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旺盛,噼里啪啦炸个不停,陈青礼的脸被照的很红,他随口说道:“死倒不会死,顶多口舌生疮,烂手烂脚……”
“我信你有鬼,你这个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那你别问。”
“不行!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说啊,你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出门在外,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当然得备点必需品防身。”
“那你多带几个人跟着不就行了!”
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陈青礼问他:“今天的晚饭可是误了时辰的,等下你不会还要幕天席地吧?”
顾江白已经将鱼处理干净,串好架在火上了,兴奋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干?或者你不愿意?那你去马车上睡也行,焦师傅不胖,和你挤一挤想必也是够的。”
“……算了,那你就跟我睡吧,反正我俩这几日在马车上也是睡一起的,我不嫌弃你。”还喜欢的紧,凉快啊!
陈青礼模样古怪,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看得顾江白有些好笑。
等吃完鱼,顾江白又从马车上捞来一点细软,铺在地上,说:“老焦在打呼呢,你要是进去保管被他震的魂都没了!”
“少编排人,你老了说不定还不如他。”
“那谁知道,说不定我老了还貌似潘安呢……”
“潘安冤呐……”
“呵,少说话,睡觉……”
天上漫天星辰,偶尔有风带来渔水的味道,渐渐地顾江白的眼睛就眯着了,陈青礼虽困,却依旧保持着一点神智,他想搞清楚一件事,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他身体有异了,还有——他俩到底是怎么抱成一团的!要不是有天他醒的比这人早,他还不知道自己像枕头一样被人搂着了!
可是他终究也没看到,也许是夜里的风太温柔,也许是虫鸣的太悦耳,他还是睡着了,只是第二天醒的时候他差点给了这人一耳刮子,这人竟把脸蹭在了他胸口!还流了一嘴的哈喇子,把他衣服都浸湿了!这又是什么不知体统的鬼姿势!
他一把推开人,原想发作一通,这时车夫焦大爷打着呵欠出来了,见他坐起来了就说:“呦!醒啦,那吃点干粮就赶路吧,不下雨的话今天午时前就能到,老头子就能回家看婆娘了!”
陈青礼没接茬,他还气着,他洗澡原本就极不方便,这下他真想一刀捅死这人!
焦大爷老当益壮,声如洪钟,顾江白也被他震醒,就揉了揉眼睛说:“大爷早啊辛苦大爷了!”说完还拍了拍陈青礼,“你起来,坐着我衣服了。”
于是这一天,陈青礼都和顾江白保持着一尺的距离,顾江白虽疑惑,却也无暇顾及,因为连日奔波的目的地洛阳已经到了。
拜别车夫后,二人寻人问路找到庆阳镖局,与市集的热闹不同,李府外挂的白色素缟还未撤掉,里头虽不见哭声,悲戚的抽噎声却断断续续,十分惨淡。
他在外敲了敲门,问道:“请问李家主事可在?”
有一头戴白花的女子过来了,脸上素净,却无眼泪,顾江白便料她是府里的下人,便问她:“请问你家主事可在,我从开封而来,是顾家堡的人,来查探府上的几起命案。”
就见边上突然跳出个人,手里拿着大刀,对顾江白道:“顾家狗贼!还我门人命来!”
顾江白还懵着,不明白他怎么就成狗贼了,就被陈青礼抓着跑了:“赶紧走吧!”
终于在一处小巷,二人摆脱掉追来的人,陈青礼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说:“你真敢说啊……你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怀疑你们吗?”
“可前几天我不是说了让他们给我期限了吗?”
“但是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顾家就是替死鬼,他不对你做什么,但是骂你几句还是可以的!”
“这样的吗?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陈青礼哑口无言:“我……”我没想到你这么笨啊!
顾江白一脸沮丧:“那现在怎么办?”
“有办法,乔装,混入李府,我闻着府内还有药味,想必还有伤患。”
“可我不会岐黄之术啊!”
陈青礼隐隐觉得有些累,叹了口气:“略懂皮毛。”
“成!那接下来的事就靠陈兄啦!”
