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吓傻了,一时间只知道点头。疏长喻见着她这模样,便松开了握着她胳膊都手,道:“就说疏家三郎请的,谁敢推诿,本官便要谁好看!”
那宫女连连点头,便匆匆朝太医院跑去。
疏长喻看她往那个方向跑远了,便转身回了鹿鸣宫。
景牧仍躺在床铺上,面色白得吓人,按着腹部簌簌颤抖。疏长喻走过去,也没管什么君臣之仪,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景牧似是个寒夜里冻僵的人寻到了热源,凑着便往他身边靠,又伸手来寻他的手。
这分明是于礼不合的。
疏长喻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又顺势将凑过来的景牧揽在怀中。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疏长喻心想。
许是自己是这少年身边唯一的温暖,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时候把他推开。
他便就这么看着簌簌颤抖的景牧循着本能,将脑袋埋进他的怀抱里。
恍惚间,他想起来前世,景牧登基第四年的时候。有一次,半夜三更都到了宵禁的时候,宫里来人到他府里,将他请进了宫。
那时候,朝廷大事都是由疏长喻一人决定,景牧和他实在没什么大事可商议。可宫里来的人非要请他入宫,他便也没推辞,跟着宫人去了。
却不料,宫里半夜请他,只是因为陛下发了高热,迷迷糊糊间一口药都不喝,只念叨着要见疏丞相。宫人没有办法,只得连夜请疏丞相入宫。
他当时,对那个傀儡皇帝没有一点忌惮,根本不会受到他的要挟。但他却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也像今日这样,坐在他床沿上,陪了他一夜。
疏长喻自嘲地想,任凭他疏长喻的心肠是铁石打的,也见不得这只寒夜里独自发抖的小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牧也是拿捏自己喜怒的一把好手。
太医来得很快,出人意料的是,乾宁帝居然闻讯也一同来到了此处。
乾宁帝第一次来到鹿鸣宫。
在太医上前把脉问诊的时候,他便黑着脸坐在一边,疏长喻垂首站在他身侧。窗外,原本应当在鹿鸣宫伺候的宫人们呼呼啦啦地跪了一院子,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
不过片刻,乾宁帝便忍不住了,问疏长喻道:“这里平日也是这般萧条破败,连个奴才都不见?”
疏长喻连忙应是,还不忘添油加醋道:“是的,陛下。并且二殿下这里纸笔都缺,昨日午膳也没有按时送来。”
“那为什么不跟朕说?”乾宁帝看着此处冷宫都不如的景象,怒道。
疏长喻连忙回道:“臣……臣听闻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便不敢同陛下提起。”
“皇后的意思?!”乾宁帝一怔,接着便想起来景牧接回来以后的确是皇后要将功赎过、自告奋勇照顾他的。
乾宁帝最忌讳的就是人倚仗着自己的信任,做这种阳奉阴违的勾当的。
“来人!”他怒道。“请皇后来鹿鸣宫!”
“陛下圣明。”疏长喻闻言,不忘顺溜地拍了句马屁。
“这帮奴才,俱是阳奉阴违的厮!”乾宁帝尚不解恨,接着道。“朕原本拨了几人来伺候,如今影子都不见!”
趁着皇后还没来的空档,疏长喻抓紧了机会又开口道:“回陛下,微臣倒想……替这些宫人辩白几句,至少……请陛下莫要牵连他们亲眷。”
圣贤书读傻了的穷酸书生!
乾宁帝心头冷哼了一声,敷衍地开口道:“你且说吧。”
“是。这群宫人怠慢鹿鸣宫,一定程度也源自鹿鸣宫此地。”疏长喻低声道。“鹿鸣宫前朝起便闹鬼,陛下虽不知,但宫人妃嫔们无不讳莫如深。许是宫中没有其他闲置的宫殿,皇后娘娘便不得已将二殿下安置于此。宫人们许是也担心邪祟侵扰,故冒着抗旨的风险,对此地敬而远之。”
这一番话,哪里是替宫人们辩白?明明就是将皇后又一步朝火坑里推。
果然,乾宁帝听得这话,火冒三丈。
当初他询问景牧住处,皇后不过敷衍了一句,说寻了个风水布置俱佳的宫殿,他便没有再细问。
虽说当时也是自己根本不把景牧当个皇子看,随便敷衍两句便了事。可他是帝王,帝王怎么会做错事?
