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一阵剧烈咳嗽之后,缓缓说道:“若我不去替他擦眼泪,谁去替他擦?我又舍得让谁来?他是皇帝,天之骄子,尊贵无双,不能哭的,可他总为我落泪。”
“师父,求你了,带我过去,不然就算死我也不安心呐。”林越细声哀求道。
方鸽子咬咬牙,愤怒地骂了许久,这才换过一个方向。
江昀看着去而复来的人,脸上的泪痕还未拭去,微愕:“怎么了?”
方鸽子黑着脸走到江昀身边,面无表情道:“来给你擦眼泪。”
林越看着江昀。
江昀鼻尖一酸,斥道:“当真是不要命了。”话虽这么说,却也配合地弯下腰,脸在林越手上蹭了蹭,“好了。”
林越低声道:“别哭,心疼。”
依旧是之前的那句,江昀强忍着情绪,僵硬地挤出笑:“好,不哭,赶紧去吧,放心,我也过去的。”
林越心愿满足后,方鸽子根本不敢再耽搁时间了,连忙抱着人跑了。
江昀双手捂着脸,许久,方才把手松开,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道:“追随方前辈,改去风雨寺。”
暗卫们面面相觑,最终回道:“是。”
☆、风雨1
方鸽子带着林越一路沿着西南方向狂奔,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林行云站在林落身后,看着前方的黑影由远及近而来,立马招手高呼:“师父!在这呢!”
方鸽子循声而来,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面色通红,甩了甩额前散落的发丝:“老三呢?”
林行云指了指身后一处简陋的木屋,道:“三哥在里面与大师交谈。”
林落目光落在满身是血的林越身上,没有丝毫意外,嘲讽道:“他不把自己作死不肯罢休。”
方鸽子两腿发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了近两个时辰,身子近乎透支了,将林越交给林落,手扶着膝盖喘道:“你们先带着他进去,我缓缓。”
林落抱紧林越,转身走入勉强可以撑得算是庙的地方。
古青国三王爷林誉正与一位衣着破烂是和尚僵持不下,面色显得有些不善。
“这是怎么了?”林落一进来就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立马出声打破,“大师快来看看我大哥。”
和尚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会救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和尚,不要随便把死人带到我这里来,要就给些银子,银子我还能收下,这死人我要来做什么?赶紧带走,别脏了我这佛门清净之地。”
“他不是死人。”林誉不悦地看着和尚。
“行行行。”和尚立马改口,“不是死人,不是死人,那也别带来。”
林行云从林落身后站出来,红着眼道:“大师,我哥哥是好人,他还没成亲,求您救救他好不好?他不能死的。”
和尚几欲发狂,捶胸顿足:“这位小公子,你们到底是从何得知我会救人的?”
“你当真是和尚?”林誉答非所问。
和尚愣了一下,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随即回道:“不是和尚还是什么?你见哪个人喜欢把自己脑袋削得光不留丢的?”
“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么?再者,你一口一个我,语气略躁,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林落嫌弃道。
和尚气得排着自己面前这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只要心中有佛,管他是什么模样,即便是身处世俗,我也是出家人!”
林行云看见和尚怒了,连忙替两个哥哥道歉:“对不起大师,我哥哥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担心。”
和尚听着林行云的话面色好了些:“反正,我救不了他,你们走吧,别扰我清净。”
林落身子一转,直接把林越放在一旁的榻上,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大师,我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和尚拿起桌上的水壶猛往嘴里灌水以此来消消火气,半晌,说道:“告诉我,你们从哪里得知我能解这个什么蚀月蛊的?”
