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马车来往,自东长安大道上堵了半条道。
沿途牌楼茶馆上不少爱看热闹的百姓都热火朝天地想跑到高处,朝底下人指点着诸如巨大而气派的藏族牦牛已到城外,穿戴者如何华丽,红衣黄帽的僧侣们是怎么宝相庄严是的各式稀罕情景。
半刻后,另一头内城太和宫南军机外,数个轿子前有穿着朝服的人影自偏房缓步走出。
听闻老大人已在内城神武门上方等着,不仅如此,他们还听闻天子,与海东青的老板等朝中文武百官都已在最上方的宫墙围观此次藏民访问的巡演。
这是一场大好的供给各方公开表现的机会。
为此,今日一身水晶顶绣白鹇盛装到来,大摇大摆地含笑走在最前面的王掞,夹在中间一脸凝重,身着一身顶绣鸳鸯官服的图里琛,另有在门口时,才敢担忧地往外城某人的所在看了眼的达哈苏。等这数人均在门口着官府上轿,轿夫恭请各位大人上轿。
待朝前倾斜的轿子伴着吆喝声而起,隔着两条红墙外的矿场街道,一众英姿飒爽的銮仪卫的最前方,一身泡钉黄色棉布甲的富察傅恒正骑在马上,神色匆匆地穿街而过准备去往外城。
“驾——”
面容年轻,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的年轻人手握住缰绳,口中呵斥着□□的马匹,眼前大道两旁百姓看着寻常热闹,一个个却也并无异常。
但在这一片繁华喧嚣中,却另有一半边的世界,在上演着一出关乎于黑暗世界的阴谋和追逐。
申时一刻
月亮打在人贴在墙根子的脊背上,脚下碎石子碾过鞋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背墙的阴暗民宅后头,依稀有人影在晃动。
远处是一片瓦片房,这一类窑厂大多外头动静颇大,可这地方倒是一入夜却静悄悄的,这么看后头停着一辆蒙着的黑布马车,另有一俩卸了两车石料下来的骡车。
这地方就是袁家庄石灰窑。
当一面抵着墙,身上还带着遂发枪的段鸮和傅玉再一次伴着终于是有一点显露的夜色一起出现时,已换了身打扮混迹于街市平民之中,至于他们的目的地是袁家庄石灰窑一带。
刚刚,在从灯市口一块往前走的这段路上,他们实际也在身后越来越暗下去的天色中,穿过了一片房屋极矮的民宅。
这一带的宅子门户之间挨得很近,如张瓶儿和宝三子形容的那样,就是些供他们这帮人在这烂墙根底下拾些破垃圾的地方。
眼前的一个个屋檐很低,前一段路还有牌楼从二人头顶过去。
后一段路就是连着木头拱桥非得踏着城中桥梁走过了。走过人挨着人莫名有些挤得慌的灯市时,不少灯笼近距离挂在二人面前半寸,还有手举火把在街边做喷火表演的民间艺人在上一层的拱顶上。
到地儿前,手上已是带着搜查令的他们还以前在这儿附近找了一个饭庄问了两句话。
傅玉和段鸮没问别的,只随口跟人打听打听这石灰窑最近可有什么味飘出来过没有。
那京师小饭庄的细尾巴辫子的老板往常迎来送往,多年来对这袁家庄石灰窑倒也熟悉,一被他俩打听,却也趴在掌柜桌上跟他们小声支着嘴,道出了这么句话。
“哟,这您二位有所不知,这石灰窑里头平常的那一股气味可忒大了。”
“莫说是什么福寿坑,我看这味比那外城佃户家的大粪坑还臭,闻着只让人恶心想吐,我们都躲那地方远远的。”
“而且说来也蹊跷了,这烧石灰窑的作坊给屋顶上盖一个排出味道烟囱也是常有,但人家这自己的烟囱是盖在作坊里的,偏还是倒着的,专门冲底下,拿个东西兜着的,我一伙计还曾经见过他们夜里抬着一个个空的密封大缸走,外头是用铁箍子和浸透了蜡的羊皮封好的,可这空的密封大缸里能有什么呢?”
