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其实并无太多耐心去等妃子生产的,但无奈他如今的心头肉宝婕妤似乎非常自责,他便忍不住留了下来,叹气说:“爱妃莫要担心。”
宝婕妤眼眶红红,低低应了一声。
说来,何惠嫔这一胎着实生的顺利,许是因为孩子不足月,身量小,刚生下来的娃娃紧闭着眼,虚弱地哭过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何惠嫔撑着难过的身子,抓着身边人问:“是,是小皇子还是公主?”
接生的产婆笑地见牙不见眼,大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何惠嫔闻言,勉强打起的精神放松了一瞬,还来不及露出表情,人就昏睡了过去。
产房外,晋元帝也得了惠嫔产子的消息,他高兴地抚掌,叫人赏了惠嫔一些补品,便问旁边伺候的老太监赵林:“按齿序,此子可是朕的第七子?”
老太监赵林笑眯眯道:“陛下说的没错。”
除了成年的几位皇子封了亲王,晋元帝膝下其实还有两位未成年的小皇子,不过那两个小皇子的生母皆在后宫中不显,故而并不如何亮眼。
晋元帝点点头,沉思一下道:“那便赐七子名鎏,谢鎏。”
宝婕妤这时走过来,轻轻说:“臣妾恭喜陛下喜得龙子。”
晋元帝看到她,蓦地笑起来说:“说起来,朕今日要给爱妃一个惊喜。”
宝婕妤疑惑问:“陛下要给臣妾何等惊喜?”
第79章
何惠嫔刚产下皇七子谢鎏不久,宫中便传出晋元帝加封宝婕妤为正二品宝妃,赐住玉华宫为其寝殿,并下旨将七皇子谢鎏交予其抚养,奉其为生母。
此消息一出,整个晋元帝的后宫嫔妃无不震惊,赵太后连连派人往晋元帝宫里跑了好几趟,想要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本来宫中是素有身份低下的嫔妃产子后抱养在高位宫妃身边的例子,可何惠嫔位分并不低微,甚至说宝妃从前还是她身边的伺候的宫女,又哪里是有那个身份可以做为抱养一方的呢?
就连宝妃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是如何,晋元帝对她的宠爱一向宽容,可对于将何惠嫔生下的小皇子交到她身边抚养,她是怎么都没敢想过的。可想不通归想不通,晋元帝既然晋她妃位,她如今自然也底气十足,甚至她更期待着,等何惠嫔醒来后听闻这个消息,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
至于被赵太后频频问询的晋元帝,他的想法很是简单,头二十年间他碍于皇权不稳,需要借由宫妃平衡各种前朝世家,故而无甚喜好偏爱,后来何惠嫔进宫,姿色动人,床榻间更是比之普通世家教出来的小姐公子更放得开,又因为她家世背景都不高,故而多给些偏宠也经不起风浪。
可惜人心易变,这给的宠爱多了,有些人便恃宠而骄,心大了起来,在晋元帝眼中,他的继承人当属正统嫡子,即便太子谢昭的性子着实过于温吞君子了一些,可总归还是令他满意的。而何惠嫔得了宠爱,元后一去便妄想起了那个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位置,这着实是犯了晋元帝的忌讳。
后来宫女宝杏入了晋元帝的青眼,便是因为这小宫女不仅长相气质上与元后有几分相似,更是因为她更懂得如何做好一个安分守己的宠妃,虽得了宠爱,却并不会如同何惠嫔般没了半分自知之明,她深谙宫中的各种潜规则,对上位宫妃尊敬,对下位宫妃更是和颜悦色,从不仗势欺人。
晋元帝便是喜欢她这一点,又加之宝妃年纪清浅,与他撒娇任性起来的时候,叫晋元帝恍惚也以为自己年轻了许多岁数,颇爱与她在宫中胡闹一些极尽幼稚之事。
当然,这些也无足外人道。
晋元帝只差人同赵太后简单了几句,大致便是那何惠嫔是个心大的,皇子放在她膝下抚养怕不是要养成个爱争权夺利的歪性子,到时候年龄一大,闹得皇家鸡犬不宁还是小事,若是万一闹出了前朝那些杀兄弑父的例子,可又如何是好?
赵太后自从晋元帝登基后便虔心礼佛,这么被晋元帝的说法一吓,不由想到了嫡长孙太子那温和的性子,她是个谨慎之人,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宁愿避免在现下,只捂住心口,随皇帝去了。不过在这之前,赵太后不确定地问了晋元帝一句:“那宝妃呢,皇帝现在这般宠幸她,就怎知她那心不会变大?”
