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翳长相比起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老爹,其实更偏向于早逝的母亲,所以宋风清只疑惑了会儿,却也没联想到穆千重头上去。
“侠士的事情,萧朗已经和我说过了。”宋风清道:“一线飞红一直都是武林盟的重要目标之一,但他们根深蒂固,我们暂时还无法突破。还有侠士记忆皆失的事情,武林盟内有不少医术精湛之人,侠士若有兴趣,可加入武林盟……”
他话还没说完,萧朗清咳两声,道:“盟主,这些我也都与他说过了,只是阿木对于入盟一事不太感兴趣,这才作罢。”
“哦?”宋风清讶异道:“我以为他与你们一直同行,心中是有此意的。”
穆云翳淡淡道:“我不喜拘束,武林盟这样的组织规矩太多不适合我。萧朗他们有恩于我,我与他们一块只是单纯想能报恩。”
萧朗心中默默道,我倒不介意你报不报恩,我是真怕你一时冲动就一个人跑去报仇。
“原来如此。”宋风清并非顽固之人,闻言淡笑道:“人各有志,侠士作此打算,也一样是救济百姓,老夫在此先谢过侠士。”
又朝一旁的燕南回道:“燕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燕南回勉强地点了点头,面前的馒头却没怎么动,宋风清道:“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现在粮食紧缺,只能委屈各位先用面食填填肚子,从武林盟那儿调来的粮食已经在路上了,若我预料不错,今晚便能到。加上官府开仓,应当能先抵一阵子。”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宋风清笑道:“这就来了。”
“粮食到了?”萧朗闻言起身:“我去看看。”
一位清丽的姑娘站在门外,见着开门的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萧大哥!”
萧朗也笑了:“我当运送粮食的重任会交给盟主身边哪位亲信,原来是你。”
说罢转身朝宋风清笑道:“盟主,你可真狠得下心,竟然派书烟一个小姑娘去押送。”
宋书烟道:“是我自己要求的,其他事情我也做不了,运送米面倒是能帮上些忙,我也没出什么力气,都是盟中弟兄们辛苦呢。”
她身后跟着一长串沉甸甸的粮车,每一辆车旁都站着服饰统一的武林盟盟众,为防止蝗虫靠近,车旁还插着两根高高的火把,往后街一望,仿佛一条盘踞着的赤焰长龙,好不气派。
“诸位一路辛苦了,”宋风清笑着上前:“都进屋歇歇吧,粮车我会处理。”
薛时济正趴在门后探头探脑,萧朗瞧见了,笑道:“时济,快来帮忙。”
“来嘞!”薛时济喊了句,转头望了眼桌上两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身体结实的那个:“阿木,一块去看看?”
众人协力将车上的粮草都转移进仓房,宋书烟提着火把走在后面,担忧道:“我一路过来,见空中飞了不少的蝗虫,它们不会钻进粮仓吧?”
“放心吧,这门窗都已经被我们钉死了,别说是蝗虫,现在连只苍蝇也别想混进去。”薛时济大大咧咧说完,一转头望见对方淡淡的笑容,倏地红了脸。
萧朗道:“啊,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薛时济,我的至交好友。这位是宋书烟,盟主的掌上明珠,时济不常在盟中走动,你们应当还没见过对方。”
“虽然没见过,但闻名已久了。”宋书烟嫣然笑道:“爹爹常夸薛大哥呢。”
薛时济耳根滚烫,心里也明白这定是她说笑呢,盟主能夸他什么呀,不训他调皮捣蛋就不错了。
“没想到这次你会一起跟着过来。”萧朗道:“普通女孩不都惧怕这些虫子么,你不怕?”
宋书烟笑道:“萧大哥可别小瞧人,你难道忘了,我自小便学医,拿那些虫子制药是常有的事。”
“是我狭隘了。”提到此事,萧朗一顿,又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你的医术应当不错。”
“不敢说多好,但至少不比盟中几个大夫差。”宋书烟道:“怎么了?”
萧朗道:“我有个朋友,之前受了点伤,记忆也因此缺失了,你能给他看看么?”
“失忆?”宋书烟蹙眉道:“这事可说不好,我只能试试。”
穆云翳房中。
萧朗说明来意,便让宋书烟替穆云翳诊断。
“他脑中并没有什么伤,或许失忆并不是因为撞击,而是因为某种过度的刺激。”宋书烟检查了一遍,问:“阿木公子在失忆前看见了什么吗?”
