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与蛮夷之间由一片密林隔开,向北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而向南便是黄草原野,这片密林便被他们称为界道,界道不同于以往密林,九原以南的密林之中还会有些未掉光的黄叶可做遮挡,但界道里没有,一入秋界道上的叶子就洋洋洒洒地落,还没到冬天,已然是光秃秃一片,几条枝桠根本挡不住易安军,更何况是天赐强硕身躯的邢雁鸿,他们必须想方设法把自己隐藏起来,待到胡特带蛮军越过界道时他与邢烟平前后夹击,围堵胡特,让其无路可逃。
蛮夷是个游牧民族,他们在黄沙中来回奔窜,早就练出一身善于奔逃的本领,而他们的马又和中原的不同,中原的马腿较长,虽也算强劲,但始终比不上成日在黄沙中奔跑的蛮马,慢马的四肢较短,并且腿部肌肉发达,能在最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这也是邢烟平和邢凌君不敢贸然进攻的原因,他们追不上蛮人,相反可能会适得其反,被蛮人围堵在外。
而邢雁鸿也知这个道理,从前他并未上过战场,因此不论是胡特还是那拉对于邢雁鸿的作战指挥并不熟悉,邢烟平擅长守,邢凌君擅长攻,而邢雁鸿擅长什么,必须要打过一仗才知道。然而邢雁鸿不给胡特这个试探的机会,他带七千易安军和三千邢鹰军躲在密林中,想要将胡特这一波一网打尽。
若是直接逼迫蛮军,他们就会硬拼,若是先顺应着蛮军,那么他们便会自然地减势,等待着,事物总要发生变化,先削弱蛮军的力气和实力,瓦解对方的斗志,等待他们实力耗尽再一网打尽,欲擒故纵,乘时必胜,这是邢雁鸿的作战之道。
他们埋在松土里,用黄沙掩盖住自己,等着蛮军跃过去。
太阳已经出来,奔腾的云里散射出日光,地面上的沙砾开始细微地震动,邢雁鸿抬指示意所有人都不得轻举妄动,沙砾颤动地越来越大,他们的身子压得更低,耳边的马蹄声如风般卷起,不多久便见四条劲壮的马腿奔涌过来,擦着邢雁鸿瞪大的双眼闪过去,之后便是一阵风声,身后洋洋洒洒的骑兵追风赶过来,他们经过界道,显然并未发现可疑之处,直冲九原城门。
胡特似乎已经将邢烟平当作他的目标,但他要改改了。
他在离九原不远处站定,抬手命身后蛮军拉出弩车,城墙上的哨兵已经吹哨开始警戒,胡特拔刀相向,刀起箭放,漫天如蝗虫般直冲九原,邢烟平早有准备,他已命人撑起挡板,就是为了接受胡特放出的这波长箭。
他们的弩车未经改良,因此一车只有四箭,弩.箭重,想要多带简直异想天开,邢雁鸿和邢烟平看准的就是这一点,先让胡特将箭耗完,邢雁鸿再慢慢跟他玩。
胡特已经有所察觉,长箭放过去,竟毫无奔逃嚎叫声,这绝不正常!
今日的一切似乎都来得太过容易,然而又说不通到底何处不对劲。
埋伏在界道的邢鹰军早已按耐不住,他们着急着要打出去,而易安军则相对听从邢雁鸿的安排,毕竟这一路下来都能发现楚心乐和邢雁鸿的关系并不一般,他们认楚心乐为主子,也听从邢雁鸿的安排,可邢鹰军不是,他们从前听从邢烟平的安排,之后又听从邢凌君的安排,他们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主权者,这也是九原最致命的缺点,邢鹰军适应了邢烟平主防守的阵法,然而等到邢凌君接过重担时,邢凌君没有继续邢烟平重防轻攻的作战方法,而是将邢鹰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邢烟平主防守的方法,而另一部分则训练进攻奔跑的能力。
毕竟九原不可能守一辈子,他们必须要占据主导地位,而蛮人的逃窜能力至今是他们不能及的。
邢鹰军不是机器,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不会在短时间适应邢雁鸿的作战能力,也不可能完全臣服于邢雁鸿的指挥,他们显然已经按耐不住。
不远处城门打开,邢烟平已经率军出来作战。
邢鹰军里有人已经要起身,被一旁的易安军制止住,显然双方都不服气。
“大帅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们现在还在这趴着做甚!缩头乌龟一样!”被按下去的邢鹰军骂骂咧咧,话里透出的轻蔑和不耐烦显而易见。
邢雁鸿并未说话,他的双眼紧紧盯住密林外尘沙肆起的战场,像一只潜伏已久蓄势待发的金雕。
刘台牛就受不了邢鹰军这些轻蔑的模样,一时怒火攻心,没忍住自己那暴脾气,怼回去:“咱们保的都是九原,就算相处不久,算不上兄弟,也是战友,一个军队最忌得就是不听指挥!”
