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微皱眉,最终却没把头发给扯走。
翌日清早,叶瑞宁起了低热,抱着被褥起身,屋内空荡,哪有赵肃那莽汉的影子。
“赵肃?”
他昏沉沉出了房门,赵肃在灶台前烧火,下了大半夜的雨,地板弥漫着一层湿漉漉的雨水,叶瑞宁踩踏而过,低头对着打湿弄脏的鞋子直噘嘴。
他给赵肃使眼色,让他瞅瞅。
赵肃瞅一眼:“怎么。”男人一哂,“该不会想让我跟你那些下人般,用背给你垫脚踩啊。”
叶瑞宁道:“我给你钱呀。”
赵肃直起身,从锅里取出两热着的馒头塞进叶瑞宁手里,拍了拍他的后脑,摇摇头离开了。
叶瑞宁忙跟上去,问:“哎,本公子问你话呢,你走了那我呢?”
赵肃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蠢问题,叶瑞宁遭人伺候惯了,看赵肃丢他而去,牙一咬,不甘心地捧着两馒头跟在他身后,怎么都不让对方把他独自丢在家里。
“赵肃,你要去哪里?”
面前的男人一步抵他两步之余,叶瑞宁的一双鞋早就沾满了脏水。
“你这个莽人,本公子问你话你都不回的?”
“赵肃,我生病了,你欺负一个病患!”
砰——
叶瑞宁鼻子撞在赵肃身后,他捂起酸疼的地方,“你——”
赵肃冷道:“闭上你的嘴。”
第6章
叶瑞宁脑子热乎乎地跟着赵肃出门,清晨的风还算凉快,一路过去给山里的风那么一吹,头脑清醒不少。
赵肃不知那么早出门早做何事,叶瑞宁看附近的山民早早便提着农具下田地干活,唯独赵肃跟个闲人似的沿村里瞎晃荡。
他揉一揉发酸的腿根,勉强跟上对方的步伐,不友善问道:“你走半天都没停下,是想故意累死本公子吗?!”
好半天不理会叶瑞宁的赵肃这时候施施然给了他一眼神,佯装惊诧:“叶小公子,你为何还跟着我,我以为你回去歇了呢。”
“哼,你休想把我独自丢在家里。”
赵肃定定回望他一眼,浓黑的眉毛扬了扬,暗道原来这小叶公子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得跟在大人屁股后,也是,灵河村对他人人生地不熟的,叶小公子怕着还强撑呢,呵。
赵肃作弄他道:“我可是要去干教训人的事,拳头血腥,小叶公子若跟去,怕是污了你的眼。”
“抢钱?!”
叶瑞宁惊得嚎出一嗓子,又急忙捂紧嘴巴,生怕招来奇怪地视线。他第一次见到赵肃就觉得这人像个活阎王,没靠近都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煞气,没想到这人当真干的不是好事,专门去抢别人钱财。
他追问道:“赵肃,你真的要去抢钱吗?”
“赵肃赵肃,你为何要去做抢钱这样的坏勾当,钱不够用我给你呀,本公子有钱。”
“赵肃,本公子问你话,你不要无视!”
赵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笑他的天真,并无再多言语。
两人来到村口外,赵肃似乎在等什么人,叶瑞宁内心煎熬着,怕极了赵肃要干那档子丢人的事。
正当此时,村外由远渐近的走回来三个衣着朴素的青年男人,三人勾肩搭背,嘴里叨叨不停说着荤话,几步之外都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浓重的酒气。
山民就是山民,叶瑞宁向后退开一步,非常讲究的用衣兜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捂在鼻子前,嫌恶道:“真臭。”
他不满地看向赵肃,却见赵肃走到那三人面前拦着,面色黑沉凶煞,心内不由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赵肃要抢这三个醉酒的山民钱财不成?
三个醉汉瞧见挡在身前的阴影,酒气怒升,正欲破口大骂,待瞧清楚眼前是何人后,他们脸色皆变,一个个大起舌头道:“赵、赵哥,大清早的你哎哟——”
赵肃三两下就把几人的手臂给卸去一条,他们抱起手臂哭声叹气,逛了一宿窑子的酒气这会儿给赵肃折疼至清醒,各个哭爹喊娘。
“赵爷饶命,赵爷饶命!”
赵肃丝毫不为他们的求饶心软,冷笑着用脚挨个碾过他们手背,骨头咯吱咯吱响起,一根连一根碾断了。
痛呼声连连,叶瑞宁看得直绷紧牙根咬,连带自己的手都觉得疼了起来。
路边有牵牛的山民经过,看到此景也并无同情怜悯之心,对赵肃道:“他们三兄弟把孙大娘的钱全抢光,在外头花天酒地,家里老母病得下不了床都不顾,打死活该。”
闻言,赵肃脚下碾踩的力道更狠,叶瑞宁有点看不下去,听到山民所言后,扭头对赵肃说道:“他们做错了事你可以把他们送去官府,这样……以暴制暴不好。”
“爷就以暴制暴怎么了?莫非小叶公子看不惯,也想教训教训我?”
