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这回却没忍住,担忧道:“可是您不怕杨家被牵累吗,万一宫里下旨连坐……”
“宫里?”杨闵回头看了看他,“李越已经走了,李怀安那个人能狠下心满门收押问斩吗?”
“是,但宫里还有丞相监国,万一他下旨该怎么办?”
他笑了笑:“一个丞相而已,那些大臣有办法应付。所以我让你别急着把所有事情甩给太尉,多争取些时间,等前线消息。”
老郑点点头:“知道了。刚收到消息,李越已经到了青州战场。”
“青州,三天不到应该就能守下来。乘胜追击,下一座城便是渊城了吧。一座空城而已,不妨猜一猜他们能撑过几天,你觉得呢?”
老郑认认真真猜了猜,回答道:“我猜,应该不出五天。”
杨闵心情不错,抬头望了一眼房檐:“三天吧。”
*
李怀安在宫里待了三天,住在文宣殿,守着李越留下来的房间,心乱如麻。
一切都太安静了,前朝一片风平浪静,宫里也没再出现过刺客。
孙鹤庆和孙文朔已经被软禁在宫里,也没什么反抗,轻易得太不寻常。
倒是朝中不少大臣得知消息后,纷纷上奏抗议,为孙家父子辩解开罪。但也不成气候,证据确凿,这两人翻不了身。
齐恪在早朝得知的消息,都会向李怀安禀报。
这天早朝之后也来文宣殿觐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魏军旗开得胜, 短短两天便击退赤余,守下了青州。
李怀安松了一口气,但想着赤余人一定不肯就此罢休,又问道:“下一步呢?”
齐恪站在两步开外,答道:“臣无法揣测圣意,不过若按照常理推断,下一步应该是乘胜追击,尽可能收回失地。”
是他高兴得太早,哪里有胜了一仗便班师回朝的。整个军队早就想一雪前耻,何况李越也不会只满足于此。
他恨不得能奔向战场,就算亲历战争,也比在这里瞎担心好。
“毗邻青州……最近的好像是渊城?”
他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展开一幅舆图。在众城之中,渊城几乎挨着青州,且地势平缓易攻,是眼下最容易攻取的地方。
丞相点头道:“是,陛下他们应该会前往渊城。”
李怀安隐约觉出一丝不对劲。
青州是关隘要地,赤余竟然不力攻,如此轻易地就被击退,几乎是敞开了怀抱迎接魏军。
果真有这么容易?
“齐大人,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迹象,但我怀疑赤余人的用意,他们就像是故意把魏军引向渊城的……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他揉了揉眉心,却听见齐恪道:“太上皇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臣会派人前去提醒的。”
李怀安睁开眼:“好,但愿来得及。”
他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游沉,心里仍是一团乱麻。
魏军首捷的消息并没有带来些许安抚,李越生活的痕迹在文宣殿处处可见,被这一室包围着,他仍感到无端心慌。
若是李越在就好了。
若是他在……算了。李怀安呼出一口气,逼迫自己别去想不可能实现的事。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京城还留有多少兵?”