那人听了也不乐意,不只他不乐意,就连其他邢鹰军也不乐意了,只不过那人抢先说:“谁他娘的跟你们一个军队!”
说话的这人是邢凌君身边杏菖的人,这人名叫李世,十年前蛮人入侵中原时,李世的哥和爹都是邢鹰军,因此去前线战事最激烈的地方行军作战,蛮人下手狠辣,而那次的大战给中原留下不可磨灭的痛苦,结果可想而知,他哥和他爹战死沙场,家中徒留他和母亲,而母亲得知此消息后受惊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撇下李世一个人离去,李世给她娘找块地埋起来,磕三个头,抹干净泪便充军走上他哥和他爹的道路,一晃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没少受苦,有次同蛮军打仗差点断了腿。
他们这些邢鹰军都是从刀尖上舔着血活下来的,自然看不起这些从汝南安稳地来的散军,还改自称易安军,简直是有辱军队这个名声!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刘台牛怒火上来就管不住,他虽然伏地不动,但低吼声里透出的愤懑早已掩盖不住。
李世也不甘示弱:“他奶奶的就是说你们这群弱鸡,怕得要死还来打什么仗!趁早回家种地去!”
两个军队都开始躁动,他们在前方战事激烈之际竟然有了要起内讧的架势!
邢雁鸿将自己的半截手臂倏的从黄沙中抬起来,他周身的气压低,肩颈隆起的肌肉昭示着他已经准备出击,身后人的小吵声瞬间安静下来,就在他们认为邢雁鸿要动怒时,只听他压着嗓子,将手放在腰侧剑柄上,找准时机,瞬间爬起,激起层层尘土,头上的黄沙顺着脖颈落下去,他大喊:“杀!”
身后两支军队一同直起身,他们皆拔刀冲去。
“咱们痛恨的都是蛮夷蹶子,自己人跟自己人吵有什么用!有劲使不完,那就朝蛮军身上撒!”邢雁鸿冲在最前,他的声音震天,比不远处的厮杀碰撞声还要强烈。
李世和刘台牛面露愧色,他们彼此不爽地互瞪一眼,直接挥刀抽剑杀入其中。
楚心乐站在城墙之上,他身旁的小旗正扶住转射机,待楚心乐命令一下,便拉闸放箭。
前后夹击确实打得胡特毫无抵抗之力,邢鹰军和易安军将他们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跑也跑不掉。
邢雁鸿没有骑马,他手中的擎苍刀正滴着血,风声卷起黄沙漫天,他与邢烟平对视,一人骑马,一人直立,二人眼神交流的瞬间便齐齐推开,楚心乐找准时机,挥旗示意,站在转射机旁的二人为城中墙下预备好的人说明位置,两台连弩车上配备的弩.箭齐刷刷自城中射上蓝天直飞城外,蛮军还未反应,便被打个措手不及,胡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遮天蔽日,数量庞大,简直如同下雨。
蛮军挥刀抵挡,他们想要重施故技作鸟兽状散开之后奔窜逃跑,然而邢雁鸿与邢烟平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抵挡。
一波箭雨奔过之后,虽然死伤不多,但大都没了力气,他们喘着粗气,谨慎地盯住邢鹰军,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身首异处。
胡特牵着缰绳,野种马呼哧热气在原地打转,他狠狠地瞪住邢雁鸿,双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原本的阳光阴下去,楚心乐感觉到脸上落了冰凉,他伸手抹掉,抬头看,落雪了,薄雾氤氲中,雪如盐粒自灰天里洒下。
战场上没人说话,雪落了满头也无人顾及,他们的刀剑上是敌人黏稠的血,他们蓄势待发,九原的鹰们摩拳擦掌俯瞰野狼,他们将要俯身冲下一口咬断野狼们脆弱的脖颈。
“你该死了。”邢雁鸿甩掉刀刃上的血,他仰头看马上的胡特,虽说位置在下,可他依旧气势高扬。
胡特面上的震惊不过是一闪而过,他极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那仁德是两个完全极端的点。
这是条被群鹰围攻的头狼,他命令蛮军迅速的聚集到一起,狼群的力量远比孤狼要强大得多,他们看似已经穷途末路,然而胡特的游刃有余让邢雁鸿心中不安。
他们太过冷静,完全不像将要被俘的败军,邢烟平也有所察觉,楚心乐在城墙上握紧拳头,他身着的一身红色劲装在萧条灰暗的沙场上像一朵盛开的花,玫瑰多刺。
“是我小看你了。”胡特的声音是种说不出的冷静,他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野狼看到对手相当的猎物一样露出的眼神,胡特将目标已经从邢烟平转向邢雁鸿。
“但现在并不是结束,中原里这一计称为欲擒故纵,邢雁鸿,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想到吗!”胡特说罢吹声手哨,只见界道不远处突然腾起风沙,蛮军大队竟在眨眼间奔过来。
楚心乐看清楚,咬紧后槽牙,从他的高度看下去,只见胡特一小队人马被邢雁鸿和邢烟平围起来,而蛮军的大队人马也已经将邢雁鸿和邢烟平围起!
