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官家想找老身说什么?”
“杜太妃已逝,三姐姐她,想出家。”
刘娥从座上起身,新换的太监连忙拖扶,“元容想出家?”
“是,三姐姐说想回到江南的元庆观。”
“先帝去前,曾托我好好照看元容,老身本想等朝中事情安定后替她挑一门好亲事,如今她想再回道家,官家怎么看?”
“按大宋制,百善孝为先,双亲过逝当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婚嫁。”少年抬头看向刘娥,“且三姐姐本就不愿嫁,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君子成人之美。”
刘娥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画像,笑道:“官家学聪明了,也会用她人之事来隐喻自己了!”
“儿子不敢。”
乾兴元年冬,卫国长公主获允出家。
天圣元年,刘娥下诏在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官担任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又置抄纸院防范伪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
第150章 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天圣元年春, 科举放榜, 中第之人欢呼着奔走相告,而落榜者只得收拾行李回家等待下一次的考试。
随州。
落榜归乡之人游荡在随州的街头上,有家却不敢回,惆怅万分。
“抱歉,一时失神,冲撞了姑娘。”误撞了人的少年连连作揖赔礼。
女子感到有意思, “郎君的打扮应是个读书人,妾不过是一粗人, 又是个卑贱的女子。”
少年摇头,“世人皆平等, 阳修眼里, 女子从不卑贱。”
读书人高谈阔论,寄情山水或大肆言论朝堂, 能为女子说话者,寥寥无几。
少年这般倒是少见, “不知郎君家...”
“某幼年丧父, 家贫,是母亲一手拉扯大,教我读书识字,我却落了榜!”
此少年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 一次不中却伤心如此,依他方才所说,怕是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 “你还年少,一次落榜又如何,如今的朝堂奸佞已除,官家不会埋没有才之士的,莫要灰心。”
“古之学者,一帆风顺的人太少了,成大事者,都是要经历一番磨难的。”
“姑娘你...”女子的谈论与其打扮实在太不相符,见识之广让他惊讶,“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所姓?”他不确定此女子的出身,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有名字,但民间大多女子是没有名字的。
“妾姓孙,家中排行第四。”
“原来是四姑娘,某姓欧,名阳修,今日听得姑娘一番开导,不胜感激。”
“可否拿你的文章与我一瞧?”
“姑娘识文?”
她点头。
少年欣喜道:“寻一处酒馆,我们坐下说。”
于是找了就近的一家酒肆,要了一壶酒一壶茶,将书箱内的文章一一拿出。
除却文章,还有几首词,一首玉楼春入了她的眼,“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梦又不成灯又烬。”
她似看到了今朝的才子会远超先帝一朝,“想来你母亲对你影响至深。”
“四姑娘既看得懂这词,又有如此谈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了。”
女子浅笑,笑的温柔,“那你猜我年方几何?”
直至她问,他才抬起头直视打量,试探的猜测道:“双十?”
“未到双十?”
她接连摇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已过三十矣,所以有些东西不能仅凭表象或者某一方面,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罢了,倒是小孩你很难得。”
少年有些惊讶,“这...”
“听说没,官家的姐姐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先帝的三公主?”
“那可是绝世的美人啊!”
“只是可惜了,没能嫁个好人家,不过和离的也真巧,才不过一年,丁家就被抄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先帝早有先见之明,所以让其和离,实际是保全公主。”
“有可能。”
“嘘,丁家得罪了皇太后,不要乱议论,小心脑袋!”
一酒桌旁在讨论着江南最近的趣闻,旁桌女子起身走近,轻声问道:“几位兄台,方才可是说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几人将目光移向她,女子虽穿的是粗布,但其容貌出众,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几个看红脸的人连忙回道:“姑娘还不知道吧,卫国长公主入了元庆观出家为道。”
女子微颤着眼睛,旋即作揖道:“多谢。”
快步回到自己的桌上拿起了行礼朝少年道:“数万人应举所留不过千,若你下次赶考再不中,就带着文章去找翰林学士胥偃。”
说罢便匆匆向南离去,她本从南方来的,要去东京,途中却又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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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爹只是操劳过重,多休息几日,熬几服药喝下就能好全了。”
女子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一个穿窄袖的年轻人。
“多谢姑娘,这方圆几里都没有大夫,要不是有姑娘,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
“我正好途径此处,又见到大伯摔倒。”
“姑娘可是要去南边的元庆观?”
