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济点点头,又和他商量了几句,带着宋书烟离开。萧朗一只手撑着脑袋,斜望向站在一旁的穆云翳,招手道:“站着不累么,来坐着歇息会儿。”
穆云翳回头,恰逢身旁两只漏网之鱼飞过,萧朗一挑眉,腰中寒芒一闪,挑剑将那只小虫砍成了两半。
穆云翳:“……”
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直到萧朗收回剑,茫然地四顾一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擦剑的东西,只好用一旁的树叶匆匆一抹,收回剑鞘中。
穆云翳简直瞠目结舌:“你做什么?”
“啊?”萧朗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哦……我刚才看见有只蝗虫飞过来,顺手就砍了。”
穆云翳道:“你用你的剑砍蝗虫?”
“对啊……”察觉到他声音中情绪不明,萧朗手中动作一顿,抬眸才发现穆云翳面上那总是冷冰冰的表情竟破天荒地出现了坍塌:“怎么了吗?”
那可是涤尘,涤尘!江湖兵甲榜前十,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涤尘!竟被用来砍杀蝗虫,简直是暴殄天物!
穆云翳心中哀悼,看向涤尘剑的目光都变得惋惜,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帕,接过涤尘仔细地擦拭起来。
萧朗急道:“哎,脏!”
穆云翳充耳不闻,将涤尘擦得锃亮,又拿在手上反复观看。
萧朗见他这么宝贝这把剑,大概也猜出来他的意思了,轻声道:“咳咳,这不是手边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嘛。没事,我回去自己会擦的,把你帕子弄脏了多不好。”
“一条帕子,脏了扔了便是。”穆云翳道:“可这是你的剑。”
他本欲说这可是涤尘,但思前想后,自己一个失忆的村民,哪里会听说过涤尘剑的威名呢。
萧朗闭上了嘴,本来还打算告诉他自己之前行走江湖缺少工具时还常拿它来晾衣裳呢,这么一看他一副幻想破灭的模样,还是不说为好。
穆云翳捧着涤尘上下仔细翻看了一番,才将它还给萧朗,又从一旁捡来一截树枝,用匕首三两下削尖顶端,道:“用这个吧。”
萧朗接过树枝随意比划了一下,笑道:“好,多谢。”
他将涤尘重新挂回腰间:“涤尘若是有灵性,定会十分感激有人这么珍惜它。”
穆云翳道:“你是涤尘的主人,若论珍惜,只有你排第一。”
“刚收到的时候是很宝贝的。”萧朗笑道:“那时感激得不得了,恨不得每夜抱着它一块入睡。只是后来用久了,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穆云翳问:“感激?”
“啊。”萧朗一怔,然后笑道:“对,我好像没和人说起过,涤尘是别人送我的。”
穆云翳见他一副沉浸过往的模样,嘴角还不自觉地挂上一丝满足的微笑,心中一动:“是心上人送的?”
“不是。”萧朗道:“我没有什么心上人,这是我十六岁生辰时,我的……一位好友送我的。那时我初入江湖,却没有一把像样的武器,他便送了我这把剑傍身。”
能轻轻松松送出涤尘这等绝品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穆云翳试探道:“你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萧朗轻轻一笑,心道,我们是孪生兄弟,当然重要了。
他人熟知萧朗的名号,都是因为他在上一届的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但多方面打听到的消息,都是说他出生神秘,孤身一人,无从探究。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其实萧朗本名为封朗,出自于魔教,父母尚且健在,还有个与自己长相一致,个性却天差地别的哥哥。
魔教虽早在数年前便洗心革面成为江湖正派之流,但萧朗初入江湖时并未没抱着成为武林盟主的想法,只是想着行侠仗义游历四方。因此与家中说好,抛开一切身份背景,只做个纯粹的小游侠。熟料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拜了宋风清为师,又一步步走上武林盟主候选人的位置,反正脱离魔教这层身份后行事反而更加如鱼得水,也就一直对外隐瞒下去了。
第23章
官府的告示迟迟不见下来,萧朗只能先令人在夜里点燃篝火。一众武林盟弟子不辞劳累地连夜帮忙,萧朗作为表率,自然也跟着一起。
穆云翳虽不在乎这些小苦,萧朗却不肯让他与自己一块儿守着,板着一张脸要求他回去歇息。
他平时待人温和,眉目间自带笑意,好像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穆云翳总会恍惚生出一种他并非是那个江湖人口中的萧朗的错觉。语气强硬起来倒是终于有了几分武林盟主候选人的模样。
回去时正好撞上宋书烟来,穆云翳回头,见田间那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一个微微抬头,一个含笑俯身,倒是般配。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
宋书烟得知萧朗要和武林盟弟子们在这儿折腾一夜,十分惊讶:“萧大哥,你就这么守着,身体能吃得消吗?”