赵肃现在整一阎王,凶煞之气难掩饰,叶瑞宁很怕他连自己也跟着一块教训,眼眶迅速憋起一泡湿润,抿紧嘴巴不吱声了。
赵肃教训人的手段非凡,到最后叶瑞宁干脆捂起耳朵跑到距离外的地方干杵着,直到身后没有动静再传来,他期期艾艾地问道:“打完了吗?”
听到赵肃一声嗤笑,那三人早被他用麻绳捆绑,赵肃要他们跪在老母面前磕头认错,如若以后再犯,绝不是今日被打一顿这么简单。
三人磕得脑门直流血,当场承诺会照顾老人后,赵肃才慢悠悠地离开农舍。他走着走着想起身后还跟有一位娇少爷,回头望去,嗬,娇少爷正在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他刚回头,叶瑞宁只差没像只兔子似的蹦起来跑开。
真是个胆小的,竟然被吓成这副德行。
叶瑞宁小声问他:“你瞪我做什么。”
赵肃道:“说话跟个小娘们似的,听不清楚。”
叶瑞宁心里一堵,醒是忍下心底的这一口气,给赵肃又记下一笔,新仇旧恨,总有一天他要向赵肃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在村外晃了一圈,赶在天色沉下前回到院子,叶瑞宁拖着病累的身体在外走了一路,回屋后便开始不适。
他趴在桌子上,脆弱得跟个琉璃人儿似的,赵肃在外头烧火煮饭,他便喊了喊:“赵肃,我不舒服。”
赵肃放下的手里的活儿进来,看他没了精气神趴在桌上不动,笑道:“小少爷,你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瑞宁道:“我好像又发热了,你过来给我看看。”
“差遣人你倒是利索。”
赵肃手背沾着水碰到叶瑞宁额前,热度果然高了些,不待他说话,又听叶瑞宁悄声抱怨:“刚才的农舍有股很臭的味道,我闻着想吐。”
赵肃无言:“你毛病怎么那么多。”
叶瑞宁坦然:“我是少爷啊。”
感情是个少爷就该是那么金贵的,多吹两次风就虚弱得跟块碎玉,赵肃开始后悔接下村长的钱,照顾人是一回事,照顾个什么都不会,脆得一根手指都能捏碎,风吹就病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偏偏小少爷没有一点儿醒悟,给人冷嘲热讽好几天,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势一分不减。
赵肃道:“既然嫌臭,小公子怎么还跟进屋,你倒是说说里面有什么味道。”
叶瑞宁飘去一斜眼:“他们家有股鸡屎味道,里头也脏,我都不想坐下。”
赵肃原本都走到门边打算出去给这娇贵少爷请大夫,听到他百般嫌弃的话后,呵的笑了笑,回到叶瑞宁旁边的凳子坐稳,上上下下打量他,直把叶瑞宁看得头皮发麻。
“小公子,你坐的凳子脏,甭坐了,里头那铺床板我十几年前准备的,底下不知怕有多少虫子。”
“啊,你住口!”
“还有呢——”
“住口住口!”
……
一顿吵闹下来,叶瑞宁给赵肃气得格外精神,脑袋也不热了,夜里还多吃了一碗米饭,来到灵河村这些天,小公子何曾像今日这般胃口大开,尽是赵肃刺激的。
两人一人爱管教,一人缺管教,村长这会儿正躲在被窝里笑呢。
夜里又起了风雨,哗哗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雷声将人惊扰,叶瑞宁辗转在枕边,碰到身侧的热源时,心里忽然一酸。
他好想他哥哥,想到忍不住时,眼眶愈发湿润,渐渐的打湿了蒙在头顶的被褥。
雨持续许久,后半夜雨停了,夜色更显静谧。阵阵幽曳的哭泣飘进赵肃耳中,赵肃起身盯着背对他睡觉的人,手一扯,竟扯不动被褥。
“为何又哭。”
叶瑞宁是赵肃见过最能哭的人,无端烦恼。
叶小公子让悲伤冲昏了头脑,被褥闷在头顶久了,一口气险些匀不上来。
他松了松手,眼神朦胧中,隐约看到人影往他靠近,暖活的,像他荣笙哥哥那样温暖,带着丝丝干燥的味道,好像阳光落在身上。
叶瑞宁便忍不住软下声音撒娇,认定眼前的人是他哥哥。他嘿嘿笑着,抱上来人的腰,好伤心道:“哥哥,你终于来看宁宁了。”
第7章
赵肃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起来撒娇,觉得还挺新鲜,这小娇公子身体不似平常男人那般坚硬,细细软软的,现在抱着他把他当成他哥哥,说起话都软滴滴的,比个小娘子还要惹人怜惜。
披落的乌发遮住叶瑞宁小半张脸,露出白白的小下巴,思家过久,这会儿他抱紧梦中的哥哥一通哭,似是要将心底憋了几天的委屈忧愁哭尽,溢出的眼泪一点点把赵肃的内衫打湿,人还在呜呜的哭呢,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沉声嗤笑,他噎了噎,抬起泪眼摩挲的双眸,水湿的视线里那活阎王的模样渐渐放大,直到他因泪水贴在脸上的头发被拨开。
赵肃开口道:“哭够了?”
