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
听及李少怀的前言,曹玮情深的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同生死,共患难,我孤身率军入敌营时,夫人欲陪同被我呵回,归后才得知她几日不思茶饭持匕首跪在佛祖面前,幸而我成功收复了河西之地,方有今日的安稳。”
沙场上杀伐果断之人,在这内房中亦是柔情千万,愈加苦涩道;“她时常叹息,又极为自卑,道弱女子不能为我分忧,百般迁就容忍我,殊不知,我能数次得胜归来皆是因有她所支持。”
听着曹玮的话,李少怀似有感触,“情深使人生勇,天下人皆有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彼此之间的在乎胜于世间。”
“阿郎,您的药箱!”孙常一路跑着将药箱送到,救人要紧,生怕慢了耽误了时辰。
李少怀取出银针放在烛火上烤,几抹相思泛上心头,如这被烘烤的银针一样炽热滚烫,“知州的经历,就像给某上了一课,让某如梦初醒。”
“我接下来要告诉知州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驸马请言!”
李少坏小心的卷起沈氏的袖子,扎上针,“大娘子能救,不会有性命之忧!”
曹玮大喜,旋即又皱紧眉头,“想必这是好的。”
“是的,坏的便是,大娘子今后不不能再生育了。”
这坏消息对曹玮来说并不算坏消息,在这个妻妾通房成群的时代,曹玮的原配妻子潘氏离世之前就留下一子,如今的长子曹僖。
“子嗣什么的,曹家儿郎这么多,不缺我曹宝臣的,只要娘子她得以平安便好。”
两情相悦,岂会在乎身后之事,若为子嗣所困,不称为情,亦称不上情。
她觉得榻上这个女子如今虽生死一线,与夫君聚散无常,但实际可要比外头那些因夫获封诰命而风光无限的女子好太多了。
李少怀卷起袖子,“那好,我先替大娘子扎针运功,一会儿配些药,”又看着帐外的天色,“一会儿还要启程赶往西夏,不过无须担心,待我回来后再做进一步调理,不会有大碍。”
扎针半刻,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便有了反应,曹玮大惊,“先生真是神人!”
李少怀摇头,“术业有专攻,恰巧所精内病罢了!”这恰巧,可帮了她不少忙,她有些庆幸因幼年时亲眼瞧见贫苦百姓因为没钱看病而被病痛折磨而死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学医,治病救人。
与云中大族折家不同,曹家是满门仕宦,先祖仕后周,曹家几兄弟皆成为开国将军,如今在朝者之众,任高官者就有曹玮的族叔,刘皇后一党的右.派将领曹利用。
“西北的大军就驻扎在此,驸马只管去,若是西夏狼子野心,驸马便报我曹四郎的名讳,他们胆敢不敬,我便率大军攻之,官家要怪罪便怪罪!”
“将军严重了,某此次是去是迎亲与封赏称臣的李德明。”
曹玮摇头,“切莫掉以轻心,李氏原姓拓跋,乃是党项人,生性刚猛,不乏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多谢将军提醒。”
第93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
一个多月以来河西到东京的书信来往不断, 几乎每日都有快马从东京郊外的驿站直奔惠国公主府, 这些都是从西京传来的信,隔段时间便成了从河南府来的回信了,再隔段时间就到了河中府,虽越来越远,却从不曾断过,有时候收到的信里只写了只言片语, 有时候又长的写满了一整张作画的宣纸,无论信中是寥寥数语的报平安, 还是沉长的思念,她收到信时总是不藏于心的欢喜。
“官人已顺利抵达西平府, 比计划之期早了数日!”若照这个速度下去, 即便李德明强留李少怀她们也能在次年春天的时候回来,但是赵宛如心中却格外不安, “太过安宁反而让人害怕!”
“姑娘就是怕丁绍文会在途中动手,才向官家提议让丁绍文拨派人马护送, 若驸马出了事情他怎能拖得了干系?”
“不能大意, 丁绍文这个人阴险狡诈!”赵宛如又想到了前世的恩怨,咬牙切齿,“我铺陈一路,如今暗控半个朝堂, 是时候要讨债了!”
侧头道:“吩咐厨房备好晚宴,去将我那三妹妹与妹夫一同喊来府上,就说是上次宴会没能见到妹妹, 我这个做长姐甚是思念,想要私下聚聚。”
张庆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若三公主还是不愿来呢?”
“元容的任性就由她,但是三驸马丁绍德,你们给我想办法让他来!”
