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笑了笑:“没什么,李越都死了,你还听他的吗?”
前半句话被他亲口说出来,虽然不肯相信,却还是觉得难捱。
顿了顿才又道:“杨闵不就想杀我吗,见不到我不肯罢休,我就让他亲眼见一见。”
丞相皱了皱眉,不太认同他此时的想法:“您是太上皇,不是莽夫。”
“莽夫?”李怀安站直了,看过去,“我没资格鲁莽。趁人还没围过来,你要出城就快去。我有分寸,不会自寻死路的。”
齐恪与他对视一眼,没再阻止他,转身离开了。
他这辈子只想当个有作为的臣子,至于皇帝是哪位他并不强求。 明君圣主自然最好,庸君也不是无法接受。
可他受了李越恩惠,便得用心为人办事。有人造反,他自然要帮着平叛。太上皇甘愿冒险一事,便不在他的负责范围内了。
怎么说也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管不了,随他去吧。
等人走远,李怀安才松开扶着桌沿的手。转身在桌上翻找,看到国玺之后愣了愣,又拿起来揣入袖中放好。
踉跄走出御书房。沈穆清不在,负责值守的便是羽林左监季舒。
两人也算是熟人了,李怀安把他叫了过来。
季舒神情也有些恍惚,犹豫片刻,又道,“臣刚刚听见了,陛下他……”
“你听见什么了?”李怀安斜睨过去,把人吓得说不出话,又道,“记好我说的话,待会儿不准冲动行事。”
季舒被他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几乎怀疑刚才听到的话是假的,陛下已死,太上皇怎么如此冷静。
不解地看着他:“您要做什么?”
李怀安此刻没那个耐心和他轻言细语,冷冷道:“你去宫门等着,叛军一到你只管把他们带进来,就说太上皇和国玺在敦化殿恭候。”
“带谁进来……”他突然反应过来,忙问道,“您这是何意?”
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只用照吩咐行事,其余别管。放心,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你冲锋陷阵。”
这哪儿是用不用冲锋陷阵的事,就连他都隐约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这会儿不逃,反而让他把人引进来。宫里只剩下这点人,万一真出了事能应付过来吗?
“带几个人跟着你,快去!”
季舒被吼得愣了愣,咬咬牙,带着几个下属转身前往宫门。
没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太上皇对着剩下的羽林军发令:“其余所有人,随我去敦化殿。”
他加快步伐,往宫门赶去。
太冒险了。虽然不知道太上皇此举意欲何为,可这无异于引火烧身。为什么要把狼引进来,又把自己当成诱饵。
走到空空荡荡的宫门,除了一些值守的羽林军便再无他人。
羽林左监站在最前方,长街从脚下一直通向京城最南端。放眼望去,竟看不见几个行人。
天地之间安静到了极点,只有风声一刻不歇地响着。
太上皇让他等的人,应该就快来了。
整齐的响声在远处渐渐响起,衬得这座城更加空旷。
声音由远及近,直到李怀安视野里出现了一队浩荡的人马。来者甚众,皆着盔甲。只有最前面那个人,仍然身披锦缎貂裘,如同哪家公子骑马览景游玩,毫无领兵的自觉。
杨闵远远地也看见了他,神色毫无变化,慢慢悠悠骑到十步之外才停了下来。
不下马,也不发一言。
季舒只得上前一步,主动开口:“太上皇有令,命尔等进宫面圣。”
最前面那个人他并不认识,富家子弟穿着,并无一官半职,却自带威严。
听完之后只是简短问道:“面圣?所欲为何?”