叶瑞宁仿如从梦境中清醒,意识到自己紧紧抱着活阎王瞎哭一通后,惊慌地往床后倒去:“怎么是你。”
赵肃环臂,似笑非笑道:“我倒还想问小公子,我才进屋你就对我投怀送抱,莫不是小公子有断袖之癖?”
他的话令叶瑞宁脸色一顿涨红,又发着热,瘦薄地缩在床里,当真可怜。
赵肃见好就收,把叶瑞宁拎到身边为他探温度,看他想要随时挣扎,便板起脸唬他两声,这胆小的小公子果然僵硬地坐好不敢再胡来。
赵肃道:“深更半夜,我没法给你找个大夫过来,大夫留给你的药我去煎熬一副,你自己喝下去就休息吧。”
“那你呢?”
赵肃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难不成小公子还想我这粗人留下来贴身照顾你?”他故意将贴身说得暧昧,目光肆意扫量,似乎真的穿过叶瑞宁薄软的内衫,看光他的身体。
“你、你这流氓,不准这般看本公子!”
叶瑞宁羞得耳根烫红,在叶府内没有任何人胆敢如此指示他,更莫提言语放肆轻佻,居然敢挑弄一个男人。
“那我走了。”
赵肃说罢起身,屋外还漏着雨,他把门窗都检查过才离开,剩下叶瑞宁抱着被子傻呆呆对着门口的方向出神,这一室安静,微晃的烛火刺激着他敏感的思绪,服用过药的身体愈发沉重,最后便是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昏在床里睡倒过去。
半夜风雨过去,翌日天清气爽。赵肃备好早饭,抬头就看到小公子病歪歪地站在门外,犹豫地不肯进来。他放下碗筷,不客气地自己先吃了起来,道:“小公子还要我这粗人请你进屋呢。”
话音落,叶瑞宁气咻咻地找了张凳子坐下,看清桌上摆的早饭后,清秀的眉毛顿时挤了起来,无不嫌弃道:“都是些粗食,可怎么下嘴。”
他刚来灵河村的前两天,虽然乡下条件没有城里好,但那两位下人都尽心尽力的伺候他,如今到赵肃这,只能喝些米粥啃啃馒头,连些像样的早点都不见。
赵肃瞧见他在那里扭脾气,冷笑一声,讽道:“粗食怎么,咱们村的人天天吃粗食,身体康健,少有人生病,倒是你们这些城里少爷,吃的穿的金贵,可惜连这身子骨都没咱们这些吃粗食的山民健实。”
“你——”
叶瑞宁气得别过脑袋,过了半晌看赵肃吃完就要出去,便顾不上再磨蹭,急急忙忙抓了个馒头跟出去,看赵肃在院里将被雨水浸湿的木柴搬到外头晒才松了一口气。
他此刻很是恼自己,明明讨厌极了这个粗蛮人,却不得不因为形势低头,像个没用的人一样跟着对方,想着在府内受到的疼宠,免不得又是一阵伤感。
他咬下一小口馒头,滋味干涩,越是愁苦,最后来到赵肃几步之外的距离,垂眉顺眼道:“赵肃,我给你银子,你去买些好吃的回来好不好,我不想吃这些东西。”
赵肃瞥见叶瑞宁手上只咬了两小口的馒头,在看他瘦得一根手指头就能捏碎的身板,无语地片刻,还真走到叶瑞宁跟前,掌心摊开:“钱。”
“钱在屋里。”
赵肃回屋把钱取出,在掌心掂量后挺满意:“这里头银子不少啊。”
叶瑞宁连声道:“要给我买好吃的。”
“知道了,小公子。”
赵肃总算干了件让叶瑞宁较为满意的事,这人面相再如何凶恶,此情此景,在阳光的照射下居然没那么可憎。赵肃点好带上的银子,回头看看巴巴跟在身后的小公子,问道:“想和我一起去集市?”
“集市远么?”
叶瑞宁环顾四周荒山,眉头下意识皱起。
“骑马来回路程需要两个时辰。”
他惊道:“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