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也不跟他客气,直言道:“听闻二哥在西郊有一处别庄,风景正好,外有杏林茂密,内有洞庭乾坤,弟弟实在心向往之。”
豫王不想谢临竟是张口就来,如此狮子大开口,一时有些震惊:“……”
谢临抬眼,似笑非笑:“二哥舍不得?”
“怎么会?”豫王脸上勉强扬着笑,但眼底却是一片狠厉的冷意,他心中对谢临的不满几乎快要达到顶峰,却不得不装作大方而耿直的模样,宽厚道,“那便三局两胜?若是三弟你输……听闻三弟府上有个好厨子,可否割爱给二哥一用?”
谢临表情不便,落下一白子:“请。”
晋元帝这四个成年了的皇子中,除了太子谢昭于朝臣心目中素来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对于剩下的三位王爷的印象,则是各有偏颇。豫王谢渠憨厚耿直,于文官中名声甚好,历来吟诗作对几何,也留下过不少墨宝,得于文人口中称赞,若叫外人看来,静王谢临遇上豫王谢渠,于武或许能逞凶一二,但于文却怕是拍马不及。
“二哥,承让。”
三局两胜,白子将黑子蚕食地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亦如豫王脸上即将彻底挂不住的笑。
至于谢临,表情却是谦和与太子谢昭般如同一辙,实在是叫豫王看了想打人。
“别庄便是三弟的了。”忍着心底割肉般的疼痛,豫王咬牙切齿道。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如何在棋局上输给的谢临,直到他反应过来之时,棋子落定,他也早已无力回天。
谢临道:“二哥客气,等下次……”
“下次以后再约!”谢渠连忙打断谢临的话,不顾谢临脸上的意外之色,起身匆匆道,“本王想起府中还有些事情未能处理,先走一步。”
话罢,他便扬起袖子,推门而出。
“三弟,你啊。”太子虽分不清豫王与谢临之间有何矛盾,却到底不好责怪谢临,只摇头无奈道,“你明知二弟素来要面子的很,还这般不给他留一分薄面……今日你我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又是何必。”
谢临心知谢昭素来是个性子软和的,倒也不与他分辨什么,兄弟二人又喝了一会儿茶,待日头升到午时,便各自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
会试放榜第一日有人欢喜有人忧,到了第二日,高中之人则开始着手准备殿试,而静王府上也收到了原本该是属于豫王别庄的地契。
“殿下,这是什么?”白果手里捏着枚酸溜溜的梅子,嘴巴一鼓一鼓地吃着东西,咕哝声音问。
谢临将地契放到一个匣子内收好,轻笑道:“以后你便晓得了。”
白果点点头,虽有些好奇,却还是乖巧地没有继续问,而是问:“前些日子那些在外闹事的读书人都不闹了吗?”
昨天会试放榜,白果便想到,若非昌平伯去世,今年的上京赶考的读书人里应该也有白恪才是,但可惜白恪如今却要为生父守孝三年,想来只能参加下一届的会试。
正想着,白果却听谢临沉声道:“如今的平静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说着,男人低低叹了口气,上前将白果揽在怀中,缓声道:“京中就要不太平了。”
一言出,白果尚未察觉出什么的时候,只在进士放榜第三日,潘家少庄主却是带着一众读书人敲上了文渊阁大学士的家门,要求考官将此回的会试卷案提前公布。
文渊阁大学士不愿理会这群无理取闹之人,只对他们推说会试卷案还需呈递给当今陛下审阅,若要看就只能等殿试过后再提。
如此,潘家少庄主一行人却是无功而返。
而就在与此同时,京兆府中,在放榜当日趁机将会试卷案弄到手里的京兆府尹却是听到了隔壁文渊阁大学士对那群读书人的敷衍之词,他冷着脸冷哼几声,放凉的茶盏重重落在桌子上,溅出一滩水渍:“这老东西还真是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
彭止清坐在他的下手座上,手里正翻阅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会试卷案,笑着说:“潘家少庄主文采斐然,倒也并非是假话,这一手馆阁体写的更是行云流水……不过这回倒是委屈他了。”
京兆府尹冷笑:“跟一群作弊之人挤在一起,便是文曲星再世怕也是比不过。”
彭止清却问他:“既是如此,这些相似的卷案大人打算怎么办?”