“敢问大师这里可是风雨寺?”林誉问。
和尚白了林誉一眼:“门口石碑上不是刻着么?你又不是不识字。”
“传闻风雨寺大师可解天下奇毒,既然这里是风雨寺,大师又在此修行,何来找错?”林誉反问道。
和尚话一噎,挠了挠光滑脑袋,脸上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有深意的笑容,双手合十道:“想不到贫僧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林誉:“……”
林落:“……”
林行云:“……”
这翻脸也太快了吧。
和尚换上慈祥的表情,乍一看上去倒也如平日所见的和尚那般慈眉善目。
“贫僧法号明尘。”明尘道。
“明尘大师。”三兄弟齐齐唤道。
明尘似乎很是受用,含笑点头。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大师莫怪。”林誉拱手道。
“实在是抱歉。”林落附和道。
明尘摇摇头:“没事没事,贫僧能理解诸位的的心情。”
“那就请大师来看看我大哥吧。”林落起身相邀。
林行云强忍着对圆溜溜事物的害怕,深吸一口气,搀扶着明尘往榻边走。
明尘扫了眼被鲜血染红的被子,唇角笑容一滞,而后低下头,有模有样的打量着林越,不时掰过他的脸细细观察,又翻了翻眼皮,偶尔发出几句感慨,最后长叹一声。
“大师,能治好吗?”林行云提心吊胆地问。
明尘眉头微蹙,捋了捋胡须:“这毒入肺腑多年,难呐。”
“劳烦大师费心了,事后必有重谢。”林誉道。
明尘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到一旁的小橱子里,打开橱门,一排个头大小相同的小白瓶映入眼帘,伸手在每个瓶子上过了一遍,最后选了倒数第二个瓶子拿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关起橱门,转头递给林行云,嘱咐道:“先把这里面的药给你大哥服下,贫僧先回禅房好好研究一下。”说完脚底生风般跑得飞快。
林行云把药瓶给了林誉,问道:“三哥,这真是药吗?”
林誉也有丝怀疑,拔开瓶塞,伸手往瓶口上方轻轻扇风,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鼻尖。
恰巧方鸽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江昀。
林誉匆匆瞥了江昀一眼,然后对着方鸽子道:“师父,您过来看看这个。”
方鸽子走到林誉身旁,闻了闻,然后直接夺过药瓶,倒扣在手中,露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直接塞到林越嘴中,然后又拿起桌上的水壶往他嘴里灌水,这一系列动作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残暴,看林越那被弄得红肿的嘴唇就知道了。
大伙还没来得及阻止,林越就已经咽下这药丸了。
“他现在这样子还犹豫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吃就是,吃死了也怪他命不好。”方鸽子没好气道。
众人一片沉默。
林誉这才把目光再次转到江昀身上,见他气质出众,一举一动透露着威严,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面熟。
林落拍了拍林誉肩膀,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是大嫂,燕国陛下,也就是大哥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人,他藏的那些老婆本,都是给他的。”
林誉一哂,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落,忽而想起林越书房挂着的那些画。
林落肯定地点点头:“你长年累月在外面奔波,不知道正常,以后慢慢跟你说。”
林誉又看了看江昀,然后移开视线,走了出去,好好消化消化。
在江昀一进来之时便关注到了林誉,因为他的那双眼睛与林越极为相似,便多看了两眼。
此时躲在禅房内的明尘,无力地跪在破旧的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却也不忘把从蒲团里面露出来发黑的棉絮塞了回去。
“师弟呀!你这次可千万要记起回来的路,赶紧来救救师兄。”明尘焦急道,“还有啊,以后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了,装不过来啊。”
其实风雨寺有两位僧人,一个是明尘,还有一个便是他师弟,只不过两人都是生性散漫,以前皆在有名的寺庙里修行,然后因为太过平庸没有上进心又不想着念经被赶出来了,最后无奈,就寻了这处。
明尘不识字,让他念经完全是折磨,抄经文更是累,来了这风雨寺彻底是放飞自我了。至于他师弟,喜动,平日喜欢摆弄些瓶瓶罐罐,没事就到处走,这些还好说,就是脑子不太行,时好时坏,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回来的路也不记得。有的时候出去个两三年才知道回来。至于这传说中风雨寺大师可以治天下奇毒的这个传闻,到底是谁传出来的?难不成真是师弟?思及此,明尘无奈扶额,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就不怕挨揍么?
给林誉的药正是他师弟两年前弄的,到底有什么功效,他也不知道,就连是不是药,他也不知道,只不过待会要是没有见效,该怎么圆过去呢?他已经好久不打诳语了。
最终,林越不负众望地醒了过来。
林行云欣喜若狂,连忙跑到禅房去敲门。
正纠结不已的明尘听到这动静,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强自镇定道:“做什么?”
