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他现在疲惫不堪,一身尘土,也不知好看在哪里。
“哥哥,这个好好看。”小孩子眼睛晶亮,指向他手握的那柄来自沈秋夜的短剑。
“这小孩子眼光真心不错。”顾衣惊叹,俯下身去,“你回答哥哥一个问题好不好?”
“回答问题,你会将它送给我吗?”
顾衣的笑僵在脸上,急忙从荷包中摸出一块金子,“你回答我,我就将这个送给你怎么样?”
“我不要,”孩子执拗地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短剑上,大有恋恋不舍的模样,“我只想要它。”
“小虎,过来!”遥遥走来一个农妇,挑着一担柴,身材粗壮,方面厚唇,耸眉喝了一声,那孩子便鼻涕一抹,向相反的方向溜走了。农妇走上前来,不友善地将顾衣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出这是一个新面孔。
“你是谁?”
“我受人之托,来找一个叫做方知的人。”
“方知?”农妇的怀疑丝毫没有减弱,“你是谁?从哪里来?”
顾衣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我姓顾名衣,从江南小城而来,不知……”
“你受谁之托?”农妇打断了他。
“……一位姓沈的公子。”顾衣吸取了上次聊天的教训,故意将沈大哥的名讳给去了。这农妇却立眉紧锁,重新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然后眼神也落在了那柄剑上。
“沈秋夜?”
顾衣立刻兴奋起来:“你认识沈秋夜对不对?那你一定也知道方知了对不对?!”
农妇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了一笑:“我就是方知。”
☆、第 10 章
“大婶,你们是受过沈大哥的照顾么?不然为何这么远,他非要我来找你们呢?”
“沈大哥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呐,里面有提到过我吗?”
“大婶,你们为何不找个条件好一些的地方,要来这偏僻的山脚下建村,集市也没有,如何买东西,如何果腹呢?”
“大婶……”
农妇忽然转过身来,手变爪牢牢掐住顾衣的两颊,手劲之大,顾衣只觉得麻了一张脸,嘴巴张来,竟再也合不上了。
“短短一路,走了多久,你说了多久。你若是再多废话,便把你掐死了扔上那荒山,与老鸦为伴,与尸骨为邻。”
农妇恐吓他:“你听清楚没有?”
顾衣呆呆地点了点头。
农妇放开手时还不忘将他的脸甩了一甩,恶狠狠道:“到了。”
前方茅草搭起的一间简屋,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顾衣看到房屋后绕出一个清瘦的少年,眼睛不大,脸也脏兮兮的,却轮廓分明,长得周正。他看上去很严肃,话也不多,见到顾衣这个生人,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他叫做谢明谙。”农妇简单地介绍,“不喜与人接触的。”
“今晚,你便在我这里休息,等明日早晨,我派人与你一同去找沈秋夜。”农妇看了看天色,扔下柴,嘱咐几句,便去做饭了。
顾衣看到那个叫做谢明谙的少年驻足在几丈开外的的地方朝他偷偷审视,待自己发现,他却扭头飞快地离开了。
“怪异。”顾衣心中充满疑惑。
夜晚。
顾衣奔波劳累,一躺到床上便没了意识。正睡得不知天昏地暗时,脑门儿却突地被人砸了个正着。一下还没完,迷迷糊糊之间又是更重的一下,将他直接从繁重的梦魇中拉了回来。
他的头昏昏沉沉,恍惚间看见有一个人影吊在窗户外面,朝他比手势。
可是睡意实在太浓了,已经坐起来的顾衣眼前仿佛黑蜂飞舞,摇摇晃晃,“咚”一声又栽了回去。
这个时候,门却开了。
先亮在月光下的是一截光亮的刀面,随后农妇那粗壮的影子也出现在了门前。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她喃喃着,眼睛死死盯住床上的人,“你被我杀,是你命不好,千万莫要怪我。”
顾衣挣扎在清醒与晕迷的的边缘,只觉得头疼欲裂。
刀高高扬起,正在落下去时,自窗外又打进来一块石头,正中方知的手腕。可方知是何许人,左手轻轻一捞,将那石头顺手又打了回去。
外面一声闷哼,许是打中了。
农妇刀尖回勾,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
可这回却被挡住了。顾衣忍住强烈的头晕,用随身短剑接了下来,继而想要飞踢一脚,却绵软无力,只能在床上翻了个身,狼狈地滚到了另外一头。就这样短短几步,他已是出了一身的汗,眼前也朦胧不清。
农妇脚步轻快,捉小鸡一般向他捉来。单手持刀,刀式凌厉。顾衣连躲带爬,借了这狭小房间的地势与求生的强烈意志,竟又闪过了致命的两刀,只被划伤了肩膀。
混乱之间,之前那人打破窗户翻了进来,与方知拦下两招,找了个空隙撤到顾衣身边,低声快速道:“你可还好?”