穆云翳没回答,萧朗暗自猜测,他可能是亲眼看着一线飞红的人如何大肆屠杀着村民,又被人逼至悬崖边,大悲之下才失去了记忆。
他悄悄朝宋书烟比了个手势,宋书烟立即明白过来,有些仓惶地眨了眨眼:“啊……”
穆云翳望向他,好在宋书烟心细如发,怕会不小心揭开他的伤痛,连忙转移话题道:“还有,我方才把脉时,发现阿木公子脉象有些奇怪。”
穆云翳心中一凛,萧朗也不明道:“怎么,还有后遗症吗?”
“算是吧。”宋书烟道:“阿木公子之前应当武功不差,但脉象却不平稳。那一掌虽然没能要了你的性命,但也霸道得很,将你体内的脉门都堵塞住了。”
“蚀骨掌的威力的确不能小觑,我们之前只替他开了些治外伤的药方。”萧朗道:“书烟,你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很简单,我替他开个方子,照着喝上十日,再去找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为他每三日传一次功,不出一个月便能好。”宋书烟道:“萧大哥,依我看,你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
穆云翳听着,简直喜上心头。他连日来最苦恼的便是如何找人来替自己冲开禁锢,没料到这小丫头一来,三言两语便指定了萧朗,将自己的烦恼解决了。
萧朗道:“好。”他望了一眼穆云翳,又道:“是我疏忽,之前竟然一直没注意到此事,若不是书烟提起,恐怕还要耽搁下去。阿木,你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尽早提出。”
穆云翳点点头,宋书烟写了个方子,交给萧朗:“药方在这儿,我待会儿正好要出门买些药材,顺带给你们一块带回来。”
萧朗道:“我送你吧。”
“不必了,离这儿也不远,我认得路。”宋书烟交代:“今日太晚了,熬药又是个慢工夫,你们还是早点儿休息,第二天再喝药。”
她一走,萧朗又交代了几句,不外乎是些让穆云翳不要将自己当成外人,怕给他们招麻烦之类的话。穆云翳听着内心五味杂陈,他哪里是拘束,无非是担心萧朗起疑罢了。若早知如此,便该早些以病痛为借口,光明正大地让他帮忙了。
唠叨完穆云翳,萧朗正欲回房。却在经过某一间房间门口时,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脚步一顿,侧头确认了一眼——是燕南回的房间不错。
啜泣声被刻意压得很低,里边的人大概哭得很伤心,还夹杂着偶尔几声低咳。
萧朗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第22章
屋内哭声霎时停止,燕南回警惕道:“谁?”
“是我,萧朗。”萧朗轻声道:“燕公子,你还好么。”
燕南回拱在床上,被子紧紧地蒙着头,只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我没事。”
他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下午被那长相丑陋的虫子给吓着了,回房后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蝗虫往他身上扑的场景,只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但他现在孤立无援,要想活下去,只能跟着萧朗他们。
燕南回越想越气,最后狠狠锤了枕头两拳,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萧朗却没立即离开,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是因为下午那只虫子吗?”
里边没吱声,萧朗道:“燕公子不必为难,若不习惯这儿的环境,明日我便让人送你离开。”
“不!”他还得留在这儿给四哥使绊子呢,燕南回急道:“我……我真的没事的。”
他干脆抹了眼泪下床,一把拉开门,红着两只兔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我只是……有点儿想家。”
萧朗讶然道:“如此,送你回去不是更好吗?”
“我说的家,不是亲戚那儿。”燕南回脸色黯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反正,那些都再也回不去了。”
萧朗轻缓道:“燕公子是想家里人了吧。”
燕南回点点头,想起自己在宫斗中丧生的母妃,鼻中一酸,又怕他真要把自己送走,忙道:“我就是第一次出远门,有点儿不适应。你们不必管我,我会在房中好好待着,也许过两日就习惯了。”
萧朗哑然失笑,不知他为何明明对那些蝗虫惧怕得不行,却又要坚持和大家一块待在这儿。
燕南回倔强道:“我说过会帮忙,就一定说到做到。”
萧朗无奈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第一次独自远行时,也曾像你一般不安。”
“后来有个人告诉我,当我想家的时候,就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星。不论我离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多远,我们仰望的始终是同一片天空。”
燕南回茫然地抬起头,正是夏夜,繁星密布点缀空中,熠熠生辉。萧朗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燕南回侧过身望了眼他:“嗯……”
萧朗道:“也许燕公子的家人,此刻也正看着天空期盼你能平安抵达,同一片天空下的心也是相连着的。就算是为了他们,燕公子早些歇息吧。”
燕南回眼角还残留着一道亮晶晶的泪痕,他有些难以启齿:“今夜的事情,你能不要和其它人说吗?”
