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即便是陛下的旨意,总得有个由头吧!”
“由头?”张易之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件白白净净的事物。他将那东西拿到我眼前,说:“这可算得上是由头?”
我定目一看,险些没跪下去。
娘哩,张易之手上拿的,不正是失踪的丹寿貔貅金丝牡丹腰带!
我不敢相信,却不得不去面对。
但我知道,现在,我什么也不能承认。
于是我冷笑道:“敢情陛下是为了这个抓我?我不信,我要见陛下!”
张易之似乎也失去了耐性,他收起伪善的笑容,冷冷地对我说:“我劝你省点儿力气,留着应付大理寺的审讯吧。”
说完,他重新将腰带收好,命令酷吏将我带入大理寺大牢。
呵……风雪从无休止,焰火仍是怒放。我回首,深深地看那宫门,看那宫城,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晓川,你还好吗……
第48章 审案
对不起,我的故事越到最后,越是凌乱……也许,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地理出头绪吧。
可能你对某些细节仍是一头雾水,其中最大的疑问,兴许便是关于那条腰带。
不急,我下面就告诉你。
我在大理寺地牢被关了两日。
两日里,我颗粒未里,只喝水度日。我想以这愚蠢的自残换来面见武曌的机会。
可,那老婆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太平,也没有来看我一眼。
那境遇近乎绝望。
第三日里,终于有人提审我。
我穿着囚衣,就是身上这件儿,带着镣铐,像根蔫菜似的坐在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不苟言笑,我心说这是真真将我当成囚犯了,便也放下了脸面,先是一痛骂,之后又是痛哭流涕,为自己开脱。
狄仁杰耐心地看我演完戏,漠然地对我说,他引了个人来见我,看我认不认得。
我心下奇怪,却是见一个酷吏真从外边引进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
只见那家伙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简直像个叫化子。
我正疑惑着狄仁杰叫我认个老叫化子做甚,不想,再看时,竟是像见鬼一样险些尿了裤子。
你们一定猜不到那只鬼是谁!那鬼应该早从我的故事里消失了才对!
可,它又那么真真实实的重新站回到我面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辈子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城南人贩子——独眼张!
独眼张留着一只耳朵,双眼和鼻梁上是一道丑陋的刀疤,腿也瘸了,衣衫褴褛,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叫化子。
我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但一脸的惊诧早已被狄仁杰看了去。
但人家总是讲证据的。
于是,他问我,是否认得瞎眼张。
我当然摇头。
“他的名字,叫张阿全,原本以贩卖人口为生。两年前在内史大人的别院被盗贼笑笑生划瞎了眼睛。他说,笑笑生行凶之时,宁大人也在场。”狄仁杰不紧不慢的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揭力摇头。我边申辩的勇气都没有啊,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张口,立时便会被瞎眼张认个体无完肤!
“据内吏大人的口供,当年皖熙山庄遇袭时,宁大人曾失踪一晚,不知,宁大人当时是去了哪里?”
我看着瞎眼张,见那老叫化子一边听一边笑,得意之极,于是心生一计,对狄仁杰说:“听狄公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晚山庄失火,我被一伙强盗抓去了后山,这位,似乎便是其中之一。狄公,还不快将这人贩子关进大牢!”
嘿嘿……瞎眼张险恶的干笑几声,开口道:“果真是你!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哈哈……”
狄仁杰一拍桌案,“放肆!本案问你再讲!”
瞎眼张吃了一骂,果真闭了自有嘴。
狄仁杰说毕,从旁举起一样白色的事物,对我说:“宁大人可认得此物?”
我一眼明了,又是那条腰带。
曾经,在洛阳公主府我曾带过那腰带。是以,我无法狡辩。
“是我的腰带。”我说。
狄仁杰指着腰带上的红色丹寿石,“这碧玺是何来历,宁大人可清楚?”“不清楚。”我昂首道。
“那让我来告诉你。这二粒碧玺本是一对手钏上的两粒。”狄仁来说着走近一步,将腰带放到我前,“而那手钏,便是两年前内吏大人别院失窃的一对,而偷盗之人,便是笑笑生。”
“不过是普通的石头,有相似的,又有何奇怪?”