顾衣面色苍白,一头冷汗,也看不清来的是谁,只点了点头。
一股大力将他搀起,揽过他的腰,抽身飞快地从门口掠出去。
方知眼中似有利剑,摸出一枚铜钱,朝那逃走的二人掷了出去。
飞走的身影一顿,也不知是打中了谁。
☆、第 11 章
顾衣挣开粗布少年的胳膊,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头晕恶心,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张口便吐,翻江倒海,将胃吐了个底朝天。
携着他的少年也大汗淋漓,此刻想要伸手去扶他,却晃了晃,皱着眉从腰后拔出那枚血淋淋的铜钱来。方才若不是自己挡着,这铜钱恐怕正中这眼前迷了药的主。
顾衣可怜兮兮地从原地缓缓爬起来,手脚并用挪到一片干净些的枯草上,翻了个身,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一丝力气也没了,哼出一句话来:
“那个大婶,凭什么杀我?”
这娇软无力,满脸委屈的模样,倒是差点把粗布少年逗乐了。
“她杀你,当然是为了沈秋夜。”
粗布少年宽衣解带,扯开外衣,撕下一条干净的布。
顾衣斜眼看到这幅光景,顿时涨圆了眼睛:“你这是做什么?你该不会……与那大婶也是一伙的吧?”
粗布少年低下头,将布条紧紧缠住伤口。做完这些,他故意迎着顾大少爷走了两步,借着居高临下的角度,勾起嘴角露出调戏的坏笑,将方才顾少年以为的场景专门演给他看看。
“滚。”
顾衣翻了个白眼,再次躺了回去,用手捶了捶额头。
“为何这天底下的人都要杀沈大哥。连沈大哥要找的人,都想要杀他。”
“因为在你之前,很久之前,便有人来过这里了。”粗布少年坐到他身边来,“沈秋夜一别七年,只有飞鸽传书,却不知这里早已被其他人买通了。”
“谁买通的?”顾衣问。
“听闻叫做,南萧子。”
顾衣神智渐渐清醒,记忆也回来了。这名字,曾在林间小路被提及,而如今,又来了。
粗布少年从口袋中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瓶子,递到顾衣跟前:“你中了方知的迷药,闻闻这个有好处。”
顾衣接着,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开瓶塞:“我得赶快……”他忽然脸色变了,在嗅到那瓶口味道的刹那就五官皱成了一团,这股恶臭让他仿佛直接从一个地狱落入了另一个地狱,手一抖差点将瓶子都扔了。
“我的个妈啊!”
顾衣发出一声哀嚎。
粗布少年看着他,颇有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味道:“是不是好多了?”
“你肯定是故意的。”顾衣摒着呼吸瘪着嘴将瓶子扔给他,“什么东西,这么臭!神仙都能被熏下凡了!”
“独门秘药,寻常人都得不到。”
顾衣挥着手,待那味道散了一些,发现自己却果真好了一些,犯虚的脑子逐渐清明起来,只有这身上还是有些疲乏。
“是有些用……”他赞许,重新打量这个热心助人的小兄弟,忽然发现连人名字都还没记住,“你就是那个谢……谢什么来着?”
“谢明谙。”粗布少年略带羞涩地一笑,平凡无奇的五官舒展开,别有一番阳光明媚。
顾衣记得那个大婶介绍他的原话是:不善与人接触。可这个人方才种种表现,却都不像个沉闷之人哪。
“我叫做顾衣,衣服的衣。”顾衣道,“你与那方知,是也有些恩怨么?”
