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09-21

  干粮用尽,便以飞禽果浆为食,无床无榻,便以天地为寝,这是行走江湖之人最为常备的技能之一,因此这十几日走下来,虽路途遥远,累也倒是不累,只是那一股焦灼的心情实在是难以熄灭。
  “师弟累了吗?不如我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方秋鸿问道,声音仍是温温沉沉,带着无微不至的关怀。
  “无妨。”凌涯子蹲下身捧起一泓溪水,往嘴边送去,喝了几口,浅尝辄止之后再度起身,挥手扑打身上的灰尘,方秋鸿也随之喝了几口溪水,师兄弟二人原地修整一番,待重整旗鼓之后,又再度上路。
  “还有多远?”凌涯子问道。
  “快了,就快到了,过了这片密林,转到那处山头,就可以看到山坡上种植着几株绛红色的福禄花,最多不过三天路程。”
  福禄花,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山林的入口处离出发地倒是不远,出了骆城后师兄弟二人一路快马疾行不到两个时辰便来到山林入口处,两人弃马走路,穿过山林小径,来到遮天蔽日的十万深山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只能如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虽说江湖中人披星戴月,身怀异能,辨别方向这种小事自是不在话下,但这深山竟似有些古怪,一入其中便是星月隐蔽,如堕烟海,方向全失。
  凌涯子怀疑他们走的路程并不远,甚至可能一直在骆城周围百里转悠,不过他一向信任方秋鸿,既然对方信誓旦旦还有三天路程,那凌涯子就姑且放下心来。
  方秋鸿领路在前,总是有事没事地回过头来跟凌涯子搭话。方秋鸿大他三岁,他们自小便是同门学艺,又都是师从于太玄宗前任掌门纪擎云,由着这层缘故,方师兄一向对他多有照顾,两人关系远比一般弟子来得亲昵。哪怕后来师尊意外陨落,门派式微之际,师叔谢半泓临危受命,成为新一任掌门,他们也由少不更事的孩童逐渐成长为门派新秀,有了各自的名声地位,关系也未曾疏离半分。
  在凌涯子心中,早已把这位师兄当成亦兄亦友的关系,虽然后来出事,两人由于立场不同,关系彻底破裂,但凌涯子却从未怪罪过这位身不由己的师兄。
  只因他始终记得,意识迷蒙之时,那个跪在掌门师叔前为他求情的背影,是那么决绝。
  方秋鸿除了集市见面那次表现出略微的失态后,再也没有刻意强调过多往事,二人这段时间的相处便如同寻常游山玩水一般和睦。方秋鸿是一个相当睿智温和的人,不会着意关心凌涯子三年来的经历,也不会喋喋不休阐述自己的事情,沉稳健谈,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只是在三言两语间,仍是不小心透露出太玄宗如今糟糕的状况。
  “你说师叔不见了?”凌涯子听到方秋鸿说谢半泓意外失踪,感到有些意外。
  “是,他前段时日出门拜访旧友,交代我们说是不日即回,可是到现在,都几个月了,还不见回来。”
  凌涯子对这位师叔没有多大好感,闻言也只是感到意外,并没有受到多大触动。
  “可能师叔只是路途遥远,被耽误在路上了。”
  “唉,是就好了。”方秋鸿无奈道,“如今门内大小事务全都交我一个人在打理,若是师叔能快点赶回来……”
  “早晚有一日师兄也要全部接手的,不对吗?”凌涯子笑着应答,“师叔的实力在江湖上鲜有敌手,寻常人害不到他,师兄尽管放心。”
  “但愿如此吧。”
  地势起伏间,层林密密麻麻,连绵不绝,山岚缥缈,朦朦胧胧,倘若清晨时分破晓之际,往巍峨连绵的十万大山处远远望去,远处峰峦墨染,白瀑长虹,如仙姿绰约,神鬼莫惊,若不是急于赶路,此处倒真算得上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如此美景,可能此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或许是预感人之将死,凌涯子从未向此刻这般如此痴迷于世间的一切美景,能在此隐居终老,何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呢?
