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秋入宫三日,一直无人问津,他也乐得待在甘泉宫收拾自己的小院子。银杏打听消息向来很快,很快就摸清楚了七宝和墨兰的来处,七宝来自花房,墨兰来自浣衣局,都是最末等的地方,以前也没见和哪位娘娘走得很近。不仅如此,银杏还打听清楚了现在后宫的格局,当今皇上一共有五位后妃,都是从王府带进来的。皇后娘娘莫雁珺是镇南王之女,皇上还是王爷时候先皇赐给他的正妃;贵妃郑婉儿,太傅庶女,当年王府的侧妃;婕妤林氏,济州知府之女,当年王府的庶妃;还有贵人柳氏和美人王氏,都是王府的侍妾。选秀进宫的,只有他一人。
沈之秋拿着小锄头处理着七宝从花房领来的菊花,听着银杏的汇报,菊花品种不好,长势也不好,想来是花房敷衍了事送来的淘汰品。银杏兴致勃勃说完,见自己主子没什么反应,便有些泄气,小声抱怨道:“主子,您到底有没有听奴婢说呀,目前皇上的后宫,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妃子,可是您呢!”
银杏原本还为沈之秋气恼,抱不平,但如今沈之秋已经入宫了,她也只想她的公子能在后宫过的好一些。沈之秋载好了秋菊,为他们浇过水后,对银杏笑道:“那还真是高兴呢。”
银杏一眼看出来主子在逗她,轻轻哼一声,拍拍手走了,沈之秋看着东倒西歪的菊花,又看看院子其他地方,叫来七宝,问道:“花房可有翠竹?”
七宝恭敬道:“有的,只是不多,各宫娘娘嫌它们不好看,很少有人愿意种。”
“你去领一些回来,栽在西南角,好生照顾。”沈之秋道。
七宝领命去了,竹子是没人要的便宜东西,花房给他了许多,西南角载的满满当当,虽然都还是小竹苗,但院子里也算有些花草了。
当天下午,一直冷清的甘泉宫被敲开了门,皇后娘娘送了赏赐过来,多是玉器摆件,字画玉佩,笔墨纸砚这些男人用的东西,还另外送了一盒子上好的珍珠。皇后的赏赐之后,各宫娘娘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东西,沈之秋全都一一谢过,让沉香收进了库房。
傍晚时分,他坐在矮桌前,拿着赏赐单子细细翻看,郑贵妃和贵人柳氏送的也多是玉器古玩,绸缎布匹颜色也是适合男子的花色,而林婕妤和王美人送来的东西都是朱钗首饰,和红红绿绿的绸缎布匹。这五位的心思如何,沈之秋已心中有数。
银杏扯一扯沉香的衣袖,压低声音对她说:“皇上怎么没有赏赐主子?”
沉香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心里却也有些难过,看来皇上选主子进宫,并不是因为喜欢他。
赏赐之后,甘泉宫再次沉寂下来,沈之秋还没有被皇上召见,便无需去给皇后请安,其他各宫娘娘也并不会到这偏远的甘泉宫来,沈之秋便终日待在甘泉宫内,收拾庭院,刚进宫时候破败陈旧的宫殿在沈之秋的打理下渐渐换了新颜。
这日天气很好,沈之秋午膳用的有些多,便想出去走走,于是他第一次出了宫门,带着七宝往御花园走走逛逛,权当消食。御花园有一片菊花开的很美,吸引了沈之秋,他迈步往那边去,迎面碰到一行宫女,宫女们见到他,起初惊呆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是新进宫的沈选侍,于是齐齐行礼。沈之秋点点头命她们起身,排在第一位的宫女许是紧张,一下子没站稳,沈之秋便下意识扶了她一把,那名宫女红着脸再次行礼道谢后,领着其他人匆匆走了。
第二日,沈之秋正要给院子里的秋菊再次施肥,门外来了位公公,说是皇后娘娘传唤。沈之秋愣了愣,并未多问,净手换衣服后,带着沉香随那位公公朝凤仪宫走去。
沉香见里前面带路的公公有一段距离,便小声问沈之秋,“公子,皇后娘娘突然传唤,不知道所为何事。”
“这样突然,大约不是什么好事。”沈之秋道,随后又补充一句,“也不是坏事。”
沉香不太明白主子的意思,只能暗暗担忧着跟在他后面去见后宫之主。
凤仪宫宽敞明亮,沈之秋刚走近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他踏进去,迅速看了一眼,正殿上坐着穿着常服的皇上,他身旁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应当就是皇后了,底下还坐着两名妃子,沈之秋不认识是谁。
他端正走到中间,俯身跪下,朗声道:“微臣沈之秋参见皇上、皇后。”
方才还在说笑的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他,傅徇端着茶盏靠坐在软榻上,一面喝茶一面示意皇后问话,皇后便开口道:“沈选侍,你可知罪?”