“是。”
西夏·都城西平府
“听说了吗,宋朝的使者已经到了王廷。”
“王上真的要把四公主送去宋朝成为宋皇的妃子吗?”
“宋朝迎亲队伍都入了王都,岂能有假。”
问话的人将手中的啃了一半的馕放下,道:“听说宋皇比先首领只小了几岁。”
“哎,想我们四公主为党项第一丽人,乃多少党项儿郎梦寐求之的。”
西平府本为宋朝的灵州,李继迁攻占后着手复建都城,在保留唐宋风格下融合了番族特色,礼仪方面也是蕃汉并尊,贵族带冠,大多的党项百姓还是披散头发。
西夏王将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文书合起,交给亲信,冷哼了一声,“本是想将玥儿送去东京为妃的…”鹰眼聚视,“老奸巨猾!”
“此次来使宣读诏书与迎亲的竟是同一个人。”亲信接过文书打开后惊讶道,“大宋今年春闱的榜眼…惠宁公主的驸马。”
“惠宁公主为大宋皇帝最喜爱的长女,爱屋及乌,想必那驸马也会因公主受到皇帝青睐,皇帝此举,恰巧证明他们也想修养生息。”李德明将大宋皇帝的心性揣摩得清清楚楚,一个懦弱的守成之主。
“雍熙北伐惨败,以至于宋太宗负伤至驾崩都未曾伤好。”太宗继位后一心想要收复幽云十六州,两次举兵北伐,在雍熙北伐上惨败,还曾在混乱之中失踪使得军心大乱,军中误传太宗战死,为稳住阵脚欲立□□之子为帝,而后太宗平安归来,腿上中了箭但无性命之忧。
“虽与辽议和然其心各异也,小国牵大国,权衡之策也。”
“王上是想?”
“汉人先祖有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西夏未尝不可三足鼎立共分天下!”
——啪嗒—— 李德明铿锵之话刚落音,外房就响起了率碗之声。
雍熙二年李继迁设计攻占灵川,设官授职称王,次年向辽称臣抗宋,淳化五年赵恒登基,登基之初,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忙于与辽作战而疏忽了河西,李继迁趁机向外扩张,咸平五年攻占灵州改为西平府,次年迁都于此。
自此,北魏皇室拓跋氏的后裔重新在河西之地建立起了独立的政权,李继迁称王后建设王宫,遵用“汉法”,效仿唐宋官制建置军事,行政官职。
“公主您不能进去,王上正在内厅与丞相议政。”
争吵间,一个头戴金起云冠的年轻女子脚踏丝靴气冲冲的闯入了内,“王兄!!!”
几名寺人与宫女慌张跟随入内,委屈着一张脸跪下,“王上恕罪,公主她...”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继迁原配妻子罔氏生长子李德明,在四女李瑾玥诞下没多久时就被宋所俘虏,被安置于延州,如今的延安府,最终病死在延州。李继迁有愧,所以李瑾玥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亲在位时对她百般顺从,李德明也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任由其任性刁蛮也不加以管束。
西北内陆的秋日要比中原冷,女子身上已披着野兽的皮毛了,她将折叠起的马鞭随手扔到兄长的案桌上,“我不去宋廷,汉人不仅胆子小,长得还短小,况且那老皇帝只比阿爹小五岁,哥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任性让你的妹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万邦来朝的宗主竟被桌前这个烈性女子说成了糟老头子,李德明心下一惊,忙的起身捂住了妹妹的嘴,“阿四,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自曹玮带走了河西诸族后,我们的实力就大不如从前,本就是微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李德明松开手,长叹一口气,“党项族人随父亲反宋,历经千辛才取得的疆土,我更要好好守住,强弩之末,能周旋几时,都靠这与强国的建交之中了。”
西夏只是河西的一个割据势力,说大不大,但也坐拥诸州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政权。
李瑾玥环抱起手顺着旁边的虎皮椅子坐下,“哥哥和阿爹还真是像极了呀!”
不耻道:“因为你们的野心,便可以置妻儿于不顾,便可以...在妻儿死后娶他国公主?”
罔氏被俘后,李继迁为拉拢人心,与野利氏联姻娶野利氏之女,因此她与兄长都记在野利氏名下,辽圣宗七年时李继迁又娶辽国义成公主耶律汀,母亲被俘时李德明三四岁,恰逢记忆之时,“阿四,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宋皇的意思是在宗室中挑选一位青年才俊与你完婚,并非要让你入宫。”
“可哥哥你不就是想要我入宫吗?美人蚀骨!”