  如此再走了三天时间,翻山越岭之后,终于是到了方秋鸿所说的山坡。
  穿过山林小径,眼前突然柳暗花明,相较于层峦叠嶂的奇峰密林,这处地势平坦,地貌陡然迥异。山坡上长着一簇簇说不出名的花草,漫山遍野,午后黄昏斜阳,山坡上微风轻拂,吹散了十几日来笼罩在心底的一片阴郁。
  习惯了黑压压的高大山林带来的逼仄感,突然转换成一派姹紫嫣红的郊外美景,纵使路途艰辛,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方秋鸿长叹一口气,“总算到了。”
  “走吧,福禄花就在山坡上。”
  方秋鸿飞身往山坡上掠去,凌涯子紧随其后。
  “嗯,走吧。”
  待纵身来到山坡上,凌涯子才发现才发现这处地貌虽然十分宽阔,但与周围山峦密林相比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山坡顶端尽头是一处断崖般的天壑,往下望去又是一片不见天日的山林,与四周密密麻麻地连成一体,连绵数千里,把他们脚下的这块山坡团团围住,困在其中的山坡像个海中孤岛一般。
  其时日头已落,头顶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四下旷野无光,星河被层层叠叠的树梢遮挡了大半,山林中静谧地连风声都停止了,似乎茫茫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山色寂寥。
  “奇怪……”凌涯子喃喃自语,不远处的方秋鸿突然叫住他,
  “师弟,看这边——”
  凌涯子立即回应道:“我来了。”
  二人所站立之处为山坡最高,极目远眺,断崖之下,在陡峭山崖间、碧碧芳草之中赫然长着一小簇紫红色小花,烈红似火,在黑暗中发出荧荧亮光,美得如同暗夜中飞舞的精灵。
  方秋鸿突然矮下身,伸出右脚,蹬在山崖石块上,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要准备爬下去摘花。
  “你站住,让我来。”凌涯子急忙开口。
  “没事,我来吧,你身体还没好全。”方秋鸿整个人贴壁而立,“刷”的一声溜到断崖边上,蹑手蹑脚地攀在滑腻的岩石上,徒手攀岩,渺小的一个人影在千仞高山中荡来荡去。
  师兄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方师兄,小心——”凌涯子小小惊呼一声,声音在山崖间不断回荡。
  方秋鸿远远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运起轻功,往底下更深一层荡去,飘在半空,借着地势便利,如山猿一般自由腾挪攀援,身法灵活得简直不像个人。
  “没想到三年过去,师兄的身法越加精进了。”
  从前在太玄宗时,师兄的功夫就远在众师兄弟之上——无论身法还是内力,后来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前任掌门的大弟子,若不是前任掌门纪擎云死的时候他们几师兄弟还太小,资历不够,方秋鸿早成为太玄宗的新一任掌门了。即使后来师叔谢半泓继位,也一直默认方秋鸿为下一任掌门,门内诸事都交由方秋鸿处理,其名望远非一般弟子所能比。
  方秋鸿两手紧紧攀住山岩,腿脚用力一蹬,如飞鸿一般掠过长满青苔的岩石,拨开隐蔽石壁间的碧碧芳草丛,逐渐靠近了那处发着亮光的地方。
  “沈师弟,摘到了!”
  方秋鸿身子挪过去,眼疾手快德摘下那丛散发亮光的福禄花,冲着凌涯子欢呼着。
  那一瞬间,凌涯子一颗不安了十多日的心总算跳回原位,困扰多时的焦急惊慌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随着方秋鸿一声欢呼而瞬间烟消云散。
  叶轻总算有救了。凌涯子心想。
  方秋鸿把得之不易的福禄花小心塞进怀里,然后顺着来时路缓慢爬上去,凌涯子在上方伸出手准备着接应他,不敢分神,黑暗吞噬世间一切,在黢黑幽深的断崖间,方秋鸿的身影缓缓移动,依稀可辨。
  随着方秋鸿一步步攀爬靠近,青苔被鞋底蹭掉,脚下碎石簌簌往下掉落,双手攀住的山岩摇摇欲坠,方秋鸿再不迟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去!”脚下用力一点,借着石块落下之力反向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凌涯子十分有默契地把手往下一捞,电光火石之间又准又快地抓住了暗夜中方秋鸿的双手!
  总算是有惊无险。
  方秋鸿只感到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凌涯子直接拉了上来!
  “太好了!”
  凌涯子使出全力,把方秋鸿的手死死攥在手里,随即一个起身,劲腰后摆,双手用力一扯,摧枯拉朽般一路把人拉上山顶。
  方秋鸿等到踩在实地上才算体会到何为死后余生之感,长吁一口气,正值庆幸之际,突然脚下一滑,往后倒去,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缠在一起,齐齐掉落万丈悬崖之中!