“大师,我哥哥醒了!”林行云兴奋不已。
明尘眸光一亮,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起身打开门,林行云也来不及害怕了,一个熊抱直接抱住明尘:“谢谢大师,实在是谢谢。”
“大师要不要去看看我哥哥?”林行云往后退了几步,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明尘微微颔首:“好。”
林行云一路跟着明尘,犹如一位虔诚的弟子。
江昀正坐在榻边与林越讲话,明尘过来后,立即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林越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大师。”
明尘摇摇头:“施主不必客气。”
“大师,这蚀月蛊该何解?”江昀问道。
明尘面色一沉,叹道:“恕贫僧直言,这蛊毒解不了。”
明尘躲在禅房里想了半天,发现还是这个法子好用,直接说明,不给他们希望,也不会让自己露馅。
话音一落,众人眼底的光亮瞬间消失,黯淡无光。
“真的解不了么?”林行云嗫嚅道,“可哥哥明明已经醒了,这分明表示大师医术精湛呐,若是换做师父,依哥哥这身子状态,没个三四天是醒不了的。”
方鸽子不满意自家徒弟这么贬低自己,在他头上敲了敲。
明尘为难道:“贫僧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
“不过什么?”林行云眸里重新燃起希望。
其他人也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明尘努力忽视掉这些灼热的目光,从袖里摸出一小盒,放在桌上,道:“这是忘情丹,你们只要服下,就会忘记一切,包括自己是谁,那样这位公子即便是离世了,你们就不会觉得痛苦了,若……”
明尘话还没,就被林誉揪着衣领狠狠揍了一顿。
林落在一旁骂道:“你这个破和尚,臭秃驴,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啊?”
明尘捂着脸生生受了几拳,哪知林誉换了方向,朝他脑袋上砸去。
明尘疼得大声哀嚎,心里暗自后悔,嘴上求饶道:“贫僧说的都是实话,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挺有道理的。”林越轻声道。
江昀睨了他一眼,面色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林越暗道不妙,立马闭上嘴。
“老三,走,咱们把他拖出去打!别吵了大哥。”林落撩起袖子,跃跃欲试,“老四,你也来。”
林誉点二话不说,拎起明尘往外走。
屋内逐渐安静下来。
方鸽子见状,也想离开,刚抬起脚就被林越喊住了。
方鸽子愣了一下,朝林越递去不解的目光。
林越先是对着江昀微微一笑,然后冲方鸽子使了个眼色。
这从小带到大的徒弟即便是他放个屁,方鸽子也能猜到他吃了什么。
方鸽子愣了一会儿,迟疑不决,他有点不敢。
见方鸽子在那发呆,林越喊道:“师父。”
江昀不懂这师徒二人在做什么,刚想开口,只觉脖间一痛,眼前发花,身子僵硬地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没有事,明尘这和尚的话,做不得数???(?? ω ??)???
☆、风雨2
林越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我其实是想让你把他弄晕。”
方鸽子挑了挑眉:“那我再来。”
“你敢!”江昀沉闷的声音响起,话里带着无限怒火,几乎能把人给灼烧。
方鸽子收回僵在空中的手,道:“还要帮忙吗?”
林越点点头,指了指桌上刚才明尘放下的忘情丹。
方鸽子露出恍然的神色,看了看江昀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盒子放在林越手中,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要这么做?”
“不然还能怎么样?”林越低声道。
方鸽子知道自己劝不动林越,只好闭上嘴,把江昀身子扶正,放在林越身侧,然后转身离去,还不忘把门关好。
江昀目光森冷地盯着林越手中的盒子,锐利的视线几欲将其刺穿,冷冰冰道:“休要放肆!”
林越侧过身,温柔地看着江昀,似要将他的模样深深映入脑海,须臾,笑出声,犹如春季百花盛开一般让人为之动容,柔声唤道:“景清。”
江昀身子一顿,移开视线。
“对不起。”林越道,“真的很喜欢你。”
江昀喉结微动,身子不自觉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