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搭在秋画的肩膀上,呆呆的望着,“哎,咱们姑娘定是又想姑爷了,再这样下去,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可不知,延州下雪了没有。”
小柔赶忙大声道:“下了下了,各州朝报,就数东京城的雪下的最晚了,延州早在几日前就下了一场大雪!”
朝廷专门下达各州的文令,而民间的小报多是传递各州消息,趣事,而且传递速度也十分快。
皇城脚下驸马府门前的积雪刚刚清扫完,一匹快马就在门口急停了下来。
“延州急件!”
第98章 风雪自西向东来
厚厚的积雪压弯梅枝, 坤宁殿内的红梅开得极盛, 连同驸马府内的梅园,白雪从树枝上滑落,枝丫抖动下降那覆盖在花蕊上的雪散去,露出了火红的梅花。
卷筒内倒出的信比以往都要厚,信封右下角印了一方小小的金粉印,此印为官之人一瞧便知, 出自宫廷。
厚厚的信原来是写了两张纸,其中一张米黄色的宣纸上写了三首词。
雪,
醉卧东窗人未觉。
垂帘起,
竟是照无缺。
雪,
十万天山惊影掠。
凭何碎,
与汝并为珏。
雪,
风粹竹枝人醉约。
红梅映,
万里相思决。
三年十二月初,延州降大雪记。
十六字的小令, 映雪也映人。另外一张是折叠起的信纸, 字迹一致写满了一整张。
传信的士卒还未走,是怕赵宛如看完了之后当即写回信,如此的话他便可以顺手带回去,惠国公主府的家书, 驿站里的驿卒从不敢怠慢。
小柔随在身侧,粗略的一眼看去,耸肩道:“姑爷总算是舍得笔墨多给姑娘写些话了!”
吾妻亲启
见字如晤, 延州初降冬雪,才觉又是一年冬,大雪延绵千里直到东京,黄河阻绝不能渡,想妻执信时,君已赴归程。秋已远去,芳草萋萋白雪覆,泛归舟上,踪影全无,才过千山,又到平原万丈,相见两难,何是归期。降雪已是深冬之寒,元贞体薄,勿要任性而为令我担忧,所信数十封,封封亲笔,笔下皆情,皆道长安,东京事,我在外,真假不得知,非我不信你,你熟知我,我亦悉之你。延州红梅一夜风雪开尽,傲骨犹存。都道踏雪寻梅,梅映雪,雪不如你,梅不如你,雪踏足冷,梅寻人无趣,唯念你之甜,可相思又苦,苦于归期之长。将军之妻沈氏初病愈,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羡煞旁人,无人知那帐中私语,将军护妻却也惧妻,细细想来自己,沈氏之厉害,无异乎元贞,便更添思念,匆匆打马离去,不敢久留恐误归程,延州至京三千里,我定安然归家,妻勿担忧,万望珍重。
景德三年冬李若君笔。
往常回信多是对子,或者是几行词,字虽少,却字句珠玑,今日的长信中,道的多是相思,藏的却是朝堂玄机。
“因延州下了雪,这几日从河西一直到河东皆下了大雪,道路阻难,信便延迟了几日才送达,还望公主恕罪。”带着幞头的士卒躬身谢罪道。
“山高路远,途中难保出什么漏子,诸使替我们送信,已经感激不尽,这信,送的刚刚好!”
刚刚好写信的时候延州下了雪,刚刚好信送到的时候东京也降了初雪,今年的雪下的很迟,一直到十二月各路才依次降下雪来,一直到人在归途时,大雪封山!
“公主可要回信?”
“不急!”
信送迟了,但公主没有生气反而和善的道谢,驿卒便松了口气,“若是公主有需要,尽管差遣,臣告退。”
见驿卒走了,小柔惊道:“姑娘,您不给姑爷回信吗?”
赵宛如收起信,“信是要回的,不过不着急。”
朝南的院子刮来北风,略起弧裘上的白毛,赵宛如起身道:“外面风大,回屋吧!”
“看吧,定是姑爷的信里写了什么,姑娘才肯听话的回内房避风!”小柔朝秋画揣测道。
“你看姑娘的眉头。”
赵宛如紧锁着细长的眉毛,边走嘴里边念叨着,“沈氏...”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秋画一直随在她身侧。
赵宛如摇头,“这个沈家的大姑娘,不是等闲之辈!”想着前段时间听说的沈家大娘子与沈四姑娘,浅笑道:“沈家的几个女子,倒都是些奇女子!”
