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阿桂他爹说的坦然,却也果断无比。
就像是已经看清楚这人日后的命运一般。
阿桂也不知他阿玛这是哪来的自信,但在这之后,他阿玛就和受了刺激似的,也给他出了个题,并且让他天天在城门下带着,只等他想清楚自己的志向到底是什么才放过他。
志向。
一个人一生的志向。
他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都在这儿扛着旗子想了那么多天了。
他也已经见到了那么多城门下来往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可是他还是没想清楚自己的个人志向到底是什么。
再在这儿站一会儿,他就还得回去被他爹揪着考学,之后少不了又是挨一顿他爹的手心和斥责,可阿桂觉得无所谓。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
可说实在,章佳阿桂就是一点都不想将来一辈子做个和他爹一样的人。
但具体当他爹虎着脸问他,那你将来要做什么呢?
阿桂这小子又哽着脖子有点答不上来了。
“我看你就是想一辈子吃喝玩乐!不思进取!你个逆子啊!我章佳氏怎出了你这个孽障!你是要活活气死为父!”
这话,却也饱含了他阿玛阿克敦大人内心的愤怒。
但就在这一日,日后,章佳阿桂自己都觉得改变他个人命运的一日,紫禁城的城门下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整个京城上下,怕是除了阿桂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每个人都知道了。
路口不知不觉聚集齐了不少闲散百姓,大家都在带着一种特殊的表情议论纷纷着,过会儿仿佛要有什么人出现。
城门下,先有一个一身潇洒戎装的兵丁骑马赶在前面鸣了下鞭,不过一会儿,就在章佳阿桂的眼皮子底下,有一个众星拱月般的人物就这么出现了。
那一个人走在最前头,骑在马上的人依稀是个黑衣少年人。
这人看样子比章佳阿桂大几岁,应该差不多十八九岁了,该和阿桂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进士差不多大。
因隔着不少人群,个子还很矮小的阿桂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但他看得分明。
那人一身光芒,两只眸子漆黑,比他以往在说书先生嘴里听说过的少年英雄豪杰还要令人钦佩。
他身着一身点漆黑色腰带笔挺英俊的公爵服,黑马,长靴,模样生的桀骜潇洒,似人间山峦令人倾倒。
过程中,那黑衣少年人也不和别人说话,只像个孤寂冷淡的骑在马上从城门下经过,在他肩膀上还停着只光看爪子极凶悍却也眸子漂亮地像珠子似的鹰。
在他的后头还跟着不少人。
但唯独有他的肩上有一只很漂亮的鹰,而那只羽翼丰满,眼神锐利的鹰也像被驯服似的完全地臣服于那满身威势不可挡的黑衣少年人。
“——”
鹰的叫声把阿桂弄得有点懵。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驯服那样浑身带着野性锋芒的鹰。
整个京城,唯有这个在人群持鹰的黑衣少年将少年阿桂的目光完全地吸引住了。
不纯粹是因为这个人。
也不纯粹是因为这只鹰。
而是冥冥中被什么滚烫的东西,一种从心底流淌出来的东西感召了一样。
就和他爹说的一样,这个人的眼睛里也有志向。
就和那个他所见过的少年进士一样。
“那,那个一个人骑着大马走在最前面的是谁,他,他肩膀上那好漂亮,好威风的只鸟又是什么?”
还只是个少年人章佳阿桂脸都着急涨红了,蹲在地上对着身旁的小跟班们只跺脚。
“那是‘八方尔济’,粘杆之人,在最当中的,就是这一代最年轻的那位尚虞备用处属官。”
“而那群人啊,就是咱们大清赫赫有名的‘海东青’。”
海,东青?
一个人立在城门,鼻子上还脏兮兮刮着被他爹揍出来的鼻涕的少年章佳阿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接下来,他的小跟班还对他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这些人做的是很危险的事,爷你还小,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但章佳阿桂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因为就像是浑浑噩噩那么多年,从无志向可言的脑子里一下子被人点醒了一样。
他的眼前劈开了一道亮光,‘嗡’地一下将他的整个人都唤醒了。
他这下可算知道自己这次该回去告诉他爹。
他这一生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的个人志向又到底是什么了!
踏遍云崖。
心怀天下。
就和那个眼神坚定的少年进士一样,就和那群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去的人一样,和那个在最当中被叫做海东青的人一样。
从此不拘于天地万物,自此闯出一番天地去。
这,才是他章佳阿桂此生所求的大志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特别篇,桂东林眼中的那两个人就是日后的阿察和老段啦~
因为这文的世界观设定非常的架空,里面充斥着很多我的个人私设,所以文章最初开的时候,我就选了架空时代。
粘杆处还是那个粘杆处,但性质会发生很大变化,具体可参考本文的标题,现在就先保持神秘感啦哈哈哈哈哈,下面慢慢说
大家绝对,绝对,不要代入历史人物哈,我先滑跪一下,只当做一个朝代背景的特殊设定文看就行,后面就回到正文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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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下)
二十日。
夜。
全城今日因那十二个边置慢炮而引起的骚乱已基本停歇了。
江宁的危机已解除。
后续官府会对城内百姓的安全进行挨家挨户的安抚性走访, 所有分散开来的危险物已全部拆除, 这一晚的秦淮河, 也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衙门的大门口,一条长长的走道前已经清除了白天的数匹官马和官兵遗留下来的诸多拆弹痕迹。
方才才换了晚班所以没走。
一个个带着刀,守在此地的衙役们身处于头顶的黑暗之中。
等一个和夜色几乎交融的高瘦身影远离外人的目光,又‘吱呀’一声推门进入了衙门里头, 他本身藏匿在黑暗中的那张有着极重危险感的面目才就此暴露出来。
段鸮今夜是一个人先过来的。
因为他自己另外还有些话,要亲自问牢狱中这个人,所以就也得亲自过来一趟。
“——!”