“这缸里莫不是装了些常人看不见的‘宝贝’,倒真是一桩天下的奇闻了。”
这话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专门倒着收集排出物体的室内烟囱。
专门派人运走的,里头却是空的密封大缸。
还有再一次被提及的,闻着让人恶心想吐的无色无味的白烟。
“……”
傅玉和段鸮当即面无表情地对视了眼,心里却像是追寻着一根细密的白色蜘蛛丝一般窥探到了这一处袁家庄石灰窑背后的玄机,也是这一番周转,二人一路和其余数人在夜幕中一点点接近了这地方。
远处,那个奇怪而阴暗的石灰窑作坊内有数个黑影在晃动。
两方势力面临着一场令人心跳都默默加速的正面对峙。
却未曾料到这是一场发生在近在咫尺的暴力抓捕,直到,后墙根有一个海东青的人主动收到信上前,又作为诱饵晃悠着就慢慢走到那袁家庄外。
“哒——哒——”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碾过地面的白色碎石块。
那行走在月光之中的线人一步步靠近着那地方,此时那里头却也有注意到了外面有人在靠近这里,当下,傅玉和段鸮都听到了石灰窑里头有黑影有所预谋地停了下来。
紧接着,就在这一两个眨眼的寂静声中,里头那伙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的人已是突然破门而出。
外部,围在袁家庄的是海东青的人,内里,一群面孔上蒙着黑布的黑影却是凶神恶煞地就袭上了他们。
这数十人被堵在这么一个狭窄暗巷里出不去的场面,怎么看都知道势必是一场朝廷的抓捕了,一个最前方惊怒而准备突袭的窑厂犯罪分子上前就要发难,黑暗中的段鸮一个侧身上前拧住那袭击他本人的恶徒,胳膊,踩住对方小腿令这辫子大汉一条腿单膝就惨叫着跪在地上。
谁料这魁梧大汉见状一声怒吼,直接空中一个后空翻,双脚落地,又试图袭击段鸮。
当他挥起拳头扑向作为敌人的段鸮的一刹那,和他正面迎击的段鸮在退后一步的同时,一只眼睛的深色瞳孔中映照出了一幕。
这一幕中。
有他们身后仿佛静止不动的月亮。
有数十人在一处巷子里搏斗时若隐若现的气流。
有像是被定格在原处的,这个大汉手背上的一只花背青蛛,段鸮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一下,当下面色狠厉地扭过头就一脚对着他的心口踹了上去。
那黑衣蜘蛛一员的蒙面大汉咬着牙仰面躲过。
可未等他再次袭击段鸮,就被一下踩着墙飞身而起的傅玉在后方一下子的踢踹给直接挨了一脚,那黑衣大喊背被踹地前仰,发出怒意的大吼,挥手要朝前连踢傅玉,却被段鸮给目睹了又直接上去就是一个格挡。
“阿玉!”
帮忙解决后方威胁一刹那,段鸮还确认了下身后挨着他的傅玉到底有没有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傅玉,倒把正在打架的傅玉给搞得一顿,还差点走神。
“我没事。”
不过这是在工作,两个人也没分心,再一次合力将一个起身朝前的挥拳加半空踢踹就直接给踹掉了嘴里的两颗牙
“——!!”
这一下,直接令那两颗带血的牙都画着一道弧线对着一旁飞了出去。
“你,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这伙黑衣蜘蛛之一终于在两方对峙中厉声质问道,却在下一秒得到了对面那二人一个异口同声却也注定要令他面临一番惨痛遭遇的冰冷答案。
“南军机。”
“海东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叫阿玉成就达成√
老铁们,看出来这一次我们的吉祥物花呗猪猪们又在搞啥科学犯罪了么()
一修改剧情又是一夜t t我觉得到我写完这一单元才可以好好放松下来睡一觉……挣扎着去上班内牛。
【一更】第三十六章(上)
“——!——!”