匆匆对视一眼,季舒移开视线,略略垂眼道:“太上皇说,他和玉玺都在敦化殿,一同恭候。”
杨闵轻笑一声,身后传来更为放肆的笑声。
季舒没看清楚那人面容,便听杨闵道:“既然如此,便请吧。”
羽林左监背上冒了一层冷汗,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对方。只能后退一步,侧身冷冷道:“请。”
他领着一大群人马进了宫,走过长长宫道。
对方留了一半人手在外,季舒回头瞥了一眼,跟进宫的估计有好几千,声势浩大。
直到走到敦化殿外广场,杨闵才让他们停了下来。自己翻身下马,抽了五百人,随他步行进殿。
季舒走在最前面,踏上一级级阶梯,只觉芒刺在背。仿佛过了很久,才跨进敦化殿的大门。
入眼便是龙椅上端坐着的太上皇。
太上皇略微勾了一下嘴角,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俯视。
在杨闵刚迈入大殿便开口,语气轻松:“ 我认得你,上次你还帮我挡了一刀。伤好了吗?”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时候杨闵戏做得足。那一道伤口还挺深的,他也就没有产生多大怀疑。
杨闵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敦化殿正中间站定,稍一欠身:“早已好了,多谢太上皇关心。”
之后便不开口了,也不提自己此番动静是为了什么,好像专门等着李怀安主动撕毁现在的平静。
李怀安也不是多能绕圈子的人,便直接道:“喜欢这里吗,也想进来住住?”
杨闵挑了挑眉:“谈不上,不过有人倒是很喜欢这里。”
他说着往旁边移了一步,让出后面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说:
HE,各种意义上的HE,请不要怀疑_(:з」∠)_
第42章
太上皇这才注意到此人,努力辨认一番,终于认了出来。原来也姓李,是他亲戚。
“你是……李什么平,长这么大了啊。”
对方一看就还是个十七八的小孩,笑得不怀好意,轻蔑道:“就叫李平,叔叔您老了,记性也不太好了。”
李怀安这回真被逗笑了,不过刚一笑起来,便牵扯着头痛。
他竭力掩饰着,面上装得轻松:“是,不比你年轻有为。”
杨闵果然动作够快的,也不知是一早就备好了第二人选,还是匆匆拉来充数的。
但这个人选确实合适,李平小时候就资质平庸,现在看来也是自作聪明之人,可比李行微那小傻子好掌控多了。
少年眉目张扬:“太上皇好不容易回京,好日子刚享受几天又到头了,委屈您了。”
这种程度的讽刺李怀安早已不会往心里去,他不置可否,另起一话锋。
“你们家这么多人,挑来挑去就选了你出来。怎么,你叔叔姑母兄弟姐妹不眼红吗,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李平仍想反驳,被杨闵抬手阻止了,乖乖闭上了嘴。
杨闵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些许厌烦:“两叔侄何必动怒,伤了和气。”
李怀安听见这声“叔侄”,浑身僵硬,咬紧牙关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没再看李平,把视线移向了中心人物。
“想住皇宫可以啊,我欢迎,我现在就让人给你收拾宫殿?”
他笑得不假,倒把杨闵看得一愣,片刻后也笑了,温温和和道:“陛下驾崩一事,太上皇想必已经知道了,已经决定弃暗投明了吗?”
李怀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修剪齐整的指甲都陷进了掌心,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住。
但脸上仍带着笑意:“是,我一向识时务。”
看不出杨闵有没有相信,对方只是顺着他又道:“那就难办了,我身后这位恐怕不太同意,小心他和您打起来。”
李平果然一愣,这会儿仍没缓过神来。
皇位就在眼前,却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要和他抢,而且这个人他不一定抢得过。
“杨……杨闵?”他在身后不安地唤了一声。
杨闵连头都没回,对着太上皇又道:“我和陛下不太一样,您能忍受他,恐怕忍受不了我。”
李怀安听他提起李越,只觉得一阵恶心。逼迫自己不要顺着想下去,缓了一会儿才回道:“恭睿王都能受得了你,何况我呢?”
他收回了所有笑意,直直看过去。
杨闵嘴角那一点笑也凝固了:“斯人已逝,何必再提。”
他当做没看见:“不提也罢,那我们便来说正事。”
“请。”
太上皇从袖里拿出那枚沉甸甸的玉玺,用掌心托着。
明明只是一块方形雕纹的玉,却好像凝聚了所有的光,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锁在上面。
就连杨闵也紧紧凝视着它。
李怀安收回手掌,用另一只袖子盖住玉玺。
杨闵抬眼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他也看回去:“这东西越少人见过越好,一眼便足够认清了,你说呢?”