齐恪想了想:“羽林军两千,南军三万。”
应该够了,就算对方谋反在即,三万多的兵力也足以抵抗了。
“加强防卫,别让贼人钻了空子,怎么说也要守好这座城。”李怀安心里没个底,却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当皇帝时,总想着还有个小太子做接班人。现在李越在外征战,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一回好像输不起了。
齐恪看起来倒不怎么焦虑,只道:“若恭睿王能及时醒来,一切便会容易得多。到底谁才是操纵恭睿王之人,也会自见分晓。”
他审过孙文朔,口风很紧,不承认自己指使恭睿王刺杀,也不否认与李行微结交一事。但那人怎么看也是个不堪大用之人,哪里有操控一个王爷的本事和胆量。
“他……”李怀安深深皱眉,“伤得太重,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宫里的御医都挨个去看过,能用的药也都用上了,但愿他能挨过这一劫吧。”
“是醒不了,还是不想醒,太上皇得分清楚。”
他愣愣看过去,半晌笑了笑:“齐大人想多了,他只是伤势过重,会醒的。”
齐恪垂首:“但愿。”
李怀安站起来走动两步,行至窗边,放眼望了望殿外景色。枯枝已发芽,寒风的冷冽似乎也消融半分,多了点暖意。
冬日就快过去,他却没来由地不舍,也不知李越回来时能不能赶上茂盛春意。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耐心看完,我对写朝政这方面确实不太擅长,但是努力了_(:з」∠)_
第39章
第二日,朝堂上又硝烟弥漫。
这回大家不再争辩孙大人有罪与否,众人的争论对象变成了当朝太尉。
有人带头弹劾,说太尉结党营私,羽翼颇丰,另外一派自然据理力争。
然而定论之人是丞相齐恪。这消息也是昨晚查到的,齐恪连夜召集麾下,让他们第二日早朝弹劾杨绍元。
证据都送到手上了,怎么可能放过。
为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齐恪连夜带兵去往太尉府,把人拿下关押,同孙氏父子一起软禁在宫中。
敦化殿内,齐恪面朝百官。虽是监国,却仍恪守着臣子本分,揣着两袖假笑得心平气静。
“陛下亲征,本相并无权利处置为三公重臣定罪。然而证据确凿,也不能置之不理。便将其暂时收押,再派人去前线递一番折子,听候天子处置。”
他一发话,加上底下一群人附和,另外一派大臣便也无力再辩。
此事勉强定论,却有一封战报加急送至敦化殿。
“报!魏军行至渊城,被赤余四面包围,陛下亦在其中!”
齐恪脸色僵了僵,太上皇那封信果然还是送迟了。
他忙问道:“被困了几时?”
那名士兵风尘仆仆,跪地低头而报:“赤余人攻势凶猛,卑职和其他弟兄拼了性命逃出来,路上耗费了一日,走时赤余人刚围城不久。”
敦化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五年前的战败阴影重新笼罩上来。众人都憋着疑问不敢开口,只有丞相在问话。
“所有人马都在渊城里面?”
“……是。”
短短时间内,李越竟然能变得这么蠢吗?齐恪有些心烦气躁,但他又想到帘子后面藏着的那位,听了这消息,也能忍着不出来。
李怀安躲在后面小门背后,借着布帘遮挡偷听大臣对话。既然李越已替他昭告太上皇抱恙,他便顺了侄子的意,假装自己还在凝华殿里躺着养病。
没想到他竟当场听到了魏军被困的消息。
丞相没办法立即做出决断,大臣们的意见无非也是调军支援。可渊城附近几个战场也战事焦灼着,哪里还有多的兵力前去支援。
唯一可行的只有从京城调兵,距离也不是太远,应该能较快赶到。可京城剩下的兵力不过三万万两千,怎可能完全调空。
内患仍在,调多少过去是个问题。
他一个人无权决定,毕竟后面不远处还有个太上皇。
于是齐恪先散了朝,让一些重臣先去御书房等着,稍后再议。
等敦化殿散空,李怀安才从幕后走出来。
他脚步有些沉重,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刚刚那个报信的小兵呢,让他进来。”
小兵看起来年龄不大,脸仍稚嫩,进殿立在他面前,欲给他行礼。
李怀安摆摆手:“不必了,你且好好问答。”
少年便抬起双眼怯怯看向他。
“陛下当真被困在了渊城?”
他认认真真答道:“回太上皇,千真万确,还有贺迁将军,同陛下一起被围困。”
李怀安眼神有些涣散,过了片刻又问:“我军多少人,四面的赤余军多少人?”
“我军十万,周遭赤余军队估计接近二十万。”
齐恪在一旁幽幽道:“赤余人还真是下了血本,想让魏国再失天子。”
他说话没什么忌讳,李怀安也腾不出心思感时伤悲。
只问道:“是圣上亲自派你回来的吗,他原话怎么说的?”
少年回忆片刻,答道:“陛下原话说——务必让太上皇知晓此事,请他多派些兵来支援,越多越好。”
李怀安心里一紧,下意识觉出不对劲来:“务必让我知晓?”
什么都想瞒着他的李越,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吗?