1740年
九日。
顺天府。
就在袁家庄石灰窑那一头一场激烈的暗巷追逐发生中之时。
皇城中, 关于前两日纷争的一切看似归位,各人也开始进入了各人新一天的正常秩序中。
说来这新帝五年的顺天,其实已和过去大不一样, 在经历了一个漫长恢复期后的五年, 京中建筑, 街道, 牌楼已是有了一个新朝本身该有的文化底蕴了。
今日的顺天也一如往常笼罩在这时代的华美之中。
朝廷上下今日很忙,从朝中到百姓,内城内至外城, 内务府那一头筹备着当日的街头庆典和巡游仪式已是进入了尾声。
内城皇宫上有擂鼓声响起, 似为迎接外城即将到来的藏民到访队伍而提前列队,一名立在中央的红衣太监在养心殿外鸣鞭, 接着一面足有十数人的人面大鼓被推出。
另有大约百十匹带着鲜花红盔的骏马在神武门前缓缓拉着它前往中央庆典的广场。
按照本朝礼仪,此等场合上至宫廷贵族下至文武百官都需得身穿吉服。
吉服这类往往在一般庆典公务活动时穿着,而在重要大典,祭祀坛庙, 纳后大婚时,皇帝则穿更高一等的朝服。朝服穿戴的饰物包括了朝冠, 披领与朝靴等诸多配饰。
加上朝中和外族到底有着力量悬殊,在此等外交中势必也要保持强势大度且礼貌的结交姿态, 因此, 今日这种场合势必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因,进,此次是要表现和树立本国风范;
退, 这一次也是为维护和洽谈两方和平。
为此,礼部早已设下各部环节并专门负责接待各邦国的首领使者,帮助他们办理向中央王朝的纳贡事务,并负责迎送来宾,发放各种通行证件,供给来宾日用物品,安排住宿饮食等。
至于历朝历代的外交礼仪也不外乎这些。首先是郊劳,即邦国诸侯,藩国首领及其使者到达京城边境的时候,中央政府要派官员去迎接,并且互赠礼品以示尊重。
待到专程设下的郊劳后,由专人将来访者迎到城中的宾馆下榻,并设宴款待。
接下来就是隆重的朝觐仪式,按照中央政府确定的接见日期,来宾先乘车在王室祖庙门外等待,然后由专人引入,恭敬地面见天子,向天子进献珪玉等贵重礼品,同时要行跪拜拱手低头礼。
直到一场隆重而正式的朝觐结束后,中央政府向来宾赠送车马,服饰和食品,由专人负责宴请和护送出国境。
这一系列流程,在接下来的四五个时辰内都得在礼部的安排下基本走一个过场,整个皇城都进入了一种井然有序的模式,以至于先一步赶到外城的众人也是一个个都十分匆忙。
考虑到首要的环节就是第一步,郊劳。
现下藏族这一次所派的来使贵族仁·朗杰次丹已和二十名先行军在城门领上等待接见,南军机也需立刻派人前往负责第一步的会面,授礼以及接待工作。
为此,如今年迈,已是甚少在人前出现的廷玉老板正一个人立在太和宫偏所前思索着什么。
从背影看,这是位白发苍苍,背脊骨却挺得很直,眉毛却还浓密发黑,双眼闪着精光的老大人。
他身后大约十多步外另有一位小长随站着,手中拿着拂尘一把,除此之外,这位扶手站立着的当朝汉宰相却是比一般四五品官员看着还要朴素些。
仅仅看这张脸的骨相气度,这位老大人一张面容生的倒是一副鹰视狼顾之相,目光锐利,如同鹰眼一般,而生性多疑,经常像狼一样回望。
他今天也没去前朝凑热闹,而是兀自转悠了圈回了自己的南军机,看老者今日这一身仙鹤补子,内里官服白边镶嵌红色,倒是可以撇见年轻时的气概和风骨。
只不过,今日这皇城中虽还有一番极为重要的外交事宜,内里也势必要引起多方注意,他手下却思来想去无人可用。
若说人,是有不少的,但这用人其实有时候就如同趁手的兵器。
有些人喜欢能抓在手里的,可以游刃有余的,他却更喜欢锋芒利一些的,虽锐利,稍有不慎就会割伤了手指,但只有这样的刀才算得上是光芒万丈。
可现在,沾了这新朝之光,朝堂中多了能说会道,善于弄权的能人,却也少了过往的真正愿将自己的性命浸透于鲜血,能胆识有血性的心狠之人。
驯养的犬,永远玩不过凶狠的狼。
只是若说,五年前,或许——
不知为何,却也没往下细想。
有些事,一把年纪的廷玉老板自知想了也没用,或许时候到了总会再遇上。
而当这位老大人环顾下首,却也压下了自己方才所想,他面前,只见领了命即将前去郊劳的胖子王掞恭敬含笑地立在下手,当下不由得停了下,这位老大人一时倒也没有何表露出来什么。
“王掞拜见廷玉老板。”
往常耀武耀威了的胖子王掞在这位老大人面前还是表现得很谦逊恭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