☆、你所图为何
乔装打扮是一门技术活,顾江白这种脑袋缺件的明显不会,只配出去买东西跑腿。
他买了一堆粗布麻衣,还有发套,小药箱,银针等等,甚至还有胭脂水粉,回客栈的路上,他在一个首饰摊子上瞥见一根白玉发簪,只觉得这东西好看的紧,适合插在陈青礼脑袋上,就把簪子捞回去了。
这会陈青礼刚洗完澡,内室还有皂角的清香,一见东西都齐活了,就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很快脸上就出现类似皱纹一样的纹路,脸色也黄了,顾江白的凤眼原本不算大,这下都瞪成了圆形,简直叹为观止:“你这个模样,已经不是江湖郎中的范畴了,你应该还会算命!”
“少废话,你也要变。”
“嗯?我变什么?”
“算命郎中的关门弟子——提鞋的。”
“行啊,作戏做全套!”
他模样没怎么变,一张少年气未脱的小脸,陈青礼把他的头发盘起来,藏进灰色小帽里,一身少爷服也换成的普通的麻步衣服,袖子和脚踝处都束着,再在给他腰间配几个小荷包,活脱脱一个机灵的小徒弟。
顾江白转了两圈,抬头挺胸,连连点头,说:“陈兄当真可以,小弟佩服!”
陈青礼不跟他废话,就说:“我只是敲门砖,进去后还是靠你。”
“嗯,我懂我懂,现在我们就去么?”
“不,我们要先造势,无缘无故,李府的人凭什么相信一个江湖郎中?”
“妙啊,陈兄,我现在真的越来越欣赏你了!我这就去外头找几个人,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给我们当托!”
“……你为什么不能往正路上想?”这个人简直比他还邪魔外道!“李府在此地根基深厚,信誉良好,别人凭什么收了点银子就要替你骗他们?凡是经不起推敲的事情都是假的,于何处治了何病,什么都没有,只怕你还未进李府就被人报官抓去了!”
“那你是要来真的?”
陈青礼叹气:“真……真的不能再真了!”
于是两人就打算出门了,只是走的时候又产生了分歧——顾江白在门口,陈青礼在窗边。
“陈兄为何走窗?”
“……你进这客栈时可是现在这幅模样?这个身份本就扎眼,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是假的,嗯?”
顾江白就差五体投地了,朝他一拱手,屁都没放一个就跳窗了,这是三楼,对他一个习武之人没有任何难度,只是陈青礼看着距离他很远的地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吗?走门也不是不可以,谁会关注一个蹩脚大夫?
这是个没有人烟的窄巷,顾江白在下头不敢大声嚷嚷,就冲他拼命招手,突然他像是明白了陈青礼的苦恼,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朝他张开双臂,小声说:“你跳,我接着你!”
陈青礼还是有些犹豫,担心他细胳膊细腿,这要是跳下去,能带着顾江白把地砸个坑出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最终还是跳了,他闭着眼想:我到底在图什么!
顾江白说到做到,尽管陈青礼比他想像的重,但他还是很稳地接住了他,就是像抱姑娘家一样还转了几圈。
陈青礼还没说什么,他倒开始抱怨了:“你一个屁都不会的商人咋长这么实呢,你每天不会背着我在吃铁吧?”
陈青礼还在自我检讨,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想的可真多……”
两人选在了西区集市,才买来还热乎着的幡布上书八个大字“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旁边还有几个小的“治不好不要钱”。
陈青礼得道高人一样在摸胡须,顾江白则负责扯着嗓子吆喝:“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管您是哪里不爽利,给我师傅瞧一眼,保管药到病除!治不好不要钱,不要钱啊!不要钱!”
陈青礼被他几个“不要钱”说的眉毛一跳一跳的,有心怀疑这个心大的是想把他累死!
没多久果然来了一位老婆婆,说是腿脚不好,一到雨天就疼的厉害,陈青礼话不多说,三下五除二在她膝盖上推了几下,这下整个集市里都听见一声惨叫……
顾江白的心眼看就凉了,只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不料这老婆婆叫完之后脸色就变了,喜上眉梢,川剧变脸都没她快,马上就抓着陈青礼的手说:“哎呦,多谢神医,神医了不得啊,我回去叫我老伴也过来瞧一瞧,神医你可别走啊!”
顾江白后退到他身边,偷偷问道:“你怎么办到的?”
“不通则痛,老人家老毛病了,经脉阻滞,我给她按了按也只能管一段时日,实际上治标不治本的。”
顾江白亮晶晶的凤眼里全是亮光:“厉害厉害,小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等事了了,邀你去顾家吃酒,座上宾,绝不赶你!”
