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
……
“我就说咱们大人最近很惨了吧?彭大人你看看,他敷个药膏,都能给糊错了地儿,真是倒霉到家了。”
跟在彭止清身边的衙役幸灾乐祸说。
彭止清:“噗。”
京兆府尹:“!!!”
老熟人相见,彭止清笑完正了神色与京兆府尹行礼,京兆府尹见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官服,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很快免了他的礼,轻咳一声,用自己破铜锣般的声音说:“案件复杂,有劳你了。”
彭止清看他一眼,笑着说:“应该的。”
两人未曾有多少叙旧,对刑部侍郎的事更是只字不提,彭止清断案是专业的,连夜就叫人将丁生一案中所记录的案情给翻阅出来仔细查看。
衙头挺晚的时候才回到京兆府内,说是陷害丁生的凶手所用迷药粉末的出处终于找到了。
“那迷药挺特别的。”衙头沉声道,“请教的几位太医连番辨认,才认出那些粉末本不是迷药,而只是宫中常在贵人们熏香里出现的助眠成分,小剂量使用乃是助眠,可那粉末明显是被提纯过的,功效大增,便成了迷药的一种。”
彭止清看着卷宗,头也不抬说:“宫内的熏香都是特制,并且不会传往民间,每个月各个宫里的熏香用损也皆有定数,内务府内会有记录。”
衙头第一次见到彭止清,看他神色淡淡,忍不住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往内务府调查?”
彭止清摇头:“不,我看你们说幕后真凶素来小心谨慎,再加上他能得到宫内专用的熏香,想来身份背景都不简单,只看内务府记录的册子上恐怕不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衙头皱眉:“那要怎么办?”
彭止清闻言,合上卷宗道:“既然没有线索,那就静观。”
“嗯?”衙头不解。
彭止清想到京兆府里的这一群满打满算都是些武夫,不禁耐心说:“如果那丁生不曾说谎,科考舞弊便是真,而下令谋杀他的必定是幕后主使。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才会铤而走险,敢在天子脚下与书生勾连,做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必是有所图之人!”衙头一听,突然想起白天在静王府上的事,拍脑袋说,“就像是静王殿下,他虽权大势大,却于朝中声名不显,不论在文官还是武官中都被双方排斥,所以像是对于在科举考试中替人徇私这种事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反之,像是在朝野中备受大臣们称赞的豫王殿下,就很有可能……”
他说到一半卡住,看着彭止清意味深长的目光,突然就不敢再往下讲了。
尴尬笑笑,衙头压低声音解释说:“我,我都是胡说八道的!小彭大人你可别说出去啊!”
彭止清看他两眼,道:“你困了,还是回家去睡觉吧。”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衙头心里就仿佛生了根一样,越来越觉得豫王殿下有些可疑。可他就是自己平白分析,平白联想,不仅没什么证据,甚至就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信口胡诌——
豫王殿下可是贤王啊!他怎么可能会故意做出那种事情呢?!
可也正因为他是贤王,所以才需要培养起自己在文官中的人脉啊!别看那些刚入翰林或是去地方做县令的新官稚嫩,可一旦他们跟上署交缠在一起,那拢拢总总不就都成了豫王的人脉?要知道那些文官本就是墙头草,若是一直有下属在他们耳边吹耳边风,这一倒二倒,可不就全都倒向了素有贤明的豫王吗?!
……不不不,这一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豫王可是君子!君子!
衙头脑袋里浑浑噩噩了几天,接连熬到了京兆府尹嗓子都恢复了七八成好,会试成绩也即将张贴公布。
彭止清问:“明天要不要去看放榜?”
衙头跟京兆府尹尚未搭话,彭止清便又说:“大人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待明天放榜的官差从贡院一走,大人们便可以去取卷宗了,不然时间一晚,取到的卷宗是真是假,可就又未知了。”
京兆府尹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对卷宗动手脚?”
彭止清缓声道:“这是往好了想,万一……他们在科考结束后已经动了卷宗呢?”