“实不相瞒,我并非村中的人。”谢明谙娓娓道来,“十年前,恩师由于一些原因,将我留在村中,好有人照应。一别十年,他一去不回,我在村中长大,也没再出来。不敢荒废武功,就偷偷地练。可少了恩师的教导,进步缓慢,所以方前也只能带你出来罢了,没办法与方知一较高下。”
“方知是这个村落最有名的人。她曾被沈秋夜所救,带着一村的人颠沛流离,定居在此地。因为武功又高,村中人对她敬畏,这些年来她决定的事,无人会反对。”
谢明谙叹了口气:“她收的黄金白银,被买通的钱,却都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三缄其口,一分都不会给村中人。你所见的贫穷,破落,都是真的。”
顾衣问:“没有人离开么?”
谢明谙指了指这荒山野岭:“你看这了无人烟之地,那群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本事的村民,凭什么走出这里呢?”
顾衣继续问道:“那你呢?你为何不走?”
“我并没有走的必要。”谢明谙脸上似有一些落寞,“自恩师离世后,我便再无亲人了。在哪里,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顾衣道,“不一样的。”
“你还这么年轻,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你本应见到更广的天地,有更多的朋友,无论在哪里,都比你呆在这里强得多。”
顾衣握住他的胳膊:“你同我一起回去,我带你去找沈大哥。”
☆、第 12 章
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到脸上,沈秋夜温酒的动作顿了下来,抬起脸,这江南之地,竟然下雪了。
江南的雪不比北方,带着未冻结的潮湿,落上身便化了,就算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这冬日的第一场雪,更是像老天的赏赐,在寒风艳阳里寥落夹杂几片,仅作稍稍的提醒。
沈秋夜突然似从梦中醒了过来:这一年的时光,也快要尽了。
长长的头发垂在袖旁,丝丝缕缕的灰白色尤显得瞩目。
非但是这一年的光景要尽了,他沈秋夜,时日或许也不多了。
尘归尘,土归土。有限的时间里还能做些想做的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够奢侈了。
在他温酒的炉子旁,平平整整放着一封未开启的信。信上没有署名,可他看一眼,就知道是谁送来的。
素笺微香,南萧子。
南萧子的信,莫说是打开,就算伸手去摸一下,他都觉得脏了。然而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未去寻他,人便主动来了。
“主人,顾衣回来了。”
百日香的伙计从楼那里一路小跑而来,专程给他报信。
“只有他一人?”
“不是,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同来。”
沈秋夜眉头一皱:“少年?”
“对……”
“没有女人同来么?”
“并没有。”
沈秋夜眼底泛起深深的失落,目光再转向那封信时,失落已化作了愠怒。何等聪慧如沈秋夜,这结果,已经几乎可以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
南萧子这么多年,看似风平浪静,却依旧没有一刻消停。他看自己如眼中钉肉中刺,或许比自己看他还要怨毒许多。
沈秋夜将信大力攥在手中,向伙计道:“与我回去。”
顾衣正在东道主一般向谢明谙楼上楼下介绍这百日香。听闻是个花花之地,谢明谙一张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羞涩中掩着尴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大恩人竟变成了个烟花之地的“老鸨”吧。
顾衣自然看得出他心思,说得面不红耳不赤:“沈大哥在此地,虽然开了个这样的楼,却依旧是不食烟火,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留在这,可不是为了那些花花肠子,是为了别的情分。”
“你介绍我,倒是仔细。”清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顾衣与谢明谙俱都看过去。
沈秋夜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清瘦粗衣的少年。这少年的眉眼轮廓,眼神姿态,仿佛有一幅古旧的作画从记忆深处远远飘来,与眼前人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震撼的熟悉。
顾衣发现了沈秋夜的古怪,在二人中晃了晃手掌,唤道:“沈大哥?”
“你叫做什么名字?”沈秋夜牢牢盯住他。
谢明谙七年来的委屈与落寞,在见到这个人的刹那间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他极度忍耐,却依旧无从驾驭这压抑许久的汹涌情绪,如同洪水决堤,红着眼眶颤抖着叫出年幼时的称呼:“沈师傅,我是谢明谙。”
楚风烟的徒弟:谢明谙。
☆、第 13 章
“秋夜,我近日来,收了一名小徒弟。”楚风烟踏入院落,第一件事便是兴冲冲向沈秋夜“汇报”,“我平生第一次当师傅,你快来帮我规划一番,看我这个师傅该如何去当?”
“当师傅?你收了谁?是谁这样倒霉?”那时候的沈秋夜毒舌又调皮,日日开着楚公子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