萧朗笑道:“我从燕公子门口经过,可什么也没有听见呀。”
燕南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第二日,众人兵分两路,薛时济和宋书烟去分发米粥,萧朗则带人前往灭虫。
他们赶到时,田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老百姓,大多都是能使上力气的壮汉,宋风清和知府一道发了告示,只要是积极参与赈灾的人,每日可去官府中领一小袋米面。
半空中,蝗虫铺天盖地,黑压压地聚成一片,如同浪潮一般袭向人群。众人在它将要途径之处挖出一个大坑,分散站在四方,手中牢拽着一张大网,只要蝗虫一飞过来,便合力将它扑进坑中。
此法虽然奏效,但却免不了有许多铺盖在上层的蝗虫立刻从土中重新爬出来,萧朗皱着眉望向他们,道:“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用火烧。”
他朝身后众人吩咐了几句,有弟子为难道:“萧大侠,盟主也提议过这个办法,可还是有许多的老百姓不同意,怕将农田都烧毁了,来年种不出庄稼。”
“谁说种不出来?”萧朗道:“难道要任由蝗虫继续啃食下去么,农田可以重新开垦,但蝗虫不除,必将延伸至其它区域。”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风声,百姓们都舍不得。”弟子道:“况且焚田一事事关重大,必须经由官府批准才行。盟主已经去和知府商量此事了,若没有知府的命令,恐怕他们都不肯合作。”
萧朗叹了口气:“这样,你先带人去将那坑中埋下的蝗虫焚烧掉,等到知府那边商量好,咱们再用其他方法。”
弟子奉命跑开,萧朗从一旁的篮筐中拾起一具面罩递给穆云翳,穆云翳不解地望向他,萧朗解释道:“蝗虫虽然不食肉,但数量太多了还是有危险的,万一将咱们误认成粮食就不好了。”
穆云翳接过网罩,一边漫不经心出声:“昨天晚上,燕南回为什么哭。”
萧朗系绳子的手一顿,瞪眼望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起夜的时候听见的。”穆云翳淡淡道:“哭声太响,想装作不知也难。”
难道燕南回昨日回房又哭了?萧朗心情复杂:“你没和其它人说吧?”
“没有。”穆云翳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何苦为难他到处去宣扬。”
那就好。
“他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离家,难免有些思乡情绪。”萧朗道:“好在你没和其他人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也挺要面子的,这事咱们知道就好,切莫再说给别人笑话。”
他看上去也不过长燕南回几岁的模样,说起来却头头是道。穆云翳心中冷笑,年纪小?他拿剑抹人脖子的时候可不见年纪小。
萧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动作利落地换上了面罩,看着穆云翳率先一步跳下农田,心中稍稍安慰:说起来,阿木似乎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但他除却性格冷了些儿,倒也没什么要自己操心的地方。
他拿起手旁的横网,将另一头抛给对方:“阿木!”
二人扑了一早的蝗虫,期间薛时济来换过一次班,宋书烟也来了,纵然不怕这些,但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还是深感不适:“萧大哥,你们喝口水吧。”
薛时济接过萧朗的面罩,上前和另一个侠士一道试了试,不多久便蹦跶回来:“嗬,可真是个力气活, 没怎么折腾手就酸了。这些虫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积少成多罢了。”萧朗坐在小坡上,接过宋书烟端来的水:“你们那边如何了?”
“先发了官府的那份。”薛时济道:“来领的人太多了,盟主严格控制了分量,每家每户只能按人头数领。纵然如此,来浑水摸鱼的人还是很多。”
“家中有老弱妇孺的人可以另外算,必须做好登记。若是光靠发粮食来救济,撑不了多久。”萧朗道:“你们分发时记得和来领的百姓们说,这边的农田也在招人帮忙,若有人对治蝗有经验,尽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