萧朗笑道:“只是一夜不睡,普通人都能撑得住,又何况我们这些习武之人。”
宋书烟不甚赞同:“弟子们还会轮流换班呢,爹也不找个人来替你。我去找他,他只说你知道该怎么做,萧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萧朗笑道:“盟主是为我着想。”
“啊?”宋书烟怔了怔:“你都快累垮了,为何是为你着想?”
萧朗摇摇头,拉着她到一旁,轻声道:“蝗灾的事情早晚会传开,到时候灾情平定下来,除了官府派来的人,定是带头赈灾之人最受褒奖。盟主他是来坪邑后便已经做好了将功劳都拱手让我的打算,才会将我叫来领队。”
“原来是这样。”宋书烟听完,由心笑道:“也不算拱手相让,萧大哥你本来就做了很多啊。”
“难怪爹让我不要插手这件事,原来是想为你多积攒些支持者。”宋书烟道:“这样也好,萧大哥你本来呼声就高,我看到时候盟主之位非你莫属了!”
“嘘……”萧朗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哭笑不得道:“书烟,你声音小些。”
宋书烟睁大了眼,小心地捂着嘴,凑近他道:“真的,我觉得你比梁翩他们都适合当盟主,而且我爹那么看重你,你肯定是他心中最佳人选。”
“好了。”萧朗拍了拍她的肩膀,劝她回去:“你也辛苦,快回去吧。”
“对了。”他心中念念不忘:“阿木的药,千万要让他喝了。”
“知道,我来的时候交给薛大哥了,他正看着火呢。”宋书烟不舍地望了眼他:“那萧大哥,我先回去了。”
萧朗送她走了,回身与弟子们一同接着灭蝗,薛时济第二日怒气冲冲地跑来,倒是吓了他一跳:“怎么回事?”
薛时济道:“萧大哥,今日来领粥的人和我说,城中有人恶意散播谣言,抬高粮价。”
萧朗皱了皱眉,不解道:“不是已经在布粥了么,他们提高粮价,谁会去买?”
“总有那么几个傻子!”薛时济衣摆一撩坐了下来:“不知是谁起的头,在城内到处宣扬,说皇帝卧病在床,宫中几个皇子又正明争暗斗试图夺权,蝗灾延误上报,是个烫手山芋,根本没人愿意来管这烂摊子。武林盟一个江湖组织,送来的粮食最多不过支撑三五日,若不及时屯粮,只有全家饿死的份。”
在这种时刻来散播消息引起人心惶惶,居心不良。萧朗眸色一深:“他们提了多少价?有人去买了?”
薛时济朝他比了个手势:“有,还不少呢。看见真有人去买,百姓们一下乱了套了,来领粥的人问我还有多少能救济他们的,我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蝗灾临头,这帮人不想着如何携手共渡难关,反而妄图趁火打劫,实在可恶。萧朗心中气愤,站起身来,看见薛时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突然反应过来:“按照平常,你早就冲上去揍人了,怎么今天这么冷静?”
薛时济笑道:“这不还得由着萧大侠引导我们吗,没有证据就揍人是不对的。”
萧朗轻笑道:“书烟和你说了什么?”
薛时济眼珠一转,竭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吗?”
“你太笨,猜不出来。”萧朗无视对方的申辩,找来另一个武林盟弟子吩咐了几句,转头道:“走,带你伸张正义去。”
薛时济听他这语调,知道对方这回是真惹他生气,不打算以礼相对了。兴奋地一跃而起:“走!”
“既然有胆子抬高粮价,那他家中所备的粮食一定也不在少数。”薛时济嘴角一咧道:“依我看,不如先揍一顿,再把他家里的粮食都抢了去。”
萧朗道:“咱们是武林盟的人,不是土匪。人家家里的东西,怎么能说抢就抢?”