“陛下还让卑职交给您一封信。”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他。
他接过来,信封上写着几个遒劲大字——“皇叔亲启”。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展开之后,李越的笔墨痕迹赫然而现。他扫了扫纸上短短两行字,一边在心中默念。
“数日未晤,甚念。随军远行,归期益远。言不尽意,谨祈平安。”
李怀安整个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只有二十二个字,一看便知写得匆忙,好多地方都勾出了飞白。
这是他收到过的第一封家书,轻飘飘一张纸,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双手轻微颤抖着把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又平整揣进自己胸口。
再抬眼时恢复了冷静:“ 这封信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圣上的那句话——齐大人,你也觉得有蹊跷吗?”
齐恪点点头。蹊跷肯定是有的,李越这样无法无天的人,何曾在这种事上服过软。
调越多兵力越好?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都知道的道理,太上皇必定更清楚。却没料到李怀安沉默片刻,突然道:“把三万南军全调过去。”
“太上皇?”
这对叔侄双双发病了不成?
李怀安转头看向他,眼神冷静:“我没说错,三万南军全部调过去支援,两千羽林军让他们留下。齐大人过会儿去御书房就照我说的下令,立刻执行。”
齐恪难得皱眉,带些怀疑地回看过去,却只能发现太上皇神情中的笃定。
“齐大人,你既然相信李越,也信我一次吧。”
*
那三万南军当天便整兵出发了,赶着去渊城救燃眉之急。
李怀安站在敦化殿外的台阶之上,负手而立,听着远处的行军声。
高台之上风声猎猎,他游目远望,虽然除了宫殿和房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总有种错觉。仿佛不远处就是战场,厮杀声近在耳边。
丞相早去忙其他事情了,他落得清闲,陪着值守宫城的羽林军一同发呆。
天色渐暗时,从深宫方向跑来一个内侍。他转头看了看,认出是照顾李行微的人。
“醒了?”
内侍猛一点头:“回太上皇,醒了!”
李怀安急急忙忙往后宫赶,后面一群宫人和羽林军跟着他走得飞快。
到了地方之后,他刚一跨进门,便看见李行微坐在床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水汽瞧过来。
“堂兄。”
李怀安的心被这软软一声轻唤弄得塌陷一块。可真够委屈的,这倒霉孩子。
他走过去坐在床榻边,略带粗暴地理了理对方乱糟糟的头发。
“好些了吗?”
李行微点点头,眼里包着泪光,他看了不忍,故意厉声道:“不准哭,给我憋回去。”
恭睿王便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张开干裂的双唇,酝酿半天,只说了三个字:“我错了。”
李怀安叹了一口气,到桌边给他倒了一小杯水,再递到他手中。
“这句话留着跟你自己说,喝水。”
李行微接过那杯水,小口啜着,眼睛却往他脸上瞟。
“看什么呢?”
他摇摇头,又垂下眼认真喝水。
被刺中的那一刹那,他眼睛立刻就酸了。但那时候他彻底晕了过去,眼泪被框着没能流出来。
这几日浑浑噩噩做了许多梦,如今醒了,那几滴泪又不自觉跑了出来。
他赶紧抽了一只手胡乱擦拭着脸,低声道:“对不起,没憋住,我就哭这一下。”
李怀安没说话。遇到这样的事情,照李行微的性子,如果一直憋在心里面反而不好。任他发泄吧,但愿发泄之后能振作起来。
“之后有其他打算吗?皇宫你暂时出不去,想杀你的人以为你已经死了。”
李行微已经止了眼泪,愣愣看过去:“死了?”
他点头道:“对,我怕他们还会找你麻烦,就对外宣称恭睿王遇刺身亡。等风波一过,再澄清也不迟。”
李行微听着听着开始走神。似乎结束煎熬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用宣布一个死讯,就可以与以往那些事情断绝联系。
可心里仍旧有些失落,抱了几份希望,小心翼翼问道:“那……就没有人真的再找过我吗?”
李怀安看穿他的心事,反问道:“你希望他还记挂着你?”
恭睿王像被刺了一下,否认道:“没……没有,只是好奇而已,我不想再和他有所牵扯了。”
他闻言也没表露出支持或怀疑,只是把空杯子拿了回来,起身放回桌上。
回转身来,突然道:“那你现在能说说那人是谁吗?”
李行微整个人有些僵硬,与他对视片刻,又转移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