就在此时,太医从屏风后绕出来。
“回禀陛下。”太医跪下说道。“二殿下三餐不继,又用了变质的糕点。糕点久置,内馅便带了毒,故而引得二殿下腹痛。臣方才替殿下施了几针,一会开好药方,三服药下去,殿下腹中毒物便可清除。”
就在这时,皇后携着数十宫人疾步进了鹿鸣宫正殿,在皇帝面前跪下,匆匆道:“陛下恕罪,臣妾来迟——臣妾听闻,二殿下吃了疏郎中送来的糕点,便中毒了?”
疏长喻闻言,心头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疏长喻:我不看剧本都不知道,景牧真的是个戏精。
景牧:都是少傅教得好。
疏长喻:竖子,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景牧:少傅言传身教,景牧自当有样学样。
疏长喻:……。
景牧:除此之外,景牧还想要少傅言传身教地再教景牧些别的……
疏长喻:????我报警了!
——
谢谢青春小天使的地雷!
照例评论区发红包嗷!
为什么突然天天发红包呢因为狗花突然找到了手机端发红包的方法诶嘿嘿!
第10章 [捉虫]
前一日夜里,疏长喻回到府上时,便问了那糕点的事。
“昨日夜里少爷您喝醉啦!”空青委屈巴巴地告诉他。“便盯着那糕点不撒眼,非要让小的给您装起来。”
疏长喻屋里的糕点是从不隔夜的。若是当天没有吃完,夜里便都拿去丢掉了。疏长喻从前世到今生,都没吃过隔夜的糕点,故而也并不知道隔夜的糕点吃入腹中会是什么样。
这么一想,疏长喻心道,莫不是自己昨日带来的糕点过了夜,便腐败了,被景牧吃进去,引得他腹痛?
此时,皇帝闻言也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看向疏长喻:“疏三郎,皇后这话是何意?”
皇帝身侧,皇后好整以暇地看着疏长喻。幸而昨日芙蕖来报,说疏长喻私自给景牧带了吃食。
疏长喻此时已断定景牧被自己害成这般模样,闻言居然丝毫没想对策,便跪了下来,对乾宁帝说:“回陛下。微臣……”
不等他说完话,屏风内的景牧骤然咳嗽起来,接着,里面窸窸窣窣,听那声音,似乎是景牧急着要下床来。
疏长喻顾不得回话,扭过头看向那边。乾宁帝也皱起了眉头,起身绕过屏风,走到景牧床前。
景牧见他进来,便就这么伏在床沿上,一双眼睛里泛着疼出来的红,喘着气轻声道:“父皇……”
他这模样,和他生母临死时的模样太像了。
这画面,牵起了乾宁帝久远的心结。他皱着眉,上前扶住他,说道:“牧儿有什么事,待身体大好了再同父皇说。眼下父皇定要替你做主。”
景牧摇了摇头。
“父皇……少傅确是私自带了一份糕点给儿臣。”景牧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却坚定非常。“但……儿臣没舍得,便将那份糕点放起来了,就在书案边的柜中。儿臣夜里腹饥,只……只吃了一块芙蕖姐姐放在桌上的饼。”
芙蕖是那个平日里送饭给他的宫女,也便是皇后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乾宁帝闻言,心中已知晓皇后是恶人先告状,欺负那疏长喻木讷老实。这么一想,他颇有些咬牙切齿,隔着屏风,狠狠剜了那皇后一眼。
前些日子,宫里不知哪里传出了皇后与芸贵人的旧事。他略微一查,当初皇后的所作所为便尽皆水落石出。但他懒得追究那陈年旧事,皇后的母家又根基深厚。故而皇后将责任推给下人,他便将错就错,没再深究。
却不料,皇后竟是如此不知悔改。
就在这时,乾宁帝贴身的内侍已依言从书案边的柜中找出了一盘翠玉豆糕。
“不过一盘糕点,值得你如此珍惜。”乾宁帝瞥了那豆糕一眼,转回目光来,看他这虚弱模样,便又心疼起来。他叹了一声,道。“此事你不必担忧,只管好好养病。”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外间。他抬手示意疏长喻起身,就像没看见皇后在这里一般,出声吩咐道:“传朕旨意。二皇子景牧移居钟郦宫,宫人俸给比照其他皇子增加一成。”
语毕,乾宁帝又吩咐道:“鹿鸣宫一应宫人,庭杖一百逐出宫去。宫女芙蕖,就在这院中杖毙了。”
乾宁帝常年不管后宫事宜,此时的安排处置便全凭心里高兴。他身侧的皇后闻言便是一惊,又从乾宁帝话里听出了不少玄机来。
——宫里众位皇子,一应事宜都是有例可循的,偏偏这景牧比他人都高出一截来,那便是皇上有意把他往太子的位置上推了。更遑论钟郦宫更是离皇帝住所颇近,陈设布置也是极尽奢华。
……果真这景牧留不得,她之前便不应该心软,没在他一回来时就取了他性命。
不过,皇后此时已是顾不上取景牧性命之事了。
圣旨刚传到院中,外头宫人便哀嚎求饶一片。其中芙蕖的声音最为清晰凛冽。
她甚至甩开两侧的侍卫,扑到宫门口,哭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啊!奴婢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娘娘……”
皇后脸色一白,厉声吩咐身侧的宦官道:“由得这奴才胡言乱语?还不去堵住她的嘴!”