京兆府尹不敢想,忙说:“不会的,不会的,督查司可一直在旁边守着呢,再不济……还有太子殿下在。”
彭止清笑了笑,叹息说:“此番,怕是要感谢太子殿下还在了。”
转眼第二日便是放榜日。
张贴成绩正对面的几家酒楼内,早早便有不少书生订了位置,专门守着来看第一眼成绩。
视野最好的包间内,谢临对面坐着面带倦意的太子谢昭,而豫王谢渠则站在靠窗的鸟笼旁边,手拿黄米粒,优哉游哉地给笼里的金丝雀鸟喂食。
闲来无事间,谢昭与谢临走了一局棋,两人平分秋色,棋局不分胜负。
放下棋子,谢昭净了手问谢昭道:“二弟怎么今日这般兴致好得将我与三弟叫来?”
豫王谢渠笑容敦厚:“可不是咱们兄弟都有月余不曾聚过了?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更可况今日是放榜日,热闹得很呢。”
谢昭笑笑,稍稍点头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两人说着,谢临却并不接话,女婢给他斟了茶,他垂眸端起杯盏,缓缓吹了吹茶水上层漂浮的茶叶。
谢渠偏头,似是不满他的安静,故意问他:“看三弟对二哥我也没个笑脸的,难不成是不乐意出来跟我们一聚?”
谢临缓缓抬眸,神色淡淡:“家中王妃快接近临产期。”
谢昭闻言,便问:“还有多少日子?”
谢临道:“短则二十日,长则三十日也不一定。”
谢昭有些担忧道:“听素书说,静王妃似是双胎,想必到时候要多遭一些难处。”
“说起来,”蓦地,豫王谢渠突然插话进来,脸上略带得意地笑,“上月本王亦是得了一子一女。”
谢昭倒是没听说过豫王妃怀孕的事,但又不好过问,只得笑着说:“恭喜二弟。”
“哈哈,同喜同喜。”豫王毫不客气。
倒是谢临问了一句:“不知徐侧妃那一胎,是儿是女?”
豫王闻言,脸色陡然一变,眼底似有阴翳划过,笑意淡下,语气平平:“可惜是个女儿。”
谢临“哦”了一声,眼底满是意味深长的戏谑。
豫王此时心中正是敏感,见谢临这般似嘲讽的表情,心中就是一阵翻滚而上的阴翳,可恰在此时,外头街上突然热闹起来。
原是放榜的官差到了。
豫王见到官差手中拿着的红榜,心底的郁气一散,陡然又变得高兴起来,拍过谢临的肩膀,快步走到窗台前道:“快看!今年的进士名单出来了!”
谢临遥遥一看远处,又偏头看向豫王兴奋的脸,突然嗤笑一声。
“怎么?”太子谢昭走过来问。
谢临收了笑,脸上的是冷淡的神色,口中冷质的声音如气声,缓缓飘出五个字:“好戏开场了。”
第117章
“什么?”楼下忙着去看放榜告示的百姓闹出乱哄哄的声音,整条街道都喧嚣非常,谢昭一时没听清谢临的话,正要再问两句,不想谢临却坐回到棋盘前,神定气闲道,“再来一局?”
谢昭性子温和,见状只笑着道:“再来。”
豫王谢渠此时却没了心情关系这两人,只紧紧盯着远处丝毫看不清字迹的名单告示,迫不及待地挥手叫身边的下属去探看,今年的进士名单。
“我中了!我中了!”这时,挤在告示最前面的一个书生突然面色通红露出兴奋的笑,接着几乎放声痛哭道,“爹,娘,孩儿高中了!!!”
“我家少爷也中了!我家少爷!”一个站在书生身边的小厮此时也红光满面,抬头挺胸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骄傲。
围在他们身边的或是书生又或是书童们纷纷流露出鲜艳的目光,也有人寻了榜单三四便不见自己想见的名字,一时唉声叹气,人群中一时众生百相。
“我家少爷的名字怎么会不在呢?”
“不可能啊,是不是这榜上漏错了名字?”
这时,告示前排一个小书童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目光,而围在他周围,相熟的几人也惊诧道:“我的确寻了这榜单四五次,却是未见着潘兄的名字。”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岔子,潘兄又怎么可能考不上?”