女子点头,“是的。”
“听说观里最近来了一位公主,是官家的姐姐,天潢贵胄,吸引了一堆人呢,只可惜公主殿下从来不出来见人。”
女子笑了笑,拱手道:“我该走了,就此别过。”
“好,姑娘一路小心。”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从江南的安逸日子离去,却没想到,自己最期望的事情,真的来了。
她数着登山门的阶梯,每一步都是由心而喜的迫切。
元庆观后山也有瀑布,此时的桃树花开满园,一把特殊的琴静静躺在房内的书桌上,身着道袍的女冠握着念珠。
不久后,静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极干净的少年声,“师兄,观外有人求见。”
———吱~———
房门被打开,从内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冠,小道士下意识的将头低下,“观外有个姑娘,说认得师兄你。”
“姑娘?”这段时间说认得她要见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那姑娘叫什么?”
“她只说了她姓孙。”
在她脑海中并未认识过什么孙姓人士,遂转身回屋内继续打坐,“我不认识什么孙姑娘,让她回去吧,不见。”
就在先前,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女子登上山门,极为有礼貌朝清扫大门的小道士作揖呼问,“这位小真人,请问清虚灵照大师是否在此观中。”
“清虚师兄是在前不久回了观中,你是?”
“妾姓孙,乃真人的...”她突然摇头浅笑,“想求见真人。”
“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家师兄自回了观中就一直闭关静修,就是知州来了都不见的。”
“知州是知州,我是我,真人不见知州,未必也不见我。”
“哪里来的口气?”
她也不恼怒,温柔道:“还请小真人替我通传。”
“罢了,我便帮你通传一回,好让你死了心。”小道士放下扫帚。
欲要转身入内之际,女子又道:“等等!”
见师兄拒绝,小道士也不奇怪,跟随入内,摸了摸脑袋道:“她说如果师兄不肯见她就让我转达一句话。”
她闭着眼转动手中的念珠,“什么话?”
“越人榜枻如果想见鄂君子皙,子皙不会不见他的。”
阳光斜进的屋中,一串念珠静静的躺在木地板上,被人暂时遗忘。
第151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天圣二年夏。
“今日不用备我的晚膳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直奔寝屋, 将身上的公服脱下, 换上便服。
“你要去何处?”
“寻一趟崇仪副使郭允恭。”
“郭允恭...不该是让他来见你么?”
李少怀怀摇头道:“如今我朝文人之多,郭允恭是郭崇之孙,郭氏乃代北名族,不可怠慢。”
“爹爹要出门么?”
李少怀点头,“你怎么进来了?”
“方才听见前院有人呼传爹爹回府,中堂不见人, 我猜想爹爹肯定是先来找娘亲了。”
“你这孩子。”
“爹爹要去郭府,女儿也要去。”
“你爹爹是去商议政务, 你跟着去做什么?”
“我去找二姑娘。”
她们倒是忘了,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走的近, 赵宛如三十岁寿辰时, 郭允恭之妻李氏携次女赴宴,两个小姑娘兴趣相投就此结交。
她虽不愿意用规矩约束李洛泱, 奈何生在仕宦之家,为宗室出女, 亦不能太过放纵, 不过小姑娘随其母,聪慧过人,大多事都不需要她们操心。
知女莫若母,“你呀你, 分明是想同你爹爹呆一块,何故拿人家二姑娘说辞。”
瞒不过的人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爹爹总是忙于政务, 有空也都是陪娘亲,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这...”
“你就带她去吧,郭氏也是名门之后,与之相交并无不妥,也省得她惦记。”
听得娘子发话,她应声道:“好。”
赵宛如送她们出府,又叮嘱道:“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好。”
“驾!”