京兆府尹道:“文渊阁大学士自得意满,怕是短时间内发现不了这些卷案已然到了我等手中,且想来他们伪造好的那份假卷也已经送往宫中去……如此,我何不就顺了他的意,一切都等殿试再揭晓呢。”
彭止清皱眉:“这样倒是能打对方一个措不及手,可是文渊阁大学士身后之人,却是不好引出来。”
京兆府尹闻言,欲言又止地看向彭止清。
彭止清道:“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京兆府尹道:“此事不论结果如何,只查到文渊阁大学士,便到此为止吧。”
彭止清沉默地看向他。
京兆府尹却说:“即便你知道了那是谁,可若是此番并不能将他一把拉下马,你可曾想过日后?”
彭止清缓声道:“大人是怕被报复吗?”
京兆府尹叹息:“本官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实在无心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止清,你问问自己,当年只为那一桩小案,落得如今这般落魄,值得吗。”
彭止清垂眸不语。
……
殿试便在会试放榜后第七日,按照大晋朝的习俗,殿试于中午由皇帝当场出题考教,几位亲王殿下需从旁观摩,若是偶有感兴趣者,亦可在得到帝王首肯后,与新晋进士们共同探讨学问,一切结束之后,再由皇帝钦点出前三甲。
而今年的殿试与往年还稍有不同,也是凑了巧,殿试当日便恰逢太后寿诞,太后虽不提倡大办,但皇帝一片赤子孝心,便大手一挥,决定将原本定在次日的琼林宴提前一日,与太后寿宴合在一起举办,好让太后她老人家多开心开心。
到了殿试的日子,谢临换好亲王袍服,又亲自为白果换上亲王妃的装束,将人揽在怀中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才又沉声叮嘱道:“太后慈和,请安之后便让奴才扶你去偏殿歇息,若无聊了,去东宫坐坐也好。”
白果点头,笑着看他:“我知道。”
说罢,他看着谢临低下头,忍不住便抬头在男人下颚上亲了亲:“我在宫里等着殿下。”
谢临眼神一暗,却是直接封住怀里人的唇舌,交换一方甘甜津液。
等到两人分开,白果早已气喘吁吁,脸红了个透彻。他被谢临抱上了轿撵,可能是醒的太早,便又在男人怀里歪歪睡了一觉,待醒来时,轿撵已经到了宫门口。
“三嫂嫂在不在?”李仙儿熟悉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过了片刻,长身玉立的男人神色冷淡地从轿撵上下来,李仙儿看到他先是讪讪一笑,而后道:“三哥好。”
谢临淡淡扫她一眼,李仙儿立马道:“我会照顾好三嫂的,三哥你放心啊!”
“嗯。”谢临点点头,又道,“本王前些日子收到西北那边发回来的信函,四弟在任上表现的很好,想来很快就能回京。”
李仙儿闻言,脸色蓦地一垮,嘟哝一句:“那死鬼那么快回来做什么。”
谢临看她一眼,李仙儿又是老实乖巧一笑。
两人在轿下停留的时间不多,谢临往前朝去,李仙儿便趁机踏上轿撵,钻进去找白果说话。
马车未动,白果端出一碟干果,看李仙儿踏进轿撵正要说话,便看到李仙儿身后一个抱着白胖娃儿的奶嬷嬷也拘谨地坐了进来。
“这是虎娃吧?”白果眼睛一亮,对着奶娃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李仙儿接过自己亲儿子熟练地抱在怀中,之后又坐到白果身边,给他看小孩儿,得意道:“怎么样,我儿子是不是很好看?”
奶娃娃被包在丝绸锦缎的襁褓中,滑嫩的肌肤宛如豆腐般胎软,白果小心翼翼地用手摸摸他的脸蛋,奶娃娃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仙儿的孩子,眼瞅着这娃儿倒是跟谢诚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样子,便不由叫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怀里的宝宝降生后是否也会像他们的父亲那般好模样。
有个孩子在路上逗弄倒也不会无聊,虎娃尚小,嘴里只能零零散散地吐出几个好玩儿的发音,手臂固执地从襁褓中伸出来,张牙舞爪地挥着,也不知是在向是炫耀自己的小拳头。
李仙儿看着自家儿子的蠢样,忍不住吐槽道:“虎娃真是跟他那个蠢爹一模一样。”
两人同行到了后宫,碍着白果身子重,所以谢临提前为他求了恩典,轿撵便一路前进到了太后的寿康宫中。彼时太后的寝宫中依然非常热闹,诸位宫妃娘娘都早早来到了寿康宫中为太后请安,而太后今日也做了隆重的打扮,看起来精神头十分不错。
“静王妃殿下到!”