狄仁杰冷哼了一声,多有不服,“宁大人腰带上的碧玺又称丹寿,中原之地不多见。本案已请专人查验过了,这丹寿石的确出自波斯,而内吏大人失窃的一对碧玺手钏,也正是波斯献予朝庭的贡品。”
我暗暗咽了口唾沫,感到后背在冒冷汗。心说难怪腰带失踪后我没有立即被抓,原来是被人拿去查验了!
“莫不是陛下因为这件事,便让你抓我来大理寺?”我问狄仁杰。
“正是。”狄仁杰不以为然。
“哼,这腰带是我买的,谁知道会是脏货!”我反驳,“我要见陛下!是有人蓄意陷害我!”
“不急。”狄仁杰淡淡道:“待本案问完,自会给宁大人一个交待。”
“孟冬十五,你在哪里?”他接着问。
“邺国公府。”我坦然道。那天是晓川大婚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之后呢?”
“纤丝坊。”
想来纤丝坊是出名的妓院,狄仁杰笑了一声,说:“宁大人好兴致。之后呢?”
“当然是回府睡觉了!”我不禁提高了声音,希望他不要再追问下去。
“哦?没有再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我答得干脆。
“可是,这位张阿全,说他那天晚上在一座土地庙里见过你。”
我脑子一响,只觉两眼发黑。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极快的寻思应对的计谋,但,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张阿全,你可将当晚的事情再讲一次。”狄仁杰对瞎眼张说。
瞎眼张显得颇为兴奋,他跪在原处,一字字的说:“孟冬十五那天晚上,小的正在土地庙里打盹儿,猛然就有两个人闯了进来!小的吓了一跳,急忙躲到角落里,然后小的就听见打斗的声音,就更不敢出来了。”
“依你所言,你当时并不知道闯进庙里的人是谁。”狄仁杰问。
瞎眼张急忙点头,说:“小的那会儿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求他们快走,别害了小的性命。可是,不久过后,闯进来的人开始说话,小的听到声音,便是认出来了。”
“是谁?”狄仁杰看着我问。
“便是这位宁大人。”瞎眼张指着我的方向说道。
“宁大人,你可有话讲?”
我他娘的还能有什么话讲!当然是继续狡辩,尽管我知道,那将是徒劳的。
“瞎子!”我对瞎眼张吼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你是受何人指使来诬陷我?”
“宁大人说不认识张阿全,我倒是另有一位人证,证明宁大人初入长安时,曾在张阿全身边帮手。”
“是谁,你叫他来见我?”我怒吼,仿佛要拼了命。
“此人不便现身,本案也是从公主那里得到的供词。”
公主?太平!
我脑子里翻云覆海,突然间灵光乍现般,得出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莫非是,是连花音!!
是她恨我,恨我和晓川,要至我们于死地吗!
狄仁杰看出我的窘迫,趁机指使瞎眼张继续告发我。
瞎眼张说:“小的一直躲着,就听见宁大人和另一个男人开始讲些……讲些男女之间的话……小的是个粗人,学不来。”
听到这儿,屋里的活人都朝我看过来,一时间,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娘的,我那会儿真他娘的像个小丑!
“乱七八糟地便不要讲了,后来呢?”狄仁杰一本正经的说道,可在我听来,乱七八糟才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瞎眼张也听话,跳过了这一节,说:“小的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先是觉得熟悉,后来便想起来了,那人便是……”
“是谁?”
“笑笑生。”
一件礼物……你若是害怕,便扔了吧……
哈……哈哈哈……晓川……我悔不当初!在皖熙山庄我便应该亲手了结那瞎子的性命!