沈之秋眉头微蹙,不解道:“微臣不知。”
“你还不承认!”一名妃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他道,“你对小莲做的事,她都告诉我了,你还想否认吗?”
“林婕妤,皇上面前,注意分寸。”皇后开口道,说罢又问沈之秋,“沈选侍,林婕妤说你冲撞了她的贴身宫女小莲,可有此事?”
沈之秋努力回想了很久,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便道:“微臣并不认识小莲。”
“你昨日在御花园是否遇到一位宫女?”皇后提醒他。
沈之秋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心中苦笑一声,据实以告,“微臣昨日确实在御花园遇见过一群宫女,其中为首的宫女险些摔倒,臣下意识扶了一把,并无冲撞的举动。”
“皇后娘娘!”林婕妤又开口,“沈选侍作为一个男人,应当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小莲虽是臣妾的丫鬟,但我们主仆平日感情极好,臣妾还想着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她昨天回来,哭着说没脸嫁人,臣妾是气不过才来找您的。”
沈之秋依旧跪着没动,皇后问出来龙去脉,看向傅徇,请示道:“此事陛下怎么看?”
林婕妤抽抽搭搭地说:“求陛下为臣妾做主~”那样子,倒像是被冲撞的人是她而不是小莲。
傅徇喝着茶,静静打量着沈之秋,他跪的端正,并没有一丝胆怯或是气愤的情绪,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回答皇后的话,从无一句为自己辩驳,傅徇将茶盏放到桌上,开口道:“沈选侍行为有失,罚禁足三个月。”
“陛下~”林婕妤似乎对这个处罚并不满意。
傅徇被她吵得脑瓜子疼,看她一眼,沉声道:“沈选侍即便是个男人,那也是朕的人,作为主子,何来冲撞宫女一说!”
林婕妤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只听傅徇继续道:“既然你这个宫女连路都走不稳当,也不必在你宫里伺候了,打发去浣衣局吧。”
林婕妤一张脸惨白,还企图再开口为小莲求饶,她身边另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妃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林婕妤才忍了下来,跪**请罪,“是臣妾管教无妨,臣妾知罪。”
沈之秋也叩个头,“微臣领罚。”
傅徇起身出门,众人跪下恭送,他行至沈之秋身边时,衣摆扫过沈之秋的发尾,空气中多出一丝金桂的香气,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又几朵嫩黄色小花落在沈之秋的肩头,大约是来时路过御花园沾染上的。
第4章 禁足
甘泉宫门再次紧闭,这次门口还多了两个侍卫,银杏三人不知情况,急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公子进宫还没受宠,先受了罚,以后的日子恐怕更难了。沈之秋却浑不在意,银杏跟他抱怨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劝她,“反正我也不爱出门,禁不禁足的也无所谓。”银杏被自家主子豁达的心性彻底磨得没脾气了。
禁足对沈之秋来说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若说唯一不太满意的,便是禁足后的伙食直线下滑。以前他虽是最末等的位份,好歹是个新晋的主子,每日膳食虽然不算丰盛,但是三荤三素两份汤还是齐的,如今被禁足,御膳房也不拿他当主子看,三荤直接没有了,剩下的三素分量也不足,一份汤还是冷的,这可苦了沈之秋,东西吃不好,他心情也就不太好,平日越发不开口说话了。
今年冬天来得早,腊月还差几天,就下了第一场冬雪,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才停,皇宫内外顿时变得银装素裹。雪后第一天是个大晴天,因着积雪路滑,皇后免了各宫的请安,大家都闭门不出。早朝过后,傅徇独自在承光殿用完早膳,看着外头被太阳照得发光的积雪,就想出去看看雪景。
他只带了金福在御花园闲逛,往日如团锦簇的鲜花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在下面,御花园除了光秃秃的雪景,再无旁的景色,见傅徇兴致缺缺,金福便提议道:“此时红梅或许开了,那里的景色好,陛下要不去梅林看看?”
傅徇点点头,夸他,“你这个主意不错,白雪就该配红梅。”
梅林是先帝爷年少时候种的,先帝极爱梅花,平时无事便一个人静静地赏梅,因为梅林距离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太远,傅徇平日很少去,冬日一般都是宫人们到梅林折了梅花拿回来插瓶。
傅徇一路走来,身上也渐渐暖和了,梅林中的红梅开的并不多,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的姿态,但是朵朵红梅映着洁白的冬雪,煞是好看,比御花园的景色不知道好多少倍。傅徇在梅林走了几步,见有几株开的很旺盛的花朵随着枝丫伸到了旁边院子,他转身问金福,“那是什么地方?”