  “师兄——”
  “啊——”如断线纸鸢一般直线下降,快得来不及抓紧点什么,两人奔波多时,身上力道本就透支,平日里轻松使出的力气一下子就像消失似的,竟是全无用武之地。
  山谷之中风声猎猎自下方猛烈袭来,刀割一般刮在二人身上,凌涯子与方秋鸿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死去……”
  凌涯子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死物一般无力掉下,他哀哀感叹,觉得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值当……
  他数着自己还有多久时间才能掉落到地面,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是在实地上摔得支离破碎,还是淹死在深渊中,还是被丛林树枝割得血肉模糊?
  意识世界很快便被打散,只因他在极致的狂风怒号中捕捉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惊叫。
  “啊——师父——”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凌涯子好像听到从山崖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朦朦胧胧,被山风割裂得飘忽不定,倒像是死前听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痴心妄想。
  “师父——”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凌涯子如是想道,脑海中最后一个想法停留在此,紧接着便陷入一片无意识中。

  ☆、第 21 章

  沿着潮湿的隧道一路前行,湿透的衣袍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如游蛇一般逶迤蜿蜒,黑暗之中,一道人影拖着另一个人吃力地走在隧道上,额头斗大的汗珠渗出,不断往下滴落,晕开在地面上,很快又被拖上来的身影所覆盖。
  这是一个看不清周围环境的世界,周遭一片虚无,似乎身处于无限恐怖炼狱之中,空空荡荡,无世界,无本我。
  突然,那被拖着的人小声□□了一下,拖着他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原地停下,脱下外袍,把人轻轻放在地上,动作十分轻柔。
  ……
  一阵恍惚之后,凌涯子勉力睁开双眼,察觉到身边模糊的人影,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这……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拖着他的人如是回道,顺便喂了他几口水。
  “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咳咳咳——”
  凌涯子差点被送到嘴边的水呛到,连续咳了好几声,原地大口急喘方舒缓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惊骇愕然,意识瞬间清明,刹那间掉落山崖之前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复归清晰,原来那时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
  “不是我,你还以为是谁?”叶轻冷冷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顺手帮他拍了拍后背。
  “是不是要等到我百年之后,渡过三途河岸,黄泉地府再度相见,你才告诉我,你为了摘一朵花而死在了我十八岁那年。”
  凌涯子:“……”
  凌涯子闻言咳得更加厉害了。
  “哼!装腔作势!好了别咳了,再咳就要咳出血了。”叶轻嘴上毫不留情地拆穿,手心却一直不停拍打着凌涯子的后背。
  “伤得这么重,还要眼巴巴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摘一朵花,真不知该赞你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该骂你自找苦吃、蠢得无可救药。”
  凌涯子勉强笑了笑,“若是能摔死在万丈深谷,长眠于锦绣河山,埋骨于天地之间,也是死而无憾了。”
  “呸!”叶轻微愠,“不许胡说,你不会死!”
  这人真是不讲理,明明自己把“死啊”“死的”挂在嘴上,却霸道地听不得别人吐一个“死”字,凌涯子微哂。
  “我怎么……摔了这么高……竟然没死……也没断手断脚的……真是大造化……”凌涯子头昏脑涨,想要支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而且,全身湿透的感觉着实难受。
  “对了,还有方师——方公子人去了哪?”
  “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叶轻扶着他站起来,“没见到其他人。”
  “你怎么下来的?”凌涯子其实很想问一句,明明已经做好了生死诀别的准备,为什么叶轻还是要不离不弃地跟了过来,但其实很多事情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只是隔着一层薄纸不忍点破,若是他贸贸然问了出来,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处理那个尴尬至极的境地,而是如何给出最合理的解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以来的仓皇逃窜,与死不相认。
  “我听客栈里那个小孩说你要去山里寻找一种花,就让当地樵夫山民帮着画了一张地势图,我跟着地势图的引导,走了约莫四五天,一路行到山坡上,刚好看到……刚好看到你摔了下来……”
  “你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不带护卫一起,这太危险了!”凌涯子想到叶轻的孤勇行径,一时头大,“山林中野兽众多,又怕别有用心之人在旁窥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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