤还血肉模糊的,段鸮这副样子就是去医馆敲门说要疗伤,怕是也要把人大夫给活活吓死。
他当下还能勉强在原地站住。
但这胸前被凶犯狠狠刺了一刀的失血状态下却也支撑不了多远了。
可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或许是一早就知道下雨势必会引出什么,段鸮竟也没有对他出现表达什么意外。
也是这情形下,方才这及时出现,搭救了他的家伙见他脸色惨白的样子也不多言,伸出一只手就这么来了句道,
“走吧。”
富察尔济说这话时,口气还挺直接干脆。
他这人原就是个长得昂藏七尺,强势端正,称得上一句英俊潇洒的男人。
和段鸮那种从前久居高位,所以惯有的成年男子气度不同,他这容貌气质也有种说不出的英武之气,只要不做出那般荒唐无忌的举止,便有种令人不容拒绝的架势来。
今夜,他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但谁让他和段鸮一样恰好,猜到了这个凶手每次都一模一样过往的犯罪轨迹。
下雨。
一般人可能很难相信一个冷血无情的连环杀手,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会是下雨。
官府那边在松阳缉拿他多日都未将他的真面目揭穿,想来他该是个极善于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人。
也是这一场变故,不仅是说令那‘石头菩萨’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也确凿地验证了关于这个犯人确实是个喜爱异装之癖的男子的事实。
多年来,他从未暴露过自己一丝一毫,伪装成一个常人在那人看来是极日常的事。
这样的一个人,怕是才是真正难缠,凶险的犯罪者。
因为他的作案动机完全由他个人变态的心理状态主宰,这样极端的报复心理趋势下,他对周遭所有人都是怀着浓烈的报复欲。
尤其联系之前的诸多搜集到的零散证据,这凶案到此却是蒙上了一层终于要真相大白之色。
富察尔济和段鸮当下都明白这人于作案上警惕性极重。
如若没有十足把握,一旦令他再次逃脱,下一次怕是还要有类似的凶案发生。
所以能用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将他再次引出,便是最好的抓住他最后一丝把柄的办法。
——可富察尔济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人竟然真的会用这种方式引出那变态凶手来。
这行为让他觉得有点疯狂。
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是个无可救药,或者说彻彻底底的疯子。
以至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也许‘石头菩萨’会再次出没后,他还是改变了原本的想法赶到了这里,又救下了这个人。
“去何处。”
衣服都湿了,只挨着身后的墙面,段鸮捂着伤口直皱眉,见那凶手还给又一次跑了,只这般回道,
“还能去何处,先把你身上这伤给处理下,难倒就让你在这儿把血活活流干了么。”
“我还事在身。”
打从心底压根不相信任何人的段鸮一口就给回绝了。
“哦,什么事?”
富察尔济说着还反问了一句。
“……”
“放心,害不了你,我又不是刚刚那个变态,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这种话,这人说的也真是够厚颜无耻了。
段鸮顿时有点无言以对。
心想着,要不是那突然出现杀人的‘石头菩萨’如今已经跑了,以这人这副满嘴胡说,也不怕死的样子倒是更适合被那乔装成女人的变态杀人狂砍上两刀。
但左右,他现在这样也不能立刻回义庄去。
所以一身是血的只能被这人一把从雨水中拉起来,又像驮死人似的就给一路带回了他那个破破烂烂的探案斋。
因为段鸮的身形并不瘦弱,所以一个大男人要这么硬生生抬起另一个人还真是有点麻烦。
也是这个错身间,一只肩膀已被这混蛋像扛大包似的给抬起来的段鸮才注意到他的靴子上都是一路从别处赶过来的泥水。
他这样子,段鸮一看就知道今晚并不顺路。
怕是中途又料到了什么才会匆忙堵在这里,并正好目睹了那凶犯又一次出现并试图杀人的经过,可这别人救人都是惩恶扬善,大义凛然,这人一张口就是这么句话。
“啧,真沉,早知道我还是去通知官府和札克善过来救人了。”
“……你可以现在就把我丢下。”
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的段鸮一脸面无表情。
“哈,这怎么好,我可是个大好人,惩恶扬善,大义凛然,救人于水火也是功德一件。”
听这厚脸皮的人竟还在那儿和他胡扯,身受重伤的段鸮也不回答他,显然也已经受够了和这人来来去去互相抬杠了。
他们俩谁都瞧谁不顺眼,今夜这一场意外怕是又一次节外生枝了。
路上,外头这雨下的更愈发了。
富察尔济这家伙带着他果不其然就是回他自己那个地盘。
几日不见,这地方还是和先前段鸮第一次见一样像个‘鬼屋’,连底下那乱七八糟的兵器行加上古怪摆设都一点没变。
两个大半夜浑身上下都是血的家伙‘碰’地一脚踢开门走进来。
身后卷挟着风拍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幸而黑漆漆的屋内点着蜡烛,这才令屋子里的火光不至于被外头的风雨给一下子冲灭。
这个过程中,咬着牙捂着伤口的段鸮其实还能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