“妈的......”楚心乐忍不住暴粗口,他们以为胡特会分出一队人马进攻南城门,谁能想到胡特今日根本无意攻城,他不过是要试试邢雁鸿!
第72章 野心
大雪纷飞,将黄沙掩盖,周遭入目全是白。
只见楚心乐竖起一支旗打破这沉寂的静止,城墙之上邢鹰军得令后立刻指挥放箭,邢雁鸿在这一刻行动起来,他带领自己的队伍朝城门处与邢烟平汇合,然而跟随他的邢鹰军却朝不同方向跑过去,很显然他们并不相信邢雁鸿,易安军有片刻愣神,拔腿跟随邢雁鸿狂奔,然而沙场上片刻的怔愣都是丢掉性命的条件,因为不听从将领指挥而随意更改位置,□□射下,蛮军与邢鹰军全部混乱成一团,他们挣扎着叫嚣着,稍微迟疑的易安军未能成功躲开□□射击,然而不听指挥的邢鹰军死伤更是惨重。
胡特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可放,并且数量规模宏大,这已远超出他所估计,不过好在他们有所防备,九原的人虽然死伤不少,但远不及他们的蛮军,胡特的这一次试探算是满载而归。
胡特趁邢雁鸿和邢烟平自顾不暇时趁乱牵马掉头,隔着纷飞白雪与战火朝邢雁鸿说了两个字:“脑子。”
他没出声,然而邢雁鸿隔着硝烟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能忘了,军队最忌讳的就是临时充兵,易安军的加入,邢鹰军的不满,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带着楚心乐逃出汝南时就已经注定,他看着胡特越逃越远的身影,大雪已经掩埋了无数的尸体,鲜血混杂进雪中,绘出一幅残酷的画。
邢烟平望向胡特消失的背影处,没有任何不甘。
邢雁鸿抬眼看向城墙之上站立笔直的楚心乐,他也垂眸看向邢雁鸿,两人在纷飞的大雪中对视,楚心乐朝邢雁鸿勾起唇角,想要盖住周围冰冷的气氛,楚心乐想到的要比邢雁鸿多太多,来到九原的第一天,他便发现邢鹰军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牢固,他们不变的秩序预示着易安军绝对无法融进去,而易安军是他带来的,楚心乐必须要对他们负责。
这是他从第一天就明白的道理,可他耽溺于邢雁鸿的温柔之中,不愿让这梦太早醒,然而这场美梦并没有持续下去,它醒了,带着最惨痛的代价告诉楚心乐,他到底该做什么。
今夜的九原格外安静,刘台牛从南城门回来,将蛮军只不过去试试水便退走的事情告诉楚心乐,连续几日的疲惫在这一刻显得更沉重,邢雁鸿去了邢烟平帐中还未回,刘台牛刚要退出去,楚心乐便叫住他,小声吩咐他些别的事,在刘台牛错愕的神色中让他回去歇着。
刘台牛走后帐篷又安静下来,楚心乐见邢雁鸿至今未归便去沐浴,那木桶楚心乐只用过一次,是和邢雁鸿来到九原第二天的夜里,木桶不算小,但是要承载下两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吃力,楚心乐起初生怕给人把桶晃烂,一来到九原就遭人笑话,可后来邢雁鸿的厮磨与深入让楚心乐意乱情迷,他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与邢雁鸿耳鬓厮磨。
楚心乐沐浴出来后,邢雁鸿也回来了,两人对视间,楚心乐敏锐地察觉到邢雁鸿周身的低气压,邢雁鸿张开手臂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又拿一旁的干帕子裹住他还未干的长发,替他轻轻擦拭去潮湿的水,楚心乐附在他手背上,邢雁鸿却抽回手,留下一句:“我去洗澡。”
楚心乐看向他掀帘的背影,清楚的知道。
他的伯鸾生气了。
楚心乐自知理亏,他在外面站了会,感觉自己被水泡热的皮肤又冷下去了,这才抬脚朝邢雁鸿走去,他掀开帘,邢雁鸿还没出来,正坐在沐桶里闭目养神,楚心乐轻手轻脚地进来,脱掉身上披着的大氅,露出来的是蛋清一样的细腻柔软,他在邢雁鸿睁眼时跨进沐桶,面对面坐在邢雁鸿大腿上。
邢雁鸿热,激得楚心乐一个哆嗦,他面上是被水泡的红,然而除此之外,邢雁鸿却丝毫没有任何情.欲的表现,若不是抵在楚心乐腿上,楚心乐都要察觉不出。
“怎么了,当时洗得时候抗拒,现在又自己坐上来?”邢雁鸿嘴上说的冷淡,浸在水中的手却搂上楚心乐的细腰,一用力,水声潺潺,两人便紧密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