秋画曾盯视过沈家,听着公主的话,她若有所思道:“实天下的奇女子数不胜数,然圈于家中,史书也只记男子。”
赵宛如侧头看着秋画,颤了颤眼睛,欲想说什么,临到开口时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河西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秋画点头,“安排妥当了,是张翊卫亲自派过去的,都是一些没有在东京城露过面的人。”
“丁绍文也该启程了吧!”
“是的,今日一大早,他就率着禁军从万胜门出发了,不过昨夜的积雪使得山路难走,怕是出了城也走不了多远。”
“他家那位如何了?”
“姑娘是说钱氏么?”
“钱氏闹了一阵子,但是被钱怀演劝回去了,因怀有身孕,又加上丁绍文一番虚情假意的讨好,钱氏回了丁家便再没有闹腾了,二人的感情还算和睦。”
“钱氏...终归还是蠢笨了些!”
“姑娘,我倒觉得不是钱氏愚蠢。”
“我知道,从钱怀演的态度便可知钱家向着丁家,娘家薄情只看重利益,她以弱女子之身,又如何独自立足。”
“钱氏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她的可怜,皆是她咎由自取!”
前世钱希芸嫁给了丁绍德,丁绍德虽未走科举,却也凭父萌封任了一个小官,做了官的丁绍德一改往常陋习,政绩还算清明,便也升迁了几级。生活虽平淡,却乐得自在,丁绍德待人温和,婚后二人也没有传出什么不愉快,钱氏安静了不少,在他人眼里看来,这便是所求得的安宁。
盆中的木炭被烧的通红,边缘的木灰上还有些许纸张燃烧的残角。冬日入夜极早,才不过酉时天就已经黑了。
镇尺压着的宣纸只字未写,她提起的笔悬在空中凝固了许久,直到酸涩放下笔也没能落下一个字,望着白日来的家书,再次锁上了眉头,“沈氏的厉害无异乎我,哪有人写家书是你这般写的!”
“十万天山惊影掠,凭何碎,与汝并为珏。”反复念着这几首十六字令,紧锁的眉头不曾舒展过,“阿怀,到底想说什么呢,如今便是我,也猜不得了!”
她将猜不到隐意的词令放在一边,转而看到檀木盒子中所装着的十余封书信,“你去河西这么久,信中却只字不提西夏郡主之事。”
大雪下了三日,李少怀的队伍便在延州便停留了三日,风雪停后她们才从延州启程,途中又遇风雪,走走停停。
半个多月过去才抵达河中府黄河西岸,入府歇脚,等这雪水消融的水势下去后在东渡黄河。
河中府衙
—咚咚—咚咚—
“谁?”
“是我,安抚司事李若君。”
——吱——
房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却没准备让她进去,冷冷道:“有什么事吗?”
“这雪恐怕还要降几日。”
“哦!”
李瑾玥准备顺手关门。
李少怀用手抵在门口连忙道:“河中到西京山路崎岖,我有要事要与郡主商量。”
李瑾玥顿在门口,也没有完全打开让她进来,“赶路的时间与路程都由你们宋军商定,你何须来问我?”
李少怀顿步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她便呼了口气,撒手朝房内走去。
“不都说你们大宋男女都该要避嫌的么,更何况你还是驸马?”
“自是要避嫌的!”说着避嫌,李少怀将房门关紧,又上了锁。
李瑾玥见状大惊,“你...你做什么?”
亲信在之前被她遣走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这个院子是她自己挑的,处于县衙较为偏僻的一处,就是大声喊,住在衙门另一边的西夏士卒是听不见的。
难道这人之前的君子温柔都是假的?
他之前是装关心,好让自己放下防备吗!
想到这儿,李瑾玥惊恐的望着李少怀,又看着她走来的步伐沉稳,才注意到她应该也是习武多年的人。
“你别过来!”
李少怀呆愣的站定,见她瞪着一双像看登徒子一样的眼神,“郡主...误会在下了!”
景德三年冬,黑韩王朝灭于阗,于阗王战败身亡,消息传至东京引起朝廷震惊。逢年末,各级州官述职,李迪被召回东京,任直史馆,为三司盐铁判官。宜州空缺知州,以刘永规外派任知宜州。保宁军节度使、郓州知州王贻永因修东西水道三十里使得百姓受益,联名至州府谢恩,州府监军上疏朝廷,王贻永因此改定州知州,转成德军长官。
东京城从万胜门出去便是京郊,金明池与琼林苑都在此,金明池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花朝南飘落至琼林苑,天还未亮,城中士卒便纷纷拿着铲子清扫路面上的积雪,以保证城门开启的时候城中道路通畅。
金明池内穿甲的禁军整装待发。
“都说瑞雪才是丰年,可今年的雪降的也太晚了些!”从宫内出来的将领骑着马走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南方要有异动了!”