里头一路从码头被逮捕,又收监关押的那个人被吓了一跳,仓皇一下抬起头来。
段鸮和他对视了眼,却没有开口。
接着, 他才随手拖了一张椅子, 在这脖子上还拷着枷锁的犯人面前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手上拿着的一叠是这一次江宁府的案子的卷宗——上面, 是关于王田孝,‘皖南人’四人,以及眼前这个人的旧案信息的。
在他的正对面, 江宁监狱内,四面都合上窗的铁栅栏最后头,又一次镣铐加身的中年男子这一次是脸色比上次还要煞白,额头冒满虚汗了。
因两人认识,这人这会儿再看见段鸮出现也是心虚。
对方本就是个身材宽胖,四肢粗短,一张白净面皮的胖子。
这时隔两个月, 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留起了胡须,换了装扮,却也有些和往日卖货郎的样子不太相似,变得阔绰富贵了不少。
——上次处州府的那名走私犯杨青炳竟再次在江宁府落网,怕是此案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了。
方才,司马准他们那帮江宁捕快已进来问过一次话了,这人基本也承认了他就是处州人士杨青炳,所以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原本,他该是和上次那个杀人犯傅孙先,一起伏法落网的。
当初他和富察尔济在解决完案子离开前,捕快马自修那边也已经明确说过,此人既然已经认罪收押,等待知府大人查清他幕后的主使。
处州府那边肯定不会放任此人逍遥法外的。
可如今,他不仅成功地逃出了牢狱。
还摇身一变成了这一次的罪犯张三同和那伙皖南人口中的那个神秘‘上家’。
关于在他背后救出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又是如何获取那么一大批火硝,再走私卖给张三同的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而段鸮现在其实已经在心里基本确认,这人上次被捕时怕是还说了谎。
不然以他一个区区帮人走私‘陈茶叶’的卖货郎的身份。
就算是因为陷入麻叶交易而结识黑帮,成为了那条利益链中的一环节,也不会一转手,又可以掌握那么大批量的火硝。
不过说来也怪,之前在他身上搜出来的那张造的十分逼真的通关文牒上写的并非是杨青炳。
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名字,至于户籍也不是处州人——原来,他竟和王田孝一样都改了个名字才逃出监狱了。
但除了承认走私和逃狱。
这个杨青炳面对江宁官府的人却也是一副一概不知的样子,倒令人有些深思起幕后隐藏的事情了。
此刻,二人对视间,段鸮也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杨青炳的一言一行。
察觉到这一次又在这人手上落网,对方也必定不好对付,满头冷汗,嘴唇上那两撇胡子都跟着抖了抖的杨青炳吞了口唾沫,又听着段鸮突然来了句。
“杨青炳,再进来一次的感觉如何?”
“上一次是麻叶,这一次是火硝,你在道上的门路倒是多的很。”
这话可是令人万分不好回答了。
想起上次抓住自己的也是这个人,杨青炳的面色却也不好形容地抽搐着脸回答道,
“……该,该招的我已都招了,其余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只是巧合,误会。”
又是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流窜多地,幕后埋藏一条犯罪团伙长线的走私犯杨青炳似乎认定了只要自己说自己再次不清楚,官府这边就也拿他没有太大的办法。
察觉到他又开始在顾左右而言他,段鸮闻言却也不置可否。
“是么?”
“是,这次的东西原,原是那些上家,上家给的,我个小卒子……只是抄检些货单,帮忙——”
一听就急于争辩了起来,杨青炳似乎还想睁眼说‘瞎话’。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一块被串在红绳上的罗汉钱,和一只花背青蛛,你可认识?”
眯着眼睛的段鸮说着还歪了下头对他扯了扯嘴角。
“……”
一听到‘罗汉钱’和‘花背青蛛’。
之前还干瞪眼装蒜的杨青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面色一白,又闭上嘴不吭声了,但段鸮似乎也不打算放过他,摩挲下自己的手指,又循着这条思路往下继续道,
“你就是之前刘岑在信中说的那个让我们来找的‘物证’吧,他最先在江宁撞见的其实是你,对不对?”
“那个之前让郭木卜在松江佳珲大人府上偷了东西的,也是和你一伙的吧?”
“……”
段鸮这话一出,却是一下点明了刚才在深夜的码头上,自己为什么会一眼认出躲藏在船舱底下的杨青炳的缘故。
今晚不仅和自己的下家交易失败,还被江宁府拿了个正着,如今独自深陷牢狱之中的杨青炳面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他这一遭,本还想‘嘴硬’将祸水东引或是再撑一撑。
可整个虚胖浮肿的白胖面孔和这肥猪般的身子却被脖子里一颗颗砸下来的汗珠子却是有些露了怯。
段鸮见状倒也不急着往下追问什么。
只在对方的注视下倾下身子,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搁在他眼前的桌面上敲了敲,又眯起眼睛望着两人头顶那只暗处的蜘蛛开了口。
“之前,我曾拜托刘岑来江宁调查‘陈茶叶’走私一事,所以关于为什么事后,对方又会好端端地卷入到皖南人的爆炸案中,我也想过很多原因。”
“起初,我只以为一切支离破碎的线索都是巧合。”
“毕竟,刘岑在这次来江宁的过程中,恰好撞破了皖南人私自自制火硝制品的事也说不好,但结合,上一次,我们在平阳县时,那个跟踪狂郭木卜最后招认的那句口供,我冥冥中又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