杨闵点头道:“是,草民已经认清了。”
说完便沉默下来,等着太上皇开筹码。
李怀安知道对方聪明,也不多加掩饰,直接道:“若你能满足我一个条件,我自当双手奉上。”
“眼下这种情形,草民不认为您有资格开条件。”他说得坦然,“若我想要,直接拿了便是。”
李怀安原本端坐着,听罢身体倏然放松,倚着扶手。
掂了掂手里的玉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随意一抛。
玉玺滚了滚,幸而没被磕破,最终停在了李怀安脚边。
“想来你也清楚,国玺不过只是一枚印,没了还可以再造。”
他轻轻踢了踢,看向台阶之下。
“但是你如果想要让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只有我能帮你。”
杨闵视线在玉玺之上多停留了片刻,继而抬眼问道:“怎么帮?”
李怀安笑了笑:“我能帮你写传位诏书,你大可将其公之于众,给亲信看,给朝臣看,给天下人看。”
他说得透彻,不仅把遮羞布掀开,还提溜起来在对方面前挥舞。如同变相在说——你这块遮羞布不行,我能帮你做个更好的。
他试图以此诱惑对方,杨闵果然感兴趣,问道:“那太上皇的条件是什么?”
“简单,”李怀安站了起来,“只要你不杀我。”
杨闵盯着他,无声中看了很久,直到他背上冒了一层冷汗才礼貌地笑了笑。
“好,我答应这个条件。”
太上皇闻言立即吩咐内侍:“呈纸笔上来。”
内侍忙去偏殿拿笔墨纸砚。
他站在整个敦化殿最高处,俯视着敌我两派。羽林军在殿内四周值守,杨闵的人手则从大殿正中排到殿门。
他甚至能看见殿外广场上,人群密密麻麻。
若要硬闯,自己绝对走不出敦化殿门。
他在众人视线中弯下腰,捡起被他丢到一旁的玉玺。缓缓直起身,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内侍很快回来了,没有桌案,便由两个内侍各执圣旨一边,在他面前摊开。
李怀安拿起笔,蘸了蘸墨,在空白纸张上悬而未落。
过了好一会儿,杨闵见他还未动作,问道:“太上皇还有什么没考虑清楚的吗?”
他抬起头来:“还真是,我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对方挑眉,示意他开口,他才又道:“这么多佩刀佩剑之人看着我,我写不出来,能否行个方便?”
杨闵没傻到那种地步,虽然传位诏书能解决他今后不少麻烦,可眼前最大的麻烦还是这位太上皇。
“不能。”
他举起右手,扬了扬手指,身后一群人便向前推进许多。
方才靠近殿门的那些人,纷纷向殿内挪了一段距离,李怀安耸耸肩,无所谓道:“那你过来帮我看看,这诏书该怎么写?”
杨闵看着他:“您要是不想写,这桩交易不做也罢。”
没有半分上前的意思。
“写,怎么不写。”
李怀安收回视线,想了片刻,便下笔写道——今上驾崩,大统待承。孤有心匡扶社稷,然自身未修,何以休养苍生。今嘉贤王孙平好德敬慎,着克承大统,即皇帝位。
一气呵成,收笔之时他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他余光里扫了扫四周,众人分毫未动。
又拿起玉玺,在印泥上用力按了按,移到纸张之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盖了下去。
内侍将圣旨递给杨闵手下,他再接过来,摊开仔细看了一遍。
时机到了,李怀安喉咙收紧,一声呐喊就要出声,却听见身后方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闵。”
他转头看过去,李行微不知何时从后面小门进了敦化殿。顶着一张病中苍白的脸,此时正愣愣看着殿上被众人拥簇着的青年。
杨闵倏然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之后,整个人都怔愣住,如同被钉在原地。
李怀安没再犹豫,沉声下令:“关门!”
四周的羽林军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立即将两扇巨大的殿门合上,并上了木杆。
一群人抵着殿门,更多的羽林军则冲向了殿中央。
李怀安从龙椅后抽出早已藏好的长刀,朝身后看了一眼,对着傻傻站在原地的李行微喊道:“快出去!”
顾不得对方有没有反应过来,便朝杨闵提刀冲了上去。
时机不等人,听声音,殿外叛军已经涌了上来。
骚乱乍起那一瞬间,内侍便照他先前吩咐的,在殿内点了一把火。
火苗刚窜起来时,李怀安也冲到了阵前。
许久未曾活动过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爆发,挥刀挡开几个叛军,直直来到杨闵跟前。
对方刚把诏书放进怀中揣好,手中接过手下递来的刀,抬眼看向他:“你杀不了我,殿门马上就被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