“秦王妃娘娘到!”
宫人通报的声音在寿康宫中响起,太后脸上笑意不减,看到李仙儿扶着白果走进来后,笑容便更是灿烂了。
“快给两位王妃看座。”
太后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喜欢膝下子嗣繁荣枝茂,先前晋元帝给静王指了个双儿做王妃,她虽面上不多表示出什么不满,但多多少少会忧心到静王府上日后的子嗣问题。
但如今看着白果虽被宽大的衣衫遮掩住身行,却依旧能看出圆鼓鼓形状的肚子,太后她老人家便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倒是对这个孙媳妇儿满意地不得了了。
跟一众宫妃说了会话,太后先是叫了秦王妃到身旁,好好看了看长相亲随他爹的虎娃,赏了自己的重孙孙一个金锁外,之后便又叫了白果上前跟她说话。
“几个月了?”太后面色和蔼地问。
白果浅笑道:“回太后娘娘话,孩子有八个多月了。”
太后道:“那今日寿宴你可要小心仔细些,若是累了就赶紧找个偏殿歇息着。”
白果点点头,乖巧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太后笑着拍拍他的手:“哀家到了如今只希望皇家子嗣绵延,有些话静王妃恐怕不爱听,但哀家还是要说,静王他曾经造下杀孽是真,而一般杀孽过重之人于佛说却是会有碍子嗣才是,然静王乃真龙之子,你如今能怀上孩子怕就是上天宽厚,定是要比旁人再认真小心再小心才是。”
白果闻言,脸上的笑容倒是丝毫不变:“太后娘娘教诲的是。”
太后见他乖巧懂事,倒是也赏了他一串珠串。
随后不久,太后便面露疲态,便道:“都散了吧。”
众宫妃应诺,纷纷起身离去。
白果亦同样出了寿康宫,今日天气不错,他抬眸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思绪飘远,想到的却是前朝那边的殿试此时怕是刚开始不久。
“静王妃。”张贵君走慢了一步,看到白果在殿外驻足,不禁笑着走过去,“许久不见。”
白果回神,也笑道:“张贵君,小皇子今日没跟您一同前来吗?”
张贵君便道:“那孩子近几日有些咳,正吃着药。”
白果道:“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李仙儿携着小豫王妃便走了过来,张贵君与小豫王妃不相熟,两人打了个照面,互相问了好,张贵君便问道:“白日无事,不如去本宫殿里小坐?”
顾忌到李仙儿还带着虎娃进宫,大抵是怕小皇子的咳病会带到别人身上,于是白果便道:“谢贵君娘娘好意,不过我们进宫前给东宫递了拜帖,此回便不方便叨扰娘娘宫邸了。”
张贵君点点头,也不强求,很快与几人分别走开。
“咱们去东宫?”小豫王妃搓搓手说。
李仙儿奇怪问她:“你这是什么动作?”
小豫王妃便理直气壮说:“好奇啊!兴奋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太子东宫长什么样呢!毕竟那可是我家殿下心心念念的住处,我不得好奇里头到底能有多吸引人嘛。”
李仙儿没能想到小豫王妃竟能说的如此直白,不禁又问道:“豫王又给你受什么刺激了?”
白果也歪头看向小豫王妃。
小豫王妃好些日没跟两人见面,此时见周围没了外人,恨不得将这些日子的苦水全部倒出来给两个人说。
“你们记不记得,之前豫王府上有一个徐侧妃,就怀孕了的那个?”小豫王妃问。
李仙儿配合道:“记着呢,就那个心比天高,一心想要生儿子然后把你踹下正妻位置的徐侧妃嘛!”
说着,白果同样想起来:“他该是生了?”
小豫王妃点头:“生了。”
李仙儿问:“生了个啥?”
小豫王妃叹了口气。
李仙儿说:“不会真叫这小贱人得志,生了个儿子吧?!”
小豫王妃摇摇头。
李仙儿无语了:“那就是个女儿咯。”
小豫王妃还是摇头。
这可急坏了李仙儿:“你说不说,不说我以后可不听你抱怨府上那些腌臜事儿了!”
小豫王妃幽幽道:“别啊,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白果听着两人跟玩儿绕口令一样的对话,实在有些想笑,但他又真的很好奇,便也一起催促小豫王妃道:“小二嫂快说说,叫仙儿听了高兴高兴。”
小豫王妃:“……”
三人良久的寂静与沉默过后,小豫王妃看着眼前两双带着求知欲望的眼睛,终于将自家的王府密辛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