晋元帝笑笑说:“儿子喜欢宝妃,待儿子做了古,想也是要宝妃一起陪着走的。”
赵太后闻言心下一惊,却又觉得这般才是最好。
而宝妃对此毫不知情,她还沉浸在突然得到了皇子抚养权的喜悦中,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在给她道喜拜贺,就连平时几个看她不太顺眼的宫妃,也不免强打着笑地来她面前说上几句吉利话。
宝妃得意极了,而另一头醒来的何惠嫔却只抱着被子,疯似地抓住身边伺候的宫人问:“皇儿呢?!我的皇儿呢,我的皇儿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宫人被她尖锐的指甲抓破了手腕,哭瑟瑟发抖地哭着说:“娘娘,小皇子生下来就被陛下指送到了宝妃娘娘的宫里,真的不是我们藏起来了,包藏皇嗣是大罪,任凭奴婢们有一千个脑袋也不敢呀!”
何惠嫔愣了一下,眉眼中扭曲出几分癫狂:“你说皇子被送到哪了?宝妃……宝妃……”她神情恍惚了几瞬,突然下身又涌出湿意,近处的宫女看到后惊慌尖叫起来,“娘娘,血,是血……你又流血了……”
然而惠嫔仿佛无知无觉,她死死攥着那小宫女的衣袖,恨声道:“那个贱人又被晋封了?她抢了我的宠爱,抢了我的荣华,如今还抢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好狠呐!好狠呐!”
宫女只以为她是被刺激疯了,朝屋外大喊着叫太医,惠嫔尚未坚持到太医到来就又晕了过去。她身体大出血,足足昏迷了整整三日才在茫然中转醒,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榻上的帷帐,而便是女人幽幽的哭泣声。
何氏早在三日前听到何惠嫔生下的七皇子,还未能够从惊喜中缓过来,就又听到晋元帝晋了宝婕妤为宝妃,甚至将刚出世的七皇子指给了对方抚养,这消息对昌平伯府不亚于是个惊天的噩耗,昌平伯虽沉迷修道,却仍旧是对荣华富贵有着妄想,见宫里的何惠嫔一个不好,紧赶慢赶催着她递牌子探看风声,偏没想到她这刚进了宫,惠嫔一个产后大出血可谓是把她吓得不轻。
大抵是情况特殊,赵太后开了恩留她在宫中守着惠嫔,也幸而是惠嫔命大,生生熬过去了最危险的时候,人也终于转醒。
何氏是喜极而泣,她虽对自己这个胞姐多有怨怼,却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生死之前还是对她有些怜惜跟伤心的,惠嫔醒来,她哭了几声,握住她的手:“娘娘。”
惠嫔眼珠子动了动,虚弱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来看本宫的笑话?”
何氏抹了抹眼泪说:“都这时候了,你做什么还要端着架子?说我是来看你笑话的,你也不看看这几日是谁没日没夜的守着你!”
惠嫔动动嘴唇,闭上眼不说话。
“我还不如死了。”半晌,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我苦苦怀胎几月生下的皇子被送做旁人,还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这是想要逼死我么?往日的情分,也都不做数了?!”
何氏哭着说:“帝王多薄情,你跟皇帝谈情分,他眼里却只有新人。”
惠嫔睁开眼,蓦地冷冷一笑。
何氏被她吓了一跳,攥紧她的手说:“……你在想什么?”
惠嫔却只说:“本宫累了,你走吧。”之后轻轻从何氏手中挣脱。
何氏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我走了,你在这宫里怎么办?!你……你别不是不想活了吧?”
惠嫔失了宠,宫里见人下菜碟的都立刻转了风向,之前那些奢侈之物统统都被收回,美名其曰都是宝妃娘娘要的,且按照惠嫔如今的分位用这些本就是大不敬,没人去御前告罪已是看在对惠嫔往日的情分上。
如今惠嫔的宫殿里清清冷冷,连同该在身边照顾伺候的宫女太监也被前几日惠嫔发疯吓破了胆,有能耐的都找人通了关系去,再不想留在这阴气森森的宫殿中。
可是惠嫔对此毫不知情,她轻笑一声:“放心,本宫好得很,本宫还没有看到宝妃那个贱人失宠的那一日,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面色中透着灰败,眼中却是诡异的阴冷,惠嫔身上像是没了活人的气息,她虽还喘着气,人却像是行将就木了般,叫何氏后背上爬上冷汗,微微打着颤。
“你出宫去罢。”惠嫔躺在床上,淡淡道,“以后本宫用不着你去攀关系,你这里也不能再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昌平伯那嫡子如今嫁入静王府,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没什么事儿,你就别去往他们面前作妖生事,许还能保住一命。”
何氏惊诧道:“娘娘?”