马车内,李洛泱抱着她的手坐在一旁,开心的像个孩子。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粘着爹爹,就不怕你娘亲吃醋?”
她反问道:“那爹爹有空都陪娘亲娘亲去了,就不怕泱儿吃醋吗?”
“这...”这倒是将她给问住了,这母女两都是伶牙俐齿,她拿其毫无办法。
见父亲滞住,李洛泱捂嘴大笑,钻入怀中,“谁让爹爹这么有亲和力。”
“泱儿得替娘亲将您看好不是?”
她低头看着女儿,既像年轻时的自己,又像极妻子,“泱儿。”
“啊?”看着越发温柔的眸子,李洛泱反应道:“爹爹怎么了?”
“你可怨我,将你困在这大内?”
“人生来有命,爹爹与娘亲对我百般疼爱,大内还有祖母以及皇帝舅舅的照拂,这些,已是常人不能及,知足常乐,又怎会怪爹爹呢。”遥想自己的年岁她楞的问道:“爹爹莫不是要替泱儿挑选人家了?”
李少怀摇头,“你的婚事,当由你自己做主。”
世家以及宗室子弟,婚事能够自己做主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孝字当头,父母之命大于天。
她庆幸的笑道:“倘若这世上,能有人比爹爹对泱儿还好,我才嫁!”
马车行驶至郭府,崇仪副使郭允恭亲自出门迎接。
“不知燕国公突然到访,未能远迎,还望海涵。”郭允恭领着她们入府,边走边道歉。
“无妨,是我来的匆忙,不曾告知。”
“这位就是国公的长女吧?”郭允恭看向李洛泱,旋即大赞道:“果真女儿像极父亲,生的花容月貌。”
“伯伯过奖了。”
“小女与副使的次女有缘,这次登门拜访她便也跟着来了。”
“原来如此。”郭允恭意会,旋即招手,“来人,将二娘唤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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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在中堂议事,几个姑娘则在后院内赏花。
“你家这夏日的清荷长的真好。”李洛泱凑近一朵并蒂莲。
身后端站着的女子挥了挥手,将下人遣退,望着眼前的少女,突然失神道:“我要入宫了。”
赏花的女子突然一怔,直起身回头,眨了眨如清泉的眸子,“三年孝期已过,大内要选秀了吗?”
中宫无主,此次选秀,必是在世家中挑选年纪相仿的女子,郭氏之龄与皇帝相近又出身名门,“是太后下的令,我别无他法。”
“若要出嫁,嫁到哪里都是没有自由的,不过皇帝舅舅生性仁慈,你若入宫,必不会受亏待。”
“你...”郭氏急红了眼,旋即侧过了头,荷池中的莲开的多好啊,叹气道:“罢了。”
时至今日,李洛泱再回忆起前几日在郭府二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当时她并未过多的在意,如今细细想来,祖母之命谁敢违呢?
望着桌前数张画像里最显眼的两张,她愣了神。
一旦入了宫,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能做的,就是往上爬,才不会被人欺负。
“泱儿觉得这两个女子,哪个更佳?”
画像后面有署名,她指着其中一幅,“旁边的孙儿不认识,故不好评价,但这个郭氏孙儿是认得的。”
“哦?我家泱儿认识这个郭氏?”
李洛泱点头,“她是我的好友,是个性直,傲骨的女子。”
“你倒是直言的很。”
“皇帝舅舅若要立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必然不能只看其貌,若中宫主品性端庄,敢于直言,便能规劝辅佐君王。”
小姑娘的话给刘娥提了个醒,她慈祥的拍了拍她的头,“那就按姑娘的意思。”
天圣二年夏,崇仪副使之女郭氏与晓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一同入宫选秀,郭氏被刘太后看中。
同年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立为皇后。
九月初,太后诏:以皇帝纳后,令翰林学士、御史中丞、两省与太常礼官检详古今六礼沿革,按照六礼为其举行立后大典。
太后制诏天下,“皇帝年长,中宫未建,历选诸臣之家,以故北宋平卢军节度使,赠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之曾孙女郭氏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