“殿帅何以见得?”
“你觉得刘永规这人如何”丁绍文反问。
穿圆领绒袍的年轻人想了想,回道:“他能得到殿帅您的提携,又被官家委派到宜州任知州,应是个能人。”
“能人是不假!”
丁绍文夹了夹马肚子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然西南之地自古人心异,岂是他以暴制暴能够决定的!”
“大郎君回来了!”
守门的家丁朝宅内高声呼唤,门报叫唤传至内院,钱氏才刚刚睡起。
女使快步至门口,轻声道:“大娘子,郎君回来了。”
“知道了!”
替她梳着头的女使见主子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耐不住性子的问道:“姑娘不去送送姑爷么,今儿可是姑爷外出的日子。”
“有什么好送的,他自己有手有脚,回来不过是拿个行礼罢了!”
钱氏的话刚说完,房内的门就开了,外面正刮着寒冷的风,所以门缝没有开很大,开启的门在冰冷的筒靴踏进来的第一刻又给关上了。
其人还是心细的,女使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福身提步出了房门。
“西夏的人马此时应快到了河中府,我此去恐怕要开春才能回。”
钱氏没有回话,他又叮嘱道:“我不在,你多加小心些,莫要与再与窦氏争吵,窦氏的为人你也看明白了,她仗着母族之盛跋扈,我非她亲生,厚爱我皆因看我仕途顺遂罢了。”
女使出来还不到半刻钟丁绍文也出来了,下人们本以为分别的夫妻二人应有许多话要说,至少会因不舍而多留一些时间。
“姑爷怎么就走了!”
“不知道,许是被姑娘赶出去了吧!”
“怎么会,姑爷对姑娘这么好。”
“如何不会,他用了姑娘的嫁妆,三十万两,你知道三十万两有多少吗?”女使瞪着眼睛,“咱们赚几辈子窦赚不了这么多!”钱氏一闹,其家丑尽数被人知道,但因丁家之势又与钱家来往密切,这件事就被平息了下来。
鼓声响起后军中竖起旗帜,城西山林里的雪都在抖动,不知是那寒风吹动的,还是山下马蹄所带。
寒风从东南的平原一直向内陆卷去,穿过河中府的黄河波涛汹涌
随着骏马的一声嘶鸣。
“东京城急信!”
第99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青瓷茶杯压着一张羊皮制的地图, 都虞侯指着河中府道:“各地驿站来报, 如今风雪正盛,山路皆遭大雪所封,能够通行的路太过崎岖,而且这中间多山贼出没。”又依次指向几处傍山路,“自我朝开国来山间盗贼便不曾绝,抑武后山贼更是日益猖狂。”
都虞侯停顿住, 看着李少怀的眼色,压低声音道:“东京来的消息, 殿帅的意思是…走水路,他沿黄河北岸前来接应。”
“水路。”李少怀看着黄河几字末的中转处亮了一下眼睛, 此处为他们如今所在的河中府, 风雪一直逼到年关,她们走走停停至今才渡黄河到达河中府城。
“冬日西风盛行, 刚好水路由西向东路过西京一直到开封府,若途中无差, 春末前可抵达京师。”
顺风而行的水路自然要比陆路快的, 她似故作犹豫一般,“如今是深冬,雨雪交加,水路虽快, 但水势汹涌,黄河之险,是否更为不妥?”
“司事所疑不无道理, 黄河虽险,但如今船业发达,民间私家的船只比朝廷官造的还要精巧,虽多聚在江南,但河中府也有一家造船的大户,转造渡内河的船只。”都虞侯命人拿来一些图纸,“司事请看。”
图纸上画着各种样式的船只,构造一目了然。“民间竟能造出舟轮!”
“是,即便刮的不是西风,凭此船也要比陆路快,下官问过了河中知府,所有私户造的船只皆要经官府检验,只有通过了才能使用。”
李少怀侧眼盯着这个面容有些黑黃的都虞侯,“那便依将军的意思走水路吧,路程有变我需写封家书告知平安后才能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