打从知道腰带失踪起,我便料到当年皖熙山庄一事出了岔子,我撒谎让你离开长安,就是担心会连累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天晚上的事竟被那瞎子听了去!他听出你我的声音,认出了我们……
我恶狠狠地骂那瞎子诬陷,我抬出武曌威胁狄仁杰,可是不管用……因为大理寺随即传召了一位新的证人。
张易之。
呵~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说,他一直在调查武曌被刺一案,尽管暮晓川最终摆脱了嫌疑,他仍有暗中监视。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那不要脸的是这样说的。
核心的供词,大抵是下面这件事。
孟冬十五那天晚上,本应与尚宫局司言入洞房的金吾卫将军,却悄悄的溜出了延吉古居。这让张易之有了兴趣,便派了一名私兵去侦查晓川的去向。
那名私兵后来被晓川刺死,尸体就藏在土地庙里。
派出的私兵失去了联系,于是张易之命人在城内搜寻,终于在土地庙发现了死人。
意外的是,他们在庙里还发现了一个瞎眼叫化子,于是便将他捉了回去审问。
那叫化子自然是瞎眼张,他被抓住后,屎尿横流,把什么都招了。
得知暮晓川便是失踪的盗贼笑笑生,而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竟是与那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张易之那天杀的狂喜的可想而知。但,人证已有,物证呢?
要找物证,在长安必定打草惊蛇。于是,他假大理寺之手,彻底搜查在洛阳与我有关的场所,原本是误打误撞的把戏,不想果真搜出一条价值不菲的白色腰带。谁都知道我宁海瑈贪财呀,如此珍贵的腰带,我竟舍得将它压在不起眼的床板下面?
张易之敏锐得跟狗一样。他拿着那腰带,请人鉴定来历,竟发现腰带上的碧玺是来自波斯的贡品。于是,他将调查的重心放回大明宫,几经周折,便查到内史大人那儿了。哎,内史大人也是个记仇的主啊,他认出了碧玺,讲出了笑笑生的名字。
这便是张易之的陈堂证供……我无言以对。
那次张易之设下鸿门宴,请来一众我的老熟人,还有内史大人,应是想要确定什么事情。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会儿他让瞎眼张躲在角落里,再次听辨我与晓川的声音。
但,依那天张易之所言,从头至尾,他并不知道晓川将要带头造反的事。为何晓川听到其提及剑南,便说自己暴露了呢,而且还如此匆忙的决定起事的时机?我那时还不明白。
后来,便是顺理成章的定罪。
宁海瑈,私通强盗,霍乱宫庭,死罪。
暮晓川,假笑笑生之名于长安抢劫偷盗,刺杀武皇,死罪。
第49章 结案
呵呵,死,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
在等待行刑的日子里,我反而感到轻松。漆黑的地牢让我想起曾度过八年时光的地窖,光阴荏苒,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我想起老娘时,会忍不住流泪。想起太平,武曌那些无情无义的女人时,我又会失控的狂笑。唯独想起晓川时,我的心却是空的很,怎么也填不满。
至于那些我恨过的曾叫我不得以选择的人们,比如连花音,比如鹤先生,而今除了惋惜,再也提不起恨了。
连花音,那可怜的女人,你们已经知道她被溺死了。她的罪名是包庇强盗——是她让晓川的仕途一帆风顺,又在东窗事发之后极力隐瞒她丈夫的去向,尽管她的确一无所知。
鹤先生,鹤南笙。他也死了……是自杀。
告诉我这个噩耗的,是李显。
哼,你没想到吧,我也是大感意外。当那位前朝废帝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还以为做梦呢。
当然,他并不是专程来看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饱饭吃。他的目的很明确,要我说出晓川的下落。
鬼知道那男人在哪儿!我止不住的嘲笑,笑得让人讨厌。
我不知道,我说。
李显的确教养良好,始终一副慈善的嘴脸。
他驱散的所有人,只留我们两个人谈话。
他说,大理寺已布下天罗地网捉拿晓川,他希望能知道他的行踪,助他逃过此劫。
有那么一刻,我差点儿便相信了。只是我突然想到他接连的言而无信,不禁暗骂他不是东西。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李显想找到晓川,无非是堵住他的口,以勉使他曾经谋反的计划公诸于世。
这种只会利用别人的小人,我不好好回敬一次,岂不浪费!
于是,我将计就计,许诺只要他将谋反之事前前后后的讲个明白,我便告诉他。
那时候李显胜券在握,根本不怕我反水,便是真的如了我的愿。之后,我才算真真正正解开了所有疑问。
十四年前,当鹤先生第一次在王颢府上见到我时,便决定将我训练成为日后打击武氏的一枚棋子。不负众望,我在所有未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有能力接近武曌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