薛时济扁了扁嘴,带着他快速穿过一条荒凉的街道:“我找人打听过了,抬价的有两个,一对兄弟,长得和熊似的,看上去憨头憨脑,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坏。”
他在一座大院前停下,前方水泄不通地堵着一堆人:“喏,就他们。”
萧朗上前一看,挤在一块的居然都是些穿着富贵之人,只是此刻都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毫无顾忌地扭打成一团,表情狰狞。
想必是事发突然,家中没有预备足够的粮食,粮铺又早就卖空了,听信了他人谣言才会这样。
他正要上前,眼光扫到排到前边的一个人,脚步一顿。
那人手中攥着几张银票,在推搡中左右摇摆地挥舞着,尤为显眼:“哎,给我来两斗,出多少钱都可以!”
前边摆摊的人笑道:“哎呀,这位大爷,知道您有钱,但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别人都排了这么久了,您说说这……”
“我不管!”有钱能使腰板直,那人撑着腰,底气十足道:“要轮到我的时候没米了可怎么办?朝廷放着咱们不管,咱们自己不想办法,就得饿死了!”
他嗓子洪亮,这么一喊,后头的人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人又道:“我昨日去看了看武林盟那边派粥的状况,那么稀的粥,塞牙缝都不够,他们还按人头数发!谁爱排谁排去,我不稀罕!快,给我先来两斗!”
他话一说完,立刻引起人群中一顿哗然,众人也顾不上去求证了,都红着脸开始往前挤,甚至有人效仿他出高价,只求能多获得点儿粮食。
那几人明显是来一唱一和的,萧朗冷眼看着,薛时济拳头都握紧了,朝他道:“都这么可恶了,萧大哥,还不打?”
“人赃并获更好。”那负责哄抬粮价的人计谋得逞后便悄悄地从一旁溜走了,萧朗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跟着。”
二人暗暗跟上,见他缩头缩脑地进了后门,与后门守着的小厮会和。薛时济呸了一声,从墙头跳下,借力狠狠踹了对方屁股一脚。
“哎呦!”那人趔趄着往前一扑,摔了一嘴泥。
“谁踹的我,活腻歪了?”他叫嚣着往后一瞧,傻眼了:“你你你,你是谁啊你?”
薛时济压根不理会他的疑问,上前揪起他的领子,将一个大汉像拎小狗一样轻轻松松地拉了起来,壮汉眼中慌乱更甚:“你做什么!”
薛时济冷笑一声,一拳砸上他眼眶:“让你们合起伙来骗人!”
壮汉吃痛地叫了一声,捂住眼睛哀嚎:“你胡说什么,来人啊,来人啊,有贼啊!”
身后小厮终于从痴傻中回身,从一旁抄起一根棍子就要上前帮忙。然而眼前一花,一个蓝色的身影翩然掠过,朝他身上轻轻一点。
小厮顿时僵住,萧朗笑眯眯地将他的脸扭向正单方面挨揍着的同伙,又轻柔道:“看着,要是不想像他一样,就按我说的去做。”
一炷香后。
门口排队购粮之人不减反增,人人挤着推着要往前去,那兄弟二人守在桌前,笑得一脸得意。
正当此时,一个少年拎着两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嘭一声踩塌了他们面前的长桌。
木屑飞扬,围堵着的人群见此终于开始往后散去,人人惊魂未定,那对兄弟更是往后一躲:“什么人!”
薛时济慢悠悠地转过身,两手一手一个,正是方才哄骗他人去抢购粮食的手下。
“你们都被骗了!”他将那小厮往前一推:“这二人,一个是方才放言要高价购粮的,一个是他们府上的小厮,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都是被派来唬你们的。”
“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小厮抖如筛糠:“是,是,是。是老爷他们交代我们这么做,说这样才能让他们自愿高价来买。”
一片哗然,那两兄弟的脸青了又青,一转头,望见被薛时济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位,灵机一动:“含血喷人!你们这是屈打成招,我这小厮也被你们收买去了!”
“哦?”薛时济嘴角一勾,转头彬彬有礼地问:“你说,是不是屈打成招?”
“不是,绝对不是!”那人连忙摇头:“就是他们逼我这么做的!各位大爷,我再也不敢了,你们饶了我吧!”
那兄弟二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脸色黑如锅底:“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趁火打劫。”薛时济回过头,面朝大众道:“各位,他们两个小人见钱起意,胡说一通的事情,你们怎么这么容易便上当了?朝廷的事情,是他们两个小人物能知道的么?要想要粮食,出了坪邑哪儿不能便宜买来,何苦在他们这儿高价收?再说,坪邑可是你们的家!难道你们就任由事态严重下去吗?官府的告示马上就能下来了,只要大伙儿愿意出一份力,很快灾情就会被平复,到时候依旧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