“你别想太远,这事还没一撇呢。”
顾江白则在一旁傻笑。
自从走了一个老婆婆之后,又来几个年纪大的,都是多少年的老毛病,说忍也能忍,但就像鞋里的一粒沙,就是膈应,这治不了不要钱,治得了她们也舒坦,治坏了也不怕,都半只脚进黄土了,就都来碰运气了。
于是直到黄昏,他这里还排着一条长龙,陈青礼脑门上的汗更是没停过,他本来就装的一股老人嗓,这喊了一下午只觉嗓子都冒烟了,顾江白听他纸磨的嗓子也难受,就招呼道:“乡亲们,倘若你们信得过,明日午时再来吧,我师傅也是一把老骨头,遭不住哇!”
这些人多淳朴,见他一直没停,也纷纷散了,只是临走还在确认:“神医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顾江白连连点头:“来的来的!”
陈青礼忙猛灌了几口水,就准备回客栈了,突然一个武夫出现在摊子前,一脸怒容,脸上仿佛写了几个大字“我不好惹”,顾江白心里警惕,疑心他是砸摊子的,还在回想今天是不是诊错了什么人,就站到了陈青礼前头,结果这魁梧的大兄弟突然朝他们一拱手,拜佛一样说:“在下是庆阳镖局镖师,请神医救救我兄弟!”
“来了!”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一天之内两种境遇,顾江白也是唏嘘,在去镖局的路上,他趁机问道:“镖局内的弟兄都是怎么伤的?”
“被顾家堡的狗贼伤的!这些人,忒狠毒了。”
“……”顾江白已经稳重不少,不仅稳重,还会跟着编排自家了,“确实狠毒,那你们可有抓到什么把柄,届时可不得让那顾家堡无话可说?”
“小大夫说的在理,只是我们实在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出事那天我们刚押完一趟大镖,当家的让我们好吃好喝的放松放松,我们自然开心,防备也就松懈了,那死去的十八个弟兄都是喝的太沉!唉!”
都这么说了想必真没什么线索,他心有些沉,这一趟,怕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他拍了拍这位护院的肩膀说:“节哀,你先带我们看看你那几位重伤的弟兄。”
“嗯,神医请跟我来。”
几个伤者都被安排在后院,才到月门口就隐隐闻到一股腐臭味,进去后一看,这些人果然面色潮红,气息微弱,陈青礼就示意里头的人都退出去,等屋子里空了以后才对顾江白说:“伤口处腐肉化脓,这是他们发热的原因,但真正让他们昏迷不醒的,是毒。”
“中毒?怎么会有毒?他们被杀的手无缚鸡之力何需用毒?”
“不知,看这情形,已是毒入肺腑。”
顾江白刚想问他,能治吗,床上一个人就说话了:“他们……他们……一鞭……”只是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他的脸色就变了,认真:“这个人,他一定知道什么!你有几成把握?”
“我尽力……”
很快他就写好方子找李府的人去跑腿抓药,顾江白自告奋勇,说要长长见识,亲自去了,他留着几分心眼,毕竟人命关天,这个节骨眼错不得,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平常陈青礼除了吃饭花钱之外,别的事都懒懒散散,吃鱼都恨不得不吐骨头,而今天这个人却为了他又是乔装又是诊病,未免过于热情了……他不想怀疑,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对他好,而是这个好看上去都没有原因——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因果呢?
结果他把方子给药铺大夫一看,大夫就一脸赞赏地说:“清热解毒,这方子开的有点水平,你要几副?”
顾江白又说:“大夫您再看看呢,这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呵……你个小小学徒,倒是懂求知,实话告诉你,你手里这幅方子,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配比比它更合适的,你跟着你师傅学,错不了!”
顾江白拎着一手药,脸上忽冷忽热心里也十分惭愧,他怎么能怀疑陈青礼呢?这就是个臭有钱的,良心发现当了一次人,自己怎么能怀疑他呢!倘若这样那世上知错能改的人岂不是都做不了人啦?
于是他就高高兴兴回了李府,熬药的熬药,总算在入夜前将这药灌进了几位久病不愈的镖师口中,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是人是鬼,只有等他们醒了才能见分晓。
☆、杀人放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