宦官连忙应声,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堵芙蕖的嘴。
皇后颤巍巍地看向皇帝,便见皇帝也正冷着脸看着自己。
“……陛下,”她顿了顿,咬牙压住内心的慌乱,面上甚至托出了若无其事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臣妾……”
“皇后打理六宫,诸事繁杂,故而有所疏漏,也是情有可原的。”乾宁帝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自顾自地替她开脱起来。
“陛下……”皇后始料未及,愣了愣。
“既然如此,不如近些日子皇后便好好歇歇,也好休养生息。”乾宁帝笑道。“便由惠贵妃来协理六宫吧。”
语毕,他又对疏长喻道:“这几日,便不必教牧儿继续读书了。待他大好,你便直接去钟郦宫。”
一直跪在一边没说话的疏长喻闻言应是。
乾宁帝又抬手吩咐道:“从我宫中拨来宫人照顾二皇子起居。待二皇子大好了,再伺候二皇子挪宫。”语毕,他瞥了皇后一眼,便甩袖走了。
这皇后母家势力雄厚,膝下还有两个皇子,是他不能轻易撼动的。更何况,乾宁帝也不愿因这点小事把后宫闹得天翻地覆,引得前朝动荡。
乾宁帝心想,多少人盯着他座下的位置,他这里,可万不能乱。
“微臣恭送陛下。”疏长喻躬身行礼目送乾宁帝离开。
他心里还记挂着景牧方才的虚弱模样。待乾宁帝走出鹿鸣宫后,他便起身,想绕去屏风后看看他。
这小子歪打正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疏长喻暗自在心头摇了摇头。前世他一心要帮助对方,反而教他在鹿鸣宫一直待到登基。如今自己避之不及,却没想到触动了哪些关节,让景牧提前脱离苦海。
疏长喻心想,定是自己前世好心帮倒忙了。
他方走出一步,便听见身后的皇后沉声开口,叫住了他:“二皇子今日这般光景,也是上不了课了。既然如此,疏郎中便可提前回去歇息了。”
疏长喻顿了顿,躬身道是。
皇后看着他这沉默恭顺,内敛安静的模样,心口便一阵火起。
这疏家人,一个二个都像是又臭又硬的石头,分毫不识抬举,看着便惹人生厌。
皇后懒得看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引得自己心头烦躁,便冷声道:“疏郎中毕竟是外男,不宜在后宫中久留。本宫便不强留疏郎中了,你请便吧。”
这便是送客了。
疏长喻也不再强留,躬身道了别,便转身出去。趁着转身的空档,疏长喻隔着屏风,看了一眼里面依稀可见的剪影。
这宫中如今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景牧应当没什么大碍。
他这么想着,便走出了鹿鸣宫。跨过门槛时,他毫无意识地捻了捻右手手指,似乎是他的手在回忆方才那位少年的手留下的触感。
庭中此时哀嚎一片,那芙蕖已被打死了,身下洇开了一片血。
疏长喻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目不斜视,脚步都未曾停顿,便走出了鹿鸣宫。
鹿鸣宫内,皇后拢袖侧着目看疏长喻退出去,冷哼了一声。
她缓步走到屏风内。
此时景牧正靠坐在榻上,由宫女伺候着喝药。皇后站在屏风边,看着他这虚弱的模样,片刻后声道:“方才还有力气替你少傅辩白,如今却没力气将你少傅多留一会了?”
景牧闻言,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的意思,儿臣不敢忤逆。”
皇后闻言笑了起来:“你不敢忤逆?你今日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好,为了陷害本宫不惜自损,又假借芙蕖那奴婢传话给本宫,教陛下起疑。景牧,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景牧笑道:“皇后娘娘,景牧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听懂听不懂,你我心中有数。”皇后冷哼一声,带着下人转身也出了鹿鸣宫。
景牧坐在原处,目送着她从鹿鸣宫出去。接着,他便侧过头去,看向窗边桌上的那个空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