李瑾玥若能入宫取得宋皇的欢心,西夏便可以向南扩张。
不仅李继迁与党项诸多大族联姻,就连成年后的李德明也如父亲一般娶了银、夏一带的党项大族卫慕氏为妻。
“咸平五年十一月阿爹攻下西凉府,潘罗支伪降,阿爹大败,中箭逃回,不到一年时间,阿爹便因此伤撒手人寰,弥留之际的话,你与我都是在的...”
“好了!”一股酸涩涌上鼻头,“我去宋廷便是!”李瑾玥起身朝门外走着,临到门口时顿住玉步,侧头道:“我入宋廷,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阿爹,不是为了你们的野心抱负,而是为了选择相信与跟随我们的党项子民!”
李瑾玥左脚刚跨出,殿外就匆匆来了几个若宋宦官打扮的寺人,“王上!”
“少主!”他们先是朝李瑾玥行了礼,“王上!”
李德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何事这般慌张?”
“宋廷的使者到了,已入了王宫在正殿门口等候。”
惊的刚坐下的李德明又坐起,连忙朝殿外走去,“这么快?”还未入冬,足足比预期提前了半个月!
李德明匆匆问道外殿等候的大臣,“司礼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月前就开始备置,就是怕使时会提前到达,已经准备妥当了。”
“来使是大宋当朝驸马,传令下去,让众酋长到大殿前同本王一起去迎接,吩咐膳房备置晚宴。”
“是。”
李德明走了两步又回头,“阿四你先回自己的寝宫,记得精心准备一番,晚宴之时我派人来唤你。”说完跨出了殿门。
“大宋的驸马?”李瑾玥深深注视着王兄离去的背影,侧头问道亲信,“可是前不久遣使去宋祝贺的驸马?”
“出使重任,宋皇应不会随意委派人,想必是的。”
“遣使回来的时候说大婚当日的两位驸马都是当世之才,才貌兼备,尤其是那位还俗为驸马的大公主夫君。”自说至此李瑾玥浅笑了笑,“闻不如亲见,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好看!”派往宋朝东京宋贺礼的使者回来时对惠宁公主的驸马赞口不绝,直道她是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女慕,男怜,天下绝色。
李少怀带领着宋朝的队伍一路到达灵州西平府,直到西夏的王宫内,见及城中井然有序,宫中尊卑明确,俨然是一个独立的朝廷。
李德明着黄色长衫的汉服,携手下各个部族首领亲自出来迎接。
门下省将诏书搬出递给李少怀,护送的禁军被留于城外,李德明见到一众朱紫服的宋官之中,唯领头手捧圣旨的人最为年轻。
李德明身为夏银党项首领并未因是在自己的领地就气焰嚣张,而是极为诚恳的率众跪拜下接旨。
“门下,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之子李德明,悟父之过顺宋,朕心大悦,特授为定难军节度使,封西平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继以治河西之地,望汝克己,忠义之。”
王城的城楼上,李瑾玥带着亲信站在离殿前最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一角,灵州今日刮的是北风,北风寒冷,她亦不觉,“那人虽穿的是宋廷官袍,可是看着却不像是个做官的人。”
“不似做官之人?”侍从惊异,顺着视线瞧过去。
“昔日宋使来河西,皆是肥头大耳满面油光之人,且一个个视己为宗主国使姿态骄横,目中无人,此人倒是与我哥哥有些相像,但要出尘一些,我说他不似做官之人,是觉得他像个修道者。”
拓跋部为鲜卑族里最为复杂的一支,是鲜卑皇室后裔,原信萨满教,融汉后大兴佛法,又兼信道,佛道曾一度兴盛于北方,随着朝代更迭不断,鲜卑族自北魏之后到隋唐渐渐销声匿迹,被赐李姓的党项拓跋氏于河西一代割据势力,渐渐壮大。
亲信瞧仔细了些,轻挑起眉头道:“经主子这么一说,阿奴倒是觉得那人有公辅的气量。”
“何时起,你也学会这些汉人的官话了?”
亲信微低头,“公主时常打探中原消息,又时常骑马去边塞,阿奴以为公主喜欢中原。”
“我喜欢中原是不假,但不喜欢他们哪些拐弯抹角的言语以及虚伪的作派。”
党项人为北方游牧民族,率性,不阿,今虽学汉礼定尊卑,但却没有那般的拘束。
礼部将准备好的紫色官服,玉带,爵印官印一并呈上授予,装有银钱与茶叶等漆木箱子也都被抬到了跟前,李少怀宣读完诏书后将李德明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