惠嫔闭上眼不再搭理她。
何氏不甘心地就这么出了宫,整个人还陷入在巨大的恍惚中,明明昨日还畅想着要叫惠嫔想办法夺回七皇子的计谋,可今日真人醒来了却对那孩儿只口不提,仿佛那根本不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的肉,毫无留恋就送给了别人……惠嫔败给了宝妃,已然毫无斗志,而自己往后竟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何氏麻木着脸望望天上,突然就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了。
宝妃得子,而惠嫔失子之事在京中好生被人八卦了一阵子,之后那股新鲜热闹劲儿就低了下去。宝妃关门在自己的寝殿里安心养小皇子,不问宫中世事,而何惠嫔竟也没有在歇斯底里,只每日安安稳稳喝着汤药,偶尔的时候还能看到她在御花园的角落晒太阳。
有宫妃故意拿七皇子的事情刺她,何惠嫔却只掐着路边开的正盛的花枝,淡淡说:“你若是这般义愤填膺,不如便替本宫去宝妃殿里说说,叫她将孩子还给本宫?还有,本宫为嫔,你们却只是小小六七品宫妃,见了本宫竟然不下跪?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罢,便叫旁人上来掌嘴。
如此几回过去,竟是再也没人敢再招惹。
也正是宫中的这些事情热闹着,先前张贵君怀有身孕的消息倒是没什么人在意了去,至于张贵君有了身孕后便也不太敢随意出门,只是闷得紧了,思来想去地还是拆人给几位王妃送了信儿,想叫她们进宫与自己说说话。
就这几日的功夫,白果在初二时由谢临陪着带了不少东西回了门。
当日,卫家父子早早就在门前焦急等候,见谢临携着白果回来,脸上还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羞涩笑容,两个从来流汗不流泪的父子俩纷纷红了眼。
卫良阴将白果拉到自己身边,好生从头到脚地仔细看了白果一遍,见他面色红润眼底也无一丝阴霾委屈,这才松了口气,仔细问他这几日在王府上过的可好。
白果红了脸:“一切都好,王爷他……也对我很好。”
卫良阴目光落在对方高高竖起的衣领上,转头的时候看到白果耳后的红印子,不由也红着脸咳嗽一声:“他待你好便好,若是对你不好了,且回来跟表哥说,看我不把他打的痛哭流涕,满地找牙。”
白果眨眨眼,试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日卫西洲灌了谢临不少酒水,白果偷偷瞧着,有些担心,想去拦,却被谢临按住手,轻笑着说:“不必。”
白果抿着嘴说:“舅舅过分。”
这可叫卫西洲嘴里泛酸:“这果然是嫁了人,我们果子的胳膊肘也会往外拐了……”
白果红着脸道:“若是殿下也这般灌舅舅,我也、我也是向着舅舅的。”
如此,卫西洲才觉得平衡了些,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叫人给谢临的酒盅斟满了,抬眉问:“继续?”
谢临笑笑:“自当奉陪。”
白果只好随他们去。
当日回府时,天色已然不早,卫西洲算得上是千杯不醉,人都被喝趴在了桌子前,反观与他喝得差不多的谢临,却依旧面色清明,看向白果的时候还会弯起嘴角。
“殿下,回府吧?”
“好。”
两人告别将军府,白果牵着谢临坐到王府的马车上。他下意识觉得今天的殿下喝醉后反应慢了一些,生怕他磕着碰着,却不想两人刚进了马车,自己就蓦地被压在了软垫上。
白果双手抵着谢临的前胸,对上他深邃的眸光:“殿下?”
谢临笑着“唔”了一声,俯身去亲吻他的耳垂,眉眼。
白果笑着躲:“痒呢。”
谢临便又抱着他坐起来,将人揽在怀里,鼻音里带着点儿平日里没有的慵懒与沙哑:“今日回将军府很高心?”
白果眨眨眼,拽着谢临腰间玉佩上的流苏,笑弯了眼:“高兴的。”
谢临定定地看着他,亲吻过他的眼角:“本王也高兴。”
白果反问:“殿下哪里高兴呢?”
谢临笑起来:“因为我的宝贝被我抱在怀里啊。”
白果从没听谢临说过这种话,倏地红了脸:“殿下、殿下喝醉了。”
“嗯。”谢临闭了闭眼,揽着白果的肩头缓缓开口说,“说来,本王没能给你个体面的婚礼,待日后……”他顿了顿,摇了摇头,轻笑着说,“算了。”
白果心头一颤,抬眸看向谢临温柔而冷冽的眉眼。
自从初二回门口,谢临便忙碌了起来,他身上有许多朝事,时时白日都在外做事回不来,只有晚上才会有空隙与白果一同用膳,两人再在一处说上这一日的些许趣事,日子倒也平静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