听着身边几人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样子,有老凑热闹的就不高兴地出声了:“没有就是没考上呗,有什么好问的,说着跟你们嘴里那个姓许的书生是文曲星降世,肯定能中似的。”
“对啊,能不能考上,你们心里都没点儿数是吧?”也有没考上的书生不认识那群人,正巧拿来说一嘴,泄泄心头的愤懑。
之前说话的几人闻言,面面相觑。
先前是人挤人,大家大约都不会去关注自己身边都站着些什么人,可这时那几个人突然被说,众人也就将视线放在了他们身上,于是就又看到了穿着一身身绫罗绸缎,向来闻名京师的几位世家才子脸上青黑的表情。
“我们心里是没什么数,真是叨扰各位了。”其中,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脸上表情好歹还算能看,又或是受不了众人的视线,便同周围一起来的一行人道,“既是潘兄未能中举,我等还是先速速离去罢。”
“对,对……走了走了。”
“……”
“唉,潘兄未能高中,我心中始终不能相信。”
“潘兄于前日偶感风寒,今日未能前来,也不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几位少爷,我家少爷尚在病中,回去可叫小的我怎么开口说啊!”
书童打扮的小厮苦着脸同一帮世家才子一同离去,人群中竟是一时寂静,等几人身影消失,连同说话声都听不到了,才有人恍惚开口道:“那几人,不是京山书院里的甲字生?”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们怎么亲自来看榜了?”
“他们口中的潘兄,莫非便是今年下场的那位潘家钱庄的少庄主?我记得潘少庄主可是今年状元的大热门,坊间押注最多的可不就是这位?”
“潘家少庄主前日偶感风寒,药还是从临街药铺抓的呢。”有人插嘴道,“应该是这位没错了。”
“所以——潘家少庄主竟然没能中?!”突然有人扯着嗓子来了一声。
人群中也瞬间叽叽喳喳地炸开了:“潘家少庄主文采斐然,之前于各大诗会上留下的墨宝我等还在拜读,这般人才都未能中,我不信!”
“前些日子不是有书生向京兆府举报这次会试有人作弊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别胡说,也说不准是潘家少庄主心态不行,就是考砸了呢?!”
众人之间,各有各的说法,一时间不论是中举又或是未能中的书生心里都莫名升起了些古怪的感觉,考上的不禁感叹自己运气好,就连素来备受众人推崇的潘家少庄主都落榜,自己能中那便是祖上烧了高香,至于落榜的书生心里就更是安慰——连潘家少庄主都没中呢。
至于潘家少庄主本人此刻的心情呢?
他发着高热,心里又着急自己的名次,等书童从府外回来,脸上挂着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怕是不好了。
潘家少庄主苦笑一声:“可是名次不甚高?”
书童抖了抖身子,摇摇头不敢说。
潘家少庄主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心想自己这次会试发挥虽说不算十成十,却也用了他八九分功力,想来必不会差到哪里,于是便拧眉问:“怎么?”
书童心里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呜呜咽咽道:“少爷,您、您落榜了。”
潘家少庄主以为自己幻听,心脏像是听了一拍:“你再说一遍?!”
书童闭眼,横竖都是一死,重复道:“少爷您落榜了!落榜了!!”
潘家少庄主眼睛一翻,瞬间昏厥在了榻上。
潘家一场兵荒马乱不必可少,至于豫王谢渠那边却满意地不得了。他看着下属誊抄来的布告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嘴角的笑容不可抑制,但又碍于太子跟谢临的存在,便只能压抑下那些自得意满,容光满面地对正在下棋的两人道:“今年的会试如此顺利,当得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谢昭落下一子,摇头道:“本宫只是从旁监督罢了,当不得二弟这般说。”
谢渠心底暗暗一笑,面上却做足了恭敬:“怎么会,太子殿下莫要妄自菲薄。”
说着,谢昭倒是好奇起此届的进士名单,豫王见状便叫身边的下属将名单递与他,眼底神色带着几分小人得志的暗爽。
果不其然,接过布告的太子谢昭粗粗略过名单上的姓名,眉梢不禁微微皱起,似是有些不解。
豫王谢渠故意问:“太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太子微微愣了下,继而摇头道:“……没有。”
豫王还想要趁机说点什么,谢临却蓦地淡淡出声,打断谢渠:“太子殿下,到您落子了。”
太子回过神,迟迟露出抱歉一笑。
一局棋结束的匆忙,太子心底藏着事,很快便落败给谢临。谢临见状倒是没拉着太子继续,反而是豫王突然棋兴大发,说什么也要与他对上几盘。
谢临淡淡道:“二哥既是好兴致,不如添些彩头。”
豫王正是得意之时,便拿了黑子在棋盘上一落,问道:“说罢,三弟想要哥哥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