金福回话道:“回陛下的话,那是甘泉宫,沈选侍目前住在此处。”
傅徇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凤仪宫的画面,其他的都记不清了,唯有那人肩膀上的几朵金桂印象深刻,他于是道:“走,过去看看。”
“陛下,沈选侍尚在禁足中。”金福提醒。
“无妨。”
傅徇说着就已经朝甘泉宫去了,门口的守卫见到他,立刻俯身请安,转身就要通报,傅徇摆摆手,“不必通传。”侍卫便小心为他打开门。
甘泉宫寂静一片,院子里的积雪也没有清扫,他踩在上面,发出吱呀的声响,但是这个动静并未惊动廊下的人。沈之秋一人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像是在和自己下棋,他穿一件白色锦缎棉袍,棉袍脖子处围着一圈兔毛,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棋盘旁边的矮桌上放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温着的不知是酒还是茶。
傅徇就站在院子当中看着,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人独自坐在那,有种出尘绝世的气质。傅徇又走了几步,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七宝醒过来看到了他,吓得险些一头栽到雪地里去,忙慌张跪**来,沈之秋才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他微微有些惊讶,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跪礼请安道:“微臣参见皇上。”
傅徇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走过去看一眼棋盘,黑白二子呈焦灼状,不分你我,看来刚才沈之秋是在冥思苦想如何解局。七宝很伶俐的为傅徇搬了把椅子来,傅徇便在沈之秋对面坐下,道:“一个人下棋有什么趣儿,朕与你下一盘?”
“微臣的荣幸。”沈之秋重新坐下,示意傅徇先走。
傅徇便执起黑子在刚刚的残棋上继续下,两人没有再说话,旁边小火炉上飘来淡淡的酒香。其他几个无事在屋里休息的宫女也被惊醒,忙前忙后又是为傅徇沏茶,又是给他灌汤婆子。
傅徇看着银杏递给他的汤婆子,皱着眉问她,“怎么,你们主子现在就用这个取暖吗?”
银杏垂首回道:“主子份例的炭已经用完了。”其实是他们现在根本就领不到炭火,平日只能灌汤婆子取暖。
金福听后忙快步走到殿外,对守门的两个侍卫说:“你们干什么吃的!陛下来了还不去搬两个炭盆过来!”
两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朝内务府去了。
残局很快被破解,傅徇技高一筹,他落下最后一子,十分谦虚地说了句:“承让了。”
沈之秋忙道,“是微臣技不如人,这个局我想了半日都没有想到破解的方法。”
傅徇拿过茶盏喝一口热茶,环视四周,只见甘泉宫院子不大,却收拾的十分雅致,东面搭了个小棚子,棚子里面有一张方桌和一张躺椅,地上种着许多花,最多的是秋菊,花虽已落败,但看得出长势不错,来年开花应当会非常漂亮;西南角栽了一片翠竹,密密麻麻的,在积雪中露出许多青翠来;院墙上伸进来隔壁梅林的红梅,点点红梅,给这个冬日的小院添了几分色彩。整体看去,不似其他妃子的宫殿那样华丽贵气,却透出一种别样的风味,可见主人心境和品味都不俗。
“你倒会享受。”傅徇发表结论。
沈之秋拿过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壶为他倒一杯酒,道:“一些小心思罢了,收拾收拾看着人也愉快些。”
傅徇看向他的脸,沈之秋原本就清秀的脸在一圈兔毛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净细腻,眼睛似乎大了些,在纤长的睫毛下闪着不明显却十分柔和的笑意,前两次见面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如今细看下来,发现他竟然生的这样好看,傅徇道:“你仿佛瘦了些?”
沈之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禁足后伙食不好,大概是有些清减了。”
傅徇皱眉对金福说:“朕几时说过禁足后伙食也可以不按份例来的?”
金福心道,您都把人禁足了,御膳房自然是看您脸色行事,面上却道:“御膳房那起子奴才惯会拜高踩低,奴才回头就去说。”
傅徇细细喝完杯中的酒,天色已经不早,他道:“这酒不错,朕改日再来和你下棋,记得备上这种酒。”说罢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沈之秋也站起身恭送他,傅徇看着他单薄的衣裳,开口道:“火盆就留在这里,炭火用完了再领一份就是,